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桶中腾腾的热气往上冒,竹楼中到处都是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药味,华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浴桶中,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又什么时候被搬到了浴桶中的。褐色的热水中,漂浮着一些她认不出来的药材和毒物,尖叫声在还没有发出的时候便戛然而止了。她在片刻的仓皇后,又重新恢复了镇定。
散乱的衣物搭在了屏风上,她微微仰着头,感受着经脉逐渐畅通,而那胸口中的火灼之感也慢慢地退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看见那道绰约的身影从屏风绕到跟前的时候,她将身体往浴桶中沉了沉,湿漉漉的长发被她撩拨到胸前,遮住了那半遮半掩的胸脯。华然的眼眸也带着几分湿润,她开口道:“谢谢你。”
“不用谢。”沉玉微微一笑,她搬了条小木椅坐在了华然的身侧,手中则是拿着药杵和药罐,不停地发出了“嘟嘟嘟”的捣药声。这药浴比用其他的方法要费心思,毕竟药物的成分得控制好,稍微出点差池,她华然的内伤未曾好全,体内又会积累了新的毒素。
被一个人紧凝着,华然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那种沉默的、寂静的氛围中,她就更显得有几分尴尬。红晕慢慢地攀爬了整张脸,她微微地偏头,舔了舔唇想要改变这种状态。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做,药浴的时间还没到,就算是她想要起身,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瞧着,她怎么都无法做到任意自如。“涂姑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问题出口的时候,华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傻气,江湖游医如果不曾在某个医馆坐镇,便是如江湖闲散人一般四处游荡,能有什么计划和打算?再者就算有,人家有必要告诉她么?
沉玉掀了掀眼皮,她回答华然道:“找人。”
“找谁?我可以帮忙吗?”华然一直苦思救命之恩如何报答,眼下如果沉玉愿意,她就跟着沉玉,直到帮她找到那个想要寻找的人为止。
“找我那个抛妻弃女的父亲。”沉玉的脸上多了几分怅然和悲伤,“前些日子我娘亲病逝了,留下遗言让我去找那个人。其实我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行走江湖,可惜我娘亲不放心。”
华然能够明白沉玉心中的痛意,她看着沉玉的神情,面上也多了几分悲色。沉玉尚可一见自己的父亲,但是自己呢?凤家一门被屠戮殆尽,只有她一人幸存,孤孤单单的在世上,到底有什么意思呢?华然摇了摇头,从自己的忧郁情绪中挣扎了出来,她望着涂玉沉,又问道:“你有什么线索吗?知晓你爹亲是谁吗?”
“这便是最为难之处了。”沉玉叹了一口气,她也没有将华然当做是外人,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珏,她站起身递给了浴桶中的华然,低声道,“我娘没有说我爹的身份,只是给了我这一块玉珏,说凭借这个可以认亲,但是我哪知道这玉珏的主人是谁?”
华然因沉玉的骤然走近,心跳的速度有些加快,见她目不斜视,才稍稍放宽心,从浴桶中伸出一双手接过了那块玉珏仔细端详。只不过她这一看面色就微微变了。
“你认识它?”沉玉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华然的面上,见她神情一变,赶忙出声问道。
华然点了点头道:“如意门。”这块玉珏是如意门弟子的象征,可沉玉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个,也说不明白。如意门的弟子实在是太多了,年轻的、年老的、有名的、无名的——眼下只有前往如意门一趟才能够知晓真相。在江湖的七大势力中,如意门与藏海楼之间不睦,两家少有往来,可是瞧着沉玉眼中的期盼,华然还是决定陪着她走上一遭。
“一切等你内伤好全了再说吧。”沉玉轻轻一笑,她的视线在玉珏上停留了片刻,便转身背对着华然道,“再过一些时日便可了。”她的背影有几分纤弱和孤独,可华然瞧不见她唇角盎然的笑意,以及藏在那双如星光璀璨的眸子中,一掠而过的机锋。
沉玉以治伤为名,让华然吃了不少的药物,大部分时间她是昏睡的,而就是这段时间,又来了不少撼天宫的弟子。起先还是要她的命,可后来,慢慢地都变成了“捷报”,借助白玉京之手,撼天宫内的叛乱大体被平息了。最后一次,是长老巫灵亲自来的。
“凤首已经离开撼天宫了,至于那几位叛贼,都被关押在地牢中,你几时愿意归去?”沉玉是长老巫灵看着长大的,面对着这日渐难以捉摸的宫主,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的无奈。见沉玉沉声不语,片刻后她的面色沉了下来,又问道,“你是想去找那个人?”
沉玉一颔首道:“不错。”
“他跟我们撼天宫是大仇!”巫灵压着面上的怒气,当年的事情一直是他们心中的一个心结,要不是因为那臭男人,宫主又怎么会身亡?她将沉玉拉扯长大,可不是让她去认那个贼人当父亲的。“别的事情我可以依你,但是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
沉玉沉沉一笑道:“我是去报仇的,难道您不相信我么?”这些年在宫中听得的都是那个负心汉如何抛妻弃女,为了江湖名声、为了所谓的正道,对她娘亲下狠手。所谓的父女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她怎么会去见了那人就生出了对“父亲”的爱戴之情呢?当初的如意门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地位的,那么现在的如意门,也会一点点地落回原处,甚至是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们撼天宫是魔教,当然都不是好人,你回去吧,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至于凤首,我会亲自写信感谢她,或者往白玉京走上一趟。”
“你——”
沉玉打断了巫灵的话,淡笑道:“我自有分寸,您回去吧,宫中的事情拜托你处理了,该杀之人,不必因为曾经的几分情意而强留着一条性命。放虎归山,贻患无穷。”她不管那些个长老的真正心思,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她的生存,那么最终的结果,自然只有一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