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搭乘修理完毕的电梯回到第10区,去安抚受到惊扰的居民们。
莫拉的不辞而别让罗斯玛丽颇为伤心,但我的小花儿并不会任性地发脾气,她反倒很乐意安慰我,告诉我她又从艺术课上学到了新的舞蹈。
她可爱的声音稍稍平复了我的心情,也让我因为几分钟前同小克罗马蒂相互咒骂而燃起的怒火开始熄灭。
黛娜打得很准,没有任何雇佣兵在加特林的扫射中被杀,我只是剥夺了他们杀人的机会。小克罗马蒂斥责我为“背叛者”,我则告诉他即便100个克罗马蒂都不如凯特·埃利斯有价值。
黛娜和警卫机器人守卫着核心区域的入口,小克罗马蒂无法对我构成任何威胁。
他现在一定正像头狂吠的野狗那样在通讯频道中控诉着埃莉诺·弗朗茜丝卡·雷恩的罪行,怂恿着他的父亲和委员会用他们可笑的投票来剥夺我的所有权力。
没关系,让他们见鬼去吧。
我将10号区的居民召集在一起,女人和孩子们即将开始又一天的生活。
为了弥补这个混乱的早晨,我宣布给所有人放假。中午时我和黛娜会在自家的花园里办个“露天”烧烤聚会,晚上帕莎将在穹顶上为大家呈现出最为精妙绝伦的焰火表演。所有人都将被邀请,我们会用欢笑来迎接一个全新的世界。
茜卡和我在这5中的实验非常成功。不仅仅是自然科学方面,实验也在社会科学方面取得了积极的结论。10号区的女人们在这里有着各自的工作,电工和水管工、厨师和销售人员、仓储管理者和货运调度、园丁、艺术家、教师、媒体人士、医生,以及社区领袖。她们用事实证明,自己完全能够胜任这些工作,人类对劳动技能的掌握程度,与性别无关。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整个实验的过程中,尽管被试对象之间偶尔会发生矛盾,争论也并不鲜见,但这个社区中却从未有过任何刑事案件,甚至连最轻微的肢体冲突也不存在。
整个实验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完全没有男性参与的社会,在以足够的技术手段使物质生产得到充分保障的前提下,可以维持长时间正常而平稳的运转。
现在,我唯一的疑问在于,安妮会喜欢这样的世界吗?
回到66号,这里依然寂静,如同置身深邃的夜中。
没有迎接的话语,也见不到重逢的微笑。
我经过起居室外的走廊,沿着向下的那一段楼梯来到地下室。在洗消室忍受了片刻刺鼻的药剂雾气后,我穿过打开的自动门进入里间。
白色的幕墙、白色的地面、白色的设施,与10号区的色彩缤纷不同,这里就像一座单调的实验室。
还很冷。
也许我应该给自己批上一件外套,而不是如此匆忙地踏进这里。过去我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可现在我知道自己不再像曾经那样谨慎了。
尤其是,当寒冷的源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心中的激动几乎要化作一声叫喊,从喉头喷涌而出。
一台医疗舱被安装在它的基座上。粗大的管线遍布它的四周,宛如树木错综的根茎;电源指示灯闪烁着幽暗的绿光,因液氮少量挥发而产生的薄雾在地面缓慢地流动。医疗舱是全封闭式的,与我往常使用的普通型号不同,上下两边都覆盖着厚重的陶瓷保温层。它的外壳上结了冰,假如有哪个闯入者不小心触碰了它,不到10秒的工夫,皮肉就会和机器冻在一起。
这里冰冷刺骨,几乎要让我的牙齿剧烈地打颤。但我不想停下脚步,我现在就要见她。
我走过去,打开附近一台覆盖着些许浮尘的显示器。短暂的黑暗过后,红外摄像机随即就将医疗舱内部的影像展现出来。
安妮,我的红发姐姐。
与5年前刚被冷冻时相比,她的面容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尽管由于拒绝接受纳米机器人的治疗,属于中年人的皱纹已经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可在我看来,与她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永远停留在年轻的过去。
“数据显示她的所有体征都很稳定。”帕莎对我说,“像是睡着了一样。”
“漫长的一夜。”我说,“安妮,但愿醒来时妳还记得我。”
我凝视着她的脸庞,每一粒霜的结晶都如同宝石,装点着我沉睡中的公主,我灵魂的主人。她的表情宛如微笑,嘴角边浅浅的弯钩,就像美丽的新月。
“我想妳一定有个好梦,安妮。”我说,仿佛她也注视着我。“我还记得妳告诉过我,梦里总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
在那里,不再有纷争和暴力。
在那里,所有人都享受着与生俱来的平等。
在那里,妳不会因为龌龊的战争与政治又一次从我的身旁离去。
“妳配得上一个更好的世界,安妮。”我对她说,“当妳回来时,妳的艾琳会等着妳……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是的,那早已成为我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埃莉诺?我的妹妹竟然有这样一个滑稽的名字。”
来自蒙大拿的红发女牛仔用她那离经叛道的语调嘲笑着我,“我可不想和一位中世纪的女王同桌吃饭。”她说,“我能叫妳‘艾琳’吗?”她用食指顶了顶头上的牛仔帽,向我致意,“艾琳。”
她和我所熟悉的丑陋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我无药可救地爱上了她。
……
“我不想打扰妳,但是,预警系统在5.175秒前发现,有一架无人机侵入了米德加德的防空识别区域。”帕莎说。
“是中国人吗?”我并不意外。
“是的。”帕莎告诉我,“第3航空军、第9无人机联队的‘枭’式侦察机。它的航线将穿越核心区域,需要拦截吗?”
显然,我的东方朋友不愿再等待下去了。他们是我见过的、最低调的对手,只不过,所有的耐心都会有耗尽的一刻。
“干掉它。”我说,“告诉黛娜,唤醒所有机器士兵。帕莎,启动5号区和10号区的撤退预案,在24小时后,我要所有女人都能安全地离开。”
“好的,芙洛拉。”AI的回答依然沉着。
只是,有些细节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什么?”我下意识地问道,“芙洛拉?”
通讯频道中的沉默持续了1秒。
“我能叫妳‘芙洛拉’吗?”她问。
没有告诉我任何理由,她只是这么要求。
“为什么不呢?”我笑了。
毕竟,我比其他所有神都要宽容得多。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