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话 喜欢我的人
【是你、找到了我。】
为什么七海前辈会喜欢我呢？
这份疑惑一直萦绕着我。
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无暇去思考。
眼看着第六节课就是应援演讲开始的时候了，我抓紧午间休息的时间抑扬顿挫地又背诵了一遍。
“我相信若是七海前辈能够当选，她一定能作为全校学生的楷模，将这所学校变得更好。”
“我的应援演讲到此结束。”低头鞠躬，动作一气呵成，我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完美啊。”朱里感叹着拍起了手。
“这样的话，选举结束以后侑也会进学生会的吧？”叶历一边鼓掌一边问道。
“诶——不加入哦。”我抬头吃了一口食物。
“进呀，侑一定会觉得很开心的，初中的时候也是，明明是被拉进的垒球部，结果还变成了正式选手。”朱里说着，自己笑出了声。
“呜。”我尴尬地撇过视线。
“是那种只要开始做了就会沉溺进去的类型呢。”叶历继续面无表情地补刀。
“虽然嘴上这么说，现在不也很努力的在帮忙嘛。”
“都说不会加入了！”我急切地反驳道。
选举比赛的最终决赛终于还是来临了。
“……将这所学校变得更好。”再次诵读完一遍演讲稿，我重重呼出一口气。
抬头看到前辈沉静的侧脸，她的背脊挺直，面上带着浅浅微笑。
我默默收回视线，不由学起她的样子端坐整齐。
“两位很紧张吗？”佐伯前辈朝我们挥了挥手。
“沙弥香。”七海前辈笑着唤了一声。
“你是来冷嘲热讽的，还是来加油打气的啊？”
佐伯前辈走到我们身前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笑道，“对灯子是前者，小糸同学则是后者哦。”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紧张，佐伯前辈走近我。
“小糸同学加油哦，放松点就好哦。”她温和地说着鼓励我的话，继而打趣起一旁的七海前辈“就算失败了，灯子也会全部搞定的。”
“啊，是！”我紧张地挺直背脊。
“毫不留情的给我施加压力呢。”七海前辈幽幽地说道。
佐伯前辈歪头看向她。“这是事实吧？”
“真是的…”七海前辈无可奈何地叹气。
从旁看着两人互动的我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佐伯前辈还真是很相信七海前辈呢。”
“因为我一直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她啊，”她垂下眼眸露出安心的表情低叹道，“从没见过灯子在重要场合失败过。”
说罢，她又向七海前辈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则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到了一旁端坐着的七海前辈。
是呢…
一直被耍着团团转，害我差点忘记了。
她本来就是很厉害的人呢。
我的视线从她平静的侧脸一直向下，落到她依旧挺直的背脊——
她是不是太过镇定了？
如果是我的话，会觉得紧张是情有可原的。
那么背负着巨大压力的七海前辈她……
莫名回想起她害羞的面容，以及爱逞强的毛病。
“……”
总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呢。
嗯——
我站起身朝一旁巡视的老师喊道：“老师。”
“嗯？”老师闻声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我。
“可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吗？”
“在开始前要回来哦。”
“是。”
回答完问题，老师继续巡场，而一直坐着的七海前辈则满是担忧地询问我“没事吧？”
我沉默地看着她一会儿，还是主动开口了，“能请你和我一起来吗？”
出了会场的侧门，周围安静的只有啾啾鸟鸣。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盘亘在心底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
背靠着墙壁，我呼出一口气。
站在我手边，同样靠着墙壁的七海前辈偏头犹豫着问我，“……总觉得，你看起来很镇定呢。”
我也抬头看向镇定自若的她，没好气地说道：“没有前辈那么镇定就是了。”
“我？我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嘛。”她很是轻松的笑道。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对方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确实不像是在紧张的样子。
“是吗？”轻轻呢喃出声，我为自己唐突的举动感到尴尬不已。
干脆把头靠回墙上，不想继续面对这样奇怪的氛围，我强装镇定淡淡续道:“那就好。”
*
“诶？”
听着面前这个人转为冷淡的话语，以及面无表情的侧脸。
七海灯子瞬间明悟。
她交叠在背后的手微微一颤，惊讶之余又有些感动，“……难道说是为了把我拉出来吗？”
“我猜，你就算觉得紧张了也很难说出口吧。”那人挺直身体目视着前方缓缓说道。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解释完硬拉着她一起出来的莫明举动，我低下了脑袋。
毕竟只是我自己一味的多管闲事，七海前辈看上去根本不需要我蹩脚的安慰。这么一想，我的面颊不禁有点发烫，只好呼出一口气，语调轻松地对她说：“我们回去吧。”
衣袖忽然绷紧，像是被什么扯住了。我低头看去，她纤细的指尖正紧紧捏着我制服的袖角，我甚至可以看到被她攥紧的布料在轻微的颤抖着。
这是？
我莫明地看向身旁的她，却见她低垂着眉眼，落寞地小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
这一刻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原来她之前的镇定自若不过是紧张的完美掩饰罢了。
孩子气的七海前辈令我一时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
“既然都紧张到发抖了，那就稍微依赖一下佐伯前辈或者其他人怎么样？”我提议道。
“那可不行！”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大声拒绝。
“……”
气氛瞬间凝滞。
隔了好一会儿，她说道。
“沙弥香和大家都那么相信我……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七海前辈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激烈抗拒，反而透着一股落寞。
她缓缓诉说起自己的过去——
“小时候的我，可能没人记得吧。”
“成绩普通，朋友也不多。”
“很胆小总是躲在某个人的身后。”
随着前辈平静的叙述，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胆小害羞，还总是喜欢躲在别人身后偷偷向外张望的小女孩。
“可是有一天，我无法再这样下去了。”她的话音一转，情绪开始起伏。
“拼命学习。”
“一直思考着怎样才能受大家欢迎。”
“一点一点的，接近理想的自己。”
我无法看清这样诉说着自己过去的前辈现在脸上究竟挂着怎样的表情，只能就听到的内容作出猜测，“无法再这样下去了…是发生了什么吗？”犹豫着开口。
“……”她叹息一声，默默咬紧唇瓣，避而不答。
只说，“我无法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松开拽着我衣袖的手，七海前辈回正身体环住双臂，目光幽幽，“我想，继续保持特别的自己。”
像是要坚定自己的内心，她再度用力攥紧了自己的手臂，指尖深陷进去。
倏忽又歪头轻笑着对我说道：“让小糸同学看到这样的我，还说特别什么的很奇怪吧…”
明明声音都在颤抖……
果然还是那么爱逞强。
*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
那人毫不在意地说道。
七海灯子没想到身边的人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禁怔愣地看向她的面容。
“我早就不像其他人那样，认为前辈是完美无缺的人了。”
“诶？”
那人挺直瘦小的身体，闭着眼睛一一细数起灯子对她做过的事情。
“出于私心死活要我当责任人。”
“之后还为此感到不安。”
“而且几乎都表现在脸上，马上就会脸红。”
明明都是埋汰人的话语，偏生她的语调是那么的温和，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包容。
“所以让我见到了你的软弱之处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没关系的。”她轻声安慰道。
灯子注视着那人带着浅浅微笑的侧脸，渐渐看到了过去那个孤寂阴沉的自己背过身去，渐渐走远。
现在此刻，站在这里的，只有现在的她。
七海灯子向前踏出一步，转身朝边上温柔安抚自己的人唤道。
——“…小糸同学，转过来一下。”
“？”听到前辈的轻声呼唤，我依言转过身体。
绸缎般柔顺的长发自眼前飘过，淡雅香气袭来的瞬间，我的肩膀微微一沉。
“前辈？”
一阵疾风拂过，吹动我们的衣摆、发丝，也将地上的落叶卷起，送上晴朗的青空。
“一会儿就好。”她将额头贴在我右肩上，轻声请求：“拜托了。”
这样说着的她，在我面前褪去了所有伪装，此刻，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没有太多犹豫，我抬起右手抚上她的头顶。
“今天真温柔呢。”她柔声感叹道。
“有人在自己眼前这样软弱，不管是谁都会温柔点的。”我偏头看向埋在我肩膀上的前辈，无奈地说道：“所以这举措很普通的。”
“普通嘛。”重复地呢喃着我的话。
“真像小系同学会说的话呢。”她舒心地笑了笑，愈发贴近我的肩膀。
“你无论何时都会包容我呢。”
那声轻叹，如梦似幻。
我抚摸着她的头顶，手掌沿着她的发顶缓缓滑落，指尖更是从她柔顺的发丝间穿插而过。
顿时恍然大悟。
这样啊，
……所以是我吗。
我怔怔地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发顶，思绪却飘回了那个午后的学生会室。
【“你也没觉得有谁是特别的吗？”
“…是，肯定，无论是谁。”】
在我面前不用让自己成为特别什么的。
原来我已经说出来了啊。
“只对侑，是这样。”埋头在我肩上的前辈忽然笑着说道。
这就是，
前辈的【特别】啊。
返回会场，拉票演讲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马上就要轮到我们这一组了。
“如果我当上了学生会长，想要实现这些。以上，我的候选人演说完毕。”
台上的男生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感谢大家聆听我的演说。”
然后在一片掌声中，男生走下台阶。
“接下来是候选人七海灯子同学的应援演说，有请一年一班，小糸侑同学。”
听到广播里播报了我的名字，我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应了一声“是！”我站起身，离开座位，朝着演讲台缓缓走去。
虽然我不明白，前辈为何如此执着于特别。
看着脚下的地板，我加快步伐，在讲台前站定，猛地抬起头，刹那间对上台下无数双眼睛。
“呃…”我紧张的呼吸一滞。
掩在台下的脚，止不住的颤抖，几乎快要站不稳身体。
深吸一口气，我再度抬头，俯视台下众人，振声道：“我是给七海灯子同学应援的，一年一班的小糸侑。”
“我认为七海学姐适合成为学生会长，是有很充足的理由的。”一旦开口，之前肖想的紧张和恐惧便也没那么可怕了。
虽然小腿肚仍在打着哆嗦。
“首先，是作为学生会员，在去年一年中认真完成学生会的工作，熟知工作内容。”
但只要一想起现在坐在候选位上的那个人。
——明明那么软弱。
我攥紧手心。
声音渐趋平稳有力，“我是一年级生，所以只是听前辈们所说的，一起工作的学生会员们也经常受到前辈照顾。”
“去年的学生会长也说过，下一届学生会长一定会是七海同学，这样可靠的保证。”
——只靠一个人演绎到最后，
到底是有多逞强、多笨拙啊。
“一直为学校和班级着想的这份体贴，和让大家露出笑容的这份开朗。同时还会冷静判断事物，做出决断，拥有这样的领导能力。”
——可是，如果那个人能够寻求帮助的对象。
只有我的话。
“我相信若是七海前辈能够当选，她一定能作为全校学生的楷模，将这所学校变得更好。”
——这种事。
“这样…”我低下头，最终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想要成为学生会的一员。”我仰起头，坚定不已。
*
七海灯子闻声怔愣抬眸，瞪大双眼望着台上说话的人，只听得她继续说道。
“在这次选举活动期间，前辈无论什么事都能完美的做好。”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又道：“说实话，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帮助是不是有必要的。”
“即使如此，前辈仍对我说也有我能做到的事。”
看着站在台上，诉说自己想法的那个人，灯子的面颊逐渐升温。
——“我想成为前辈的助力。”终于还是全部说出口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为前辈做应援演说的，急忙抬起头，努力回想台词，“所以，那个…”
“希望大家能把宝贵的一票投给前辈。”
我低头鞠躬“我的演说到此结束，谢谢各位。”
伴着台下响起的阵阵掌声，我懊恼地低着脑袋走下台阶。
顺着气势就一口气都说出来了。
朝台下走着的身体轻飘飘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上。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愈发沮丧。
“接下来有请候选人七海灯子。”
走下台阶的我低头看着地板，试图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
七海前辈与我擦肩而过，她在我身后轻声笑道：“果然还是太温柔了吧？”
面对她善意的调侃，我没好气地淡淡回她，“很普通啦。”
*
七海灯子登上讲台，怀揣着那份温暖，一扫紧张感，抬起头郑重地发出宣言。
“我是学生会长候选人，二年一班，七海灯子。”
赛后，告示栏不出意外地张贴了七海灯子作为新一任学生会长的通知。
“成功了！”
“恭喜你！”
学生会的成员们纷纷上前向七海前辈祝贺。
站在人群末端的我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悄然松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
“小糸同学，成功了！”
“哇！”
她猛地一记前扑，把我整个人从背后拥进怀里。
“多亏了你的努力，谢谢你。”她搂住我的手臂扣得紧紧的，说话时呼吸喷洒在我脸侧，痒痒的。
“喂，前辈你在做什么啦！”
我实在是不习惯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突如其来的亲热，挣扎着想要从她怀中脱身。
她蓦的凑近我耳畔，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甜甜一笑：“最喜欢你了。”
学生会的其他成员都在身后静静看着我和她。
我无奈地叹息着扭过头，趁她因我的转身猝不及防。
一把抓起她环住我的双臂，握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高举过头顶，我低头看着自己被某个罪魁祸首弄歪了的领结，再抬眸连声敷衍她道：“好好好…”
一边捏住领结，整理起仪表来。
——【喜欢】虽然还没有属于我。
“好啦灯子。差不多该放开她了吧。”佐伯前辈没好气地一把搭上七海前辈的肩膀，把她往后拉扯远离我的身体。
“是——”她不无可惜地拉长语调回应着佐伯前辈的调侃。
两人转身相视一笑，默契地举起接近彼此的一只手，合掌轻拍，再快速放下。
目送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我也转身朝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但是我已经决定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为此而不得不放弃的某些事物，
这个时候的我，还仍未察觉到。
【这就是她们两个人故事的、最初的一页。】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