七十三、谁洗沉冤

夏树押着犯罪嫌疑人返回警视厅的时候，虽然已经是深夜，可是整个警视厅大楼灯火通明，这个惊天大案的破获，让几乎所有不执勤的警察都留下来了，想要看一看这个罪恶滔天的犯人，还有只手擒获两名罪犯的美女英雄！

当夏树进入警视厅大厅的时候，整个警视厅都沸腾了，她简直被爆发的欢呼声和掌声弄昏了头，原先一直准点上下班的舞衣从前台冲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是那么急急忙忙地说：“夏树，恭喜你。我得赶紧回去，我要告诉外婆今天居酒屋清场，清场，只接待搜查一课的人，给你庆功！”

面对着一个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接踵而来的笑脸和祝贺，性格内敛羞涩的夏树并不太适应，直到她走进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办好签字移交的手续，盯着佐川政男被几名同事押走，才松了一口气。

“夏树，真了不起啊！”係长杉浦碧用力地拍着她的肩膀，她和旁边的千绘都眼含热泪。

“嗯。”夏树沉默地回应。她说不出多少话，可是此中甘苦，她的同伴们知道，而背负的责任，内心的负罪感，承诺的誓言、静留的病情，还有她经历的焦虑、痛苦、九死一生，又怎是他人能够了解的呢？

“水野警视正呢？”夏树环视了一下周围，问道。

“她赶到医院去看藤堂志摩子了。”千绘连忙说，“你放心，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水野警视正一定会让你复职的。”

杉浦碧也补充道：“她还留了话，要我转达对你的祝贺。”

夏树点点头。她并不担心处事公正的水野警视正不会给她复职，她其实更想和水野警视正说一声，能不能不要先告诉静留案子已经破了，凶手已经抓住了。她想亲口告诉静留。

她现在已经暗暗地算好了，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办完所有的手续，到鸨羽家的居酒屋吃个饭，再乘夜车到京都去，正好可以赶得上京都的清晨呢。

正当搜查一课不当班的刑警们一边挨个儿用自己的方式祝贺夏树，一边吵吵闹闹，要结伴去鸨羽家居酒屋不醉不归的时候，办公室门口出现了几个身穿深色正装的人，严肃的表情和强大的压迫感让剽悍的刑警们都不觉静了下来。

领头的西装男子上前一步，亮出警察手册，朗声说：“我们是警视厅警务部监察官，现在奉命来调查玖我夏树在抓捕佐川政男和永山则夫的行动中的不当行为。玖我夏树，你现在跟我们到警务部走一趟。”

所有人都惊呆了，夏树更是五雷轰顶，她万万没有想到，破案之后的待遇竟然是接受调查，甚至可能是监禁。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杉浦碧，她冲到监察官面前大吼：“你们有没有搞错，这是对待立功警察的态度么？她冒着生命危险逮捕了罪犯，你们凭什么抓她？”

监察官大概已经习惯于面对这种情况，他不动声色地说：“有没有凭据，我们调查一下就知道了。你是玖我夏树的上司，希望你能配合警务部的行动，遵守警察法纪。”

他用警察法纪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杉浦碧却毫不畏惧，冷笑道：“那就是没有凭据咯！我倒要看看，是哪位上司下的命令，敢调查我搜查一课的人。”

“是我。”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身长玉立的姬宫千歌音警视正缓步走进来，“杉浦，你不会认为我既不是刑事部也不是警务部的长官，就没有这个权力吧？”她说话的声音一如平时的优雅宁静，却有一种无形的气势，让暴躁的杉浦碧登时噎住，正当杉浦碧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得千歌音又补了一句，“杉浦，你应该比其他人更明白这一点。”

看到係长心有不甘又必须服从的表情，夏树终于从刚才的大起大落中冷静了下来，她拉住杉浦碧，瞪视着千歌音：“你是来公报私仇的么？”

千歌音笑了笑：“你如果这样想，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静留的眼光。”可她说完，就想到她心爱的静留此时已经双目失明，一抹黯然从她面上掠过。

夏树冷笑一声：“我相信你也不会。”她朝着千歌音正色道，“我接受调查，可我也会证明，我没有做错事。至于武田前辈那边，是我强迫他帮忙的，还请你不要追究他的责任。”

“武田将士那边，自然有警察厅的监察官去调查。而你……”千歌音苍蓝色的眼眸里仿佛藏着看透一切的奥秘，“我相信有很多的秘密，等待你告诉我们。”

玖我夏树就这样被警务部的人请走。可是在同事们看来，与其说是请，不如是被押走。夏树经过千歌音身边的时候，看到这位年轻长官的面容还是那样平静坦然，是她早已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她真心认为，自己在做着最正确的事？

千歌音身边还有两个年轻女人，一个是她青梅竹马的好友，为破案立下大功的巫女来栖川姬子，此时长相甜美的她，正用一种和相貌不符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夏树的背影。而另一个身材纤瘦，短发圆脸的年轻女人，正在对千歌音说话：“我是否可以旁听这次讯问？”

千歌音道：“这是警视厅内部的讯问，按规定不能有其他部门的人参与。我只能安排您在观察室旁观。”她补充道，“土宫参事官，您全程不能参与，不能发问，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您的存在。”

“我知道。”土宫参事官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找到线索，找到那个人的下落，不管她是不是还在人世。”她圆圆的脸庞和大大的眼睛，像是一个在学生时代备受宠爱的人，可是现在的神情，却总有挥之不去的萧索和忧郁。

“怎么办，怎么办？”夏树被押走了，姬宫警视正也离开了。搜查一课的同事们连忙向係长讨个主意。可是杉浦碧在被姬宫警视正告诫之后，就低头一言不发，似乎被强行封口。

“我得去舞衣哪儿一趟。”楯佑一跳起来，“她和婆婆还在满心欢喜地准备酒宴呢。糟糕，她们会多着急啊!”

“係长，夏树那边怎么办呢？”千绘又问，看到杉浦碧还是没有反应，她自己做了个决定，“我去找水野警视正，她一定会主持公道的。”

“你是如何确定永山则夫是凶手的？”

“我做了催眠，在催眠里认定了他是最后接触友绘的人。他当时逃过搜查的原因是有时间证人和右撇子，这个我……”

“不用说这个，谁给你做的催眠？”

“是科警研的神崎黎人医生，不过他已经做好登记，我也签署了同意书，我们是按规矩来的。”

“这个我们会调查。你是怎么得知永山则夫被调查的情况？”

“这个是……是我强迫警察厅外事课的武田将士特工帮忙调查的。”

“是自愿还是强迫，不是你说的。但是你胁迫警务人员为你谋求利益，这一条你是跑不掉的。”

“我不是为了谋求私利！”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为了谋求复职？谁不知道你是因为对友绘•玛格丽特见死不救才被停职的？你敢说你做这些是为了服务公众，还是为了自己？”

“你们……你们……我为的是无愧于心！”

“每个嫌疑人在证实罪行前都说自己无愧于心。”

“我不是嫌疑人！”

“这个轮不到你来说。那你能交代，当时你是怎么能够截住佐川政男？”

“我看到对向车道有一辆车有人向佐川政男的挡风玻璃开枪。”

“是谁！”

“是……NOIR。”

“是那个在莉莉安天桥杀死三人、新宿NTT大楼进行狙杀的NOIR？”

“是的。”

“你和NOIR两次碰面，她都没有杀你，反而帮助你，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她为什么会正巧在那个场合出现，正巧会帮助你？”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和她一直在联络？”

“我没有！”

“那你交代，当时你为什么能第一时间得知佐川政男的行车路线，获得警方都不知道的情报？”

“当时有人切入我耳机的通讯，指挥我的路线。”

“是谁？”

“我不知道。那个指挥我的人，只说她的名字叫Root。”

“Root？玖我夏树，你难道不知道，这个Root是美国联邦调查局追捕的刺客要犯？你老实交代，你和刺客组织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任何刺客，在今天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有Root这个人！我和刺客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你不勾结刺客组织，她们怎么会平白无故帮助你？难道你认为刺客是除暴安良的英雄么？”

“我没有！我不知道！”

……

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在观察室的土宫参事官听见监察官的厉声逼问和玖我夏树的抗声答辩，似乎都能感受到审讯室里那个脸色苍白却神情倔强的少女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她觉得自己胸闷得厉害，可是又不想离开这间窄小的观察室。因为她太想获得情报，只要与刺客有关的人和事，她都不想放过。所以她只能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烟气的同时，也像是将胸中的压力一道释放。

此时，土宫参事官身后的门悄然开了，走进来一位举止优雅，神情沉稳的年轻女人，对着她微微一笑。

突然被人撞见吸烟，土宫有些狼狈。可看到对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只得抱歉地笑笑，又低头吸了一口烟。

对方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警视厅的水野，还没有请教。”

土宫显然并不太愿意向别人介绍自己，可是在水野蓉子墨绿色的眼眸注视下，也只能低声说：“土宫神乐。”

“看你好像很不舒服。莫非……”蓉子看了单面镜子后的审讯室，那里正传来监察官的厉声喝问，“这样的审讯让你受不了，还是被审讯的对象让你无法接受？”

“她是一个刚刚抓获罪犯的立功警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土宫神乐的大眼睛流露出同情，“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可是您的态度和您说的话正好相反吧。”水野蓉子沉静地看着受到压力愈甚，神情也愈加倔强的夏树，“您似乎感同身受吧。”

土宫神乐一时间没有说话，可是眼前这个态度亲切的女人唤醒了她内心沉睡已久的情感，这种情感她从来都埋藏在内心，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是她所身处的组织规则、信念乃至道德都不允许的，这是她对于一个“叛徒”的情感。“我也曾认识一个人。她曾经付出常人想不到的努力，立下了许多功绩，可是她在一次重伤之后，当她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失去了一只眼睛，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行为能力，却又被人诬陷，被组织怀疑、审讯、监禁，最后……”

土宫神乐背对着水野蓉子闭上了眼睛，她不能让人看到她的眼泪。那个最后叛出组织的人，人人得而诛之，谁也不能对她有任何情感。

时至今日，土宫神乐依然肩负着找到那个人的责任，找到她，杀死她！

为了掩饰流露出来的感情，土宫神乐只能颤着手将烟凑到嘴边，狠狠地吸了几口。她清纯的相貌和这烟雾缭绕的环境的不协调，简直像极了她的内心，那样的矛盾杂陈。

“感谢您今天对我的信任，您放心，我看到的一切，听到的话，不会说出去的。”蓉子的声音那样的令人信赖，“可是我也必须救我的下属、我的同袍。所以，对不起了。”

蓉子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等到土宫神乐拭干泪水，再度睁开眼睛，她看到玻璃对面审讯室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水野蓉子出现在门口。她一反刚才谦和儒雅的态度，面若寒霜，气势凛凛：“你们立刻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