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时候,同大多数店铺一样,老板娘也关店回了趟老家。年近不惑,心态也渐渐平和,母亲业已老迈,往年的叛逆也早已互相谅解,时光真是个好东西。
等到新年第四日,回归薄野小酒馆,一开门便涌入了一大堆迫不及待把自己弄醉的熟客。
老板娘就是在这样一堆醉醺醺的醉汉里,看到了清丽如白天鹅的美少女。
可能是新年的关系,少女穿了一身雪白的皮草大衣,甫一进门,便被满屋蒸腾的酒气熏红了脸颊。看着眼前变异zombie狂欢会一样的现场,甚至有醉汉冲自己吹口哨,少女金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老板娘用账单本轻轻打了下吹口哨的男人头部。
“不要吓坏小姑娘。”
随意朝少女招了两下手。
“进来吧。”
少女乖巧地走到吧台前,清凉湿润的目光望着老板娘,语气却带了点责怪。
“你的店一直关门。”
那样子过于乖巧甜美,老板娘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
“过年回家嘛,当自己的老板就这点福利啊。”
“是啊,ママ回家太久了,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这是你女儿,来帮忙的吗?”
旁边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凑过来,周正的西装革履全然不见工作时的严肃精明,浓烈的酒气几乎喷到少女的脸上,她眉头一皱,右手微微一动,手中的武士刀悄然出鞘。
一只手伸了过来,白色的衬衫袖口清爽地挽到了手肘,一把利落地将少女挽进了吧台。
“我要是有女儿也绝不让她看见你们这幅样子。”
醉汉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把啤酒的杯子推到老板娘面前。
“ママ真会开玩笑,日本男儿只有下班后才是真正的日本男儿哦,一生戴着面具的,只有骗子啊,再来一杯。”
“给年轻人一点希望吧,日本要完蛋了。”
老板娘接过啤酒杯,凑到生啤桶的水龙头下,微微空出一段距离,熟练地将酒液打出半杯细腻如奶油的泡沫,再贴紧杯壁,接入剩下的金黄的酒液沉入杯底,利落地灌满啤酒杯递给客人。
转手又拿出一个玻璃杯,从咖啡机里接了杯热水放在少女面前。
醉汉抿了口啤酒细腻的泡沫,傻乎乎地咧嘴露出满足的表情。
“诶,日本岛明天要沉的话,今天我要在ママ店里喝一整晚。”
“快回家去~!”
又是一阵大笑。
少女沉默地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景,外面太冷了,店里的暖气因此开得很足,少女站了一会便感到颊边被围脖毛茸茸的皮毛戳得痒痒的,全身也被热烈的酒气包围,有些晕眩的不适。
那双手又熟练地凑过来帮她脱去大衣,挂到一旁的衣架上,把她按到吧台内唯一一个椅子上,轻声问道。
“吃了东西吗?”
少女摇了摇头。
“我不饿。”
老板娘已经盛了一碗シチュー(洋式炖菜)放到少女面前。
“就算你这样说,还是要给你一点东西暖暖身子。”
只是用胡萝卜,土豆,洋葱加高汤粉煮出来的廉价菜汤,洒了很多甜甜的罐头玉米,那是亚衣奈喜欢的东西。
少女想起幼小的妹妹,心头一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うまい...(好吃)”
完全不像只是加了高汤粉做出来的食物,喝下去时,身体像被太阳晒化的黄油一般暖融融的。
“对吧,ママ做的东西超好吃的,真偏心呢,我也要这个。”
离她最近的醉汉笑嘻嘻地朝老板娘要炖菜,大家像火车车厢一样一个接一个起哄似的纷纷朝老板娘撒起娇来。
老板娘作势拿盘子要敲大家。
“你们进门的时候不都吃了吗,喝醉了就可以装作不负责任?”
“讨厌,人家可是已经下班了。”
模仿オネエ(人妖)口吻说话的男人,轰地一下把大家的笑声引爆了。
最后还是一人一勺把一锅シチュー(洋式炖菜)分掉了。
北国的冬夜漫长,薄野不夜城更是如此。少女趴在桌面上,手指无聊地在滑动着面前玻璃杯冰凉的杯壁,听着脱去文明的外衣,彻底放下职场包袱,醉醺醺的男人们大声开玩笑聊天,像一群,野生动物。
吃了炖菜,又被投喂了一碟青菜沙拉,顶部洒着好吃的粉状起司,配了半个涂了黄油的贝果。
她有点困了。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是凌晨两点,老板娘收拾好桌面,把这些杯子碗碟都放进洗碗机里,用毛巾擦干手,从冰箱里拿出一支香槟色的酒瓶,从柜子里摸出自用的酒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金色的酒液在杯子顶部溢出满涨的弧度晃晃悠悠地,引诱嘴唇凑过去般色情,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撅起嘴在杯顶抿了一口,这才从工作模式解脱出来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挺拔利落的身姿也松了一口气般懒洋洋地倚着吧台。
少女枕着自己的手臂,眼见清爽利落的酒店老板娘融化了一般迅速软化成一坨的慵懒模样,莫名地觉得可爱。
“お疲れ(辛苦了),很累吗?”
老板娘眯起眼睛慵懒地朝她招了招手,少女淘气地滚动着椅子的滚轮挪过去,被亲昵地捏了捏脸颊。
“笑什么,一直站着是很累啊。”
原来自己真的笑出声来了?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把椅子让给老板娘。
“抱歉,我也可以帮忙的。”
“我可请不起打工的人。何况还是个大小姐。”
少女沉默地看着她。
老板娘却笑了起来,嘴唇朝衣架上的大衣撇了撇。
“那件衣服是皮毛的呢,手感很好呢。”
在少女感到难堪的时候,年上方伸手握住她的手,打量着眼前甜美如小公主的美少女,认真夸奖着。
“这件裙子很可爱呢,很适合你。”
富有垂坠感的柔滑丝绸经过精密的缝制,层层叠叠褶成了庆典蛋糕一样典雅甜美的纯白连衣裙,映衬着少女如雪的肌肤,奶油一般蓬松柔软,让人禁不住想一口咬上去。
少女微微撇开一点视线,轻声解释着。
“刚刚...从酒席出来,正好看到你店里开了门。”
距离上次那次荒唐的初遇之后,老板娘也差不多每天正常开店营业,一直到快到圣诞节才关门回老家。
所以只是少女单方面的,没有找过来罢了。
老板娘没有点破,只是又低下头凑到杯子边沿,啜饮着金黄的酒液。
这份体贴在少女眼里似乎成了满不在乎,猫一般金棕色的眼眸眨了眨,少女仔细打量着面前明明没有见过几次面,身体却早已亲密接触过的女人,那份陌生又熟悉的悸动,令少女感到新奇。
“你穿这身也很好看。”
老板娘呵呵地笑了起来。
“小酒馆的女将不都是这样穿吗。”
“他们叫你ママ。”
老板娘抬眸看着少女正直清甜的面容,感到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大家都喝醉了嘛,随便他们了。不过,就算是叫ママ,我也不是做那种生意的人哦。”
不过随后立刻在少女的目光中,又笑着摸了摸少女有些困倦的脸。
“这句话好像在你那边不是很有说服力,今天也不想回家?”
已经是凌晨两点,公交早已停运,两人心照不宣地微微侧过脸接了个极轻的吻。
老板娘唇上还留着水果般甜蜜的香气,少女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到了柑橘一般清新的酸甜,在她唇上轻声轻气地蹭着。
“ママ,要收留我一晚吗?”
像是拉开不眠夜的帷幕一般,感到了激动。
窸窸窣窣地四处走动收拾东西,老板娘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紧张,不由得又有点好笑,什么嘛...简直就像期待礼物的小孩子一样。
要说小孩子的话...
她转过头看向吧台,少女正像之前几个小时默默等着自己那般软乎乎地趴在桌面上,偷偷撅起嘴唇凑到酒杯边沿吮吸着杯里的酒液,柔软的嘴唇挤压透明的杯沿,好像刻意要盖去原本她留下的淡色唇印。
下腹顿时像被突然揪住一样,沉睡了半个多月的身体被情欲猛然唤醒,陡然闪过一阵战栗,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你在喝酒啊!”
少女镇定地站直身子,软嫩的舌尖舔了舔下唇,淘气地笑了下。
“果然刚刚是酒的味道。”
老板娘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少女话里的意思,脸居然有些红了,快步走过来移走酒杯。
“你知道是酒还喝吗,你还没有成年吧。”
少女眨着清纯的眼眸,唇角娇媚地弯起。
“不喝掉就浪费了嘛。”
老板娘望着那杯酒,原本是用来转换心情的犒赏,因为少女突然要留宿而被忘在了脑后,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己到底在急什么啊...摸了摸湿漉漉的杯壁,原本适宜低温饮用的酒,放置了一会,便没有那么冰了,但还在花冷的阶段,适宜的温度就像花朵开放的时间一样,转瞬即逝,需得恰如其分地采撷。
“你知道这个酒叫什么吗?”
老板娘端起酒杯笑着望向抬头专注看着自己的少女,仰头一饮而尽。
被少女捧住脸吻住了嘴唇。清爽微酸的酒液被少女从唇间舔舐,吸吮,掠夺,席卷而去。原本清凉的温度也在黏腻的舔舐间变得炽热滚烫,浓郁的果香和大米甘甜的原味在唇间发散,少女洒在她脸上灼热的吐息也悄然染上了醺然的醉意。
“叫什么....?”
被突然袭击忘记呼吸的老板娘低喘着,伸手将少女按倒在桌面上。望着毫不抵抗,乖巧甜美的小公主,那被袭击侵占变得艳红的嘴唇凑到秀气的锁骨间,慢慢将柔滑的丝绸往下拨去,顺着雪白无瑕的肌肤慢慢吻下去,最后落在无人占领的雪峰间,落下樱色的标记。
“こころ(心)。”
明明想要回家再做,回过神来时,却几乎把少女剥个精光,老板娘捂着脸把少女的肩带放回原位。
“先...回家吧...”
“走不动了。”
少女抬头撒娇般啄了啄她的唇,浸润着肌肤的温度的丝绸在老板娘的手掌下已然变得滚烫。
老板娘抱起对方纤细的身子往桌面上放,手摸到裙子下面抚摸着已经兴奋耸立的东西,指尖拂过圆润的头部时,少女颤抖地轻哼着,抱住她的脖子想要接吻。
“...要帮忙弄出来吗?”
以前在银座陪酒的时候,经常碰到男性客人需要“帮助”的情况。如果是来过很多次的熟客,不管是快速“帮忙”弄出来的技巧还是答应去酒店“帮忙”都有做过。
少女软绵绵的吐息洒在脸上,软软地啄着她的唇,甜软的声音在她耳边撒娇地轻声说道。
“想进去...”
惩罚般加重点力道捏了捏那里,少女立刻委屈地闷哼了一声,望着她的眼眸也变得湿漉漉的。
原本想要教训她的话,突然默默咽了回去。
像玻璃一般甜美易碎的少女,是捧在父母掌心的小公主吧,光看着雾气朦胧的眼眸,便觉得心底微疼,擅自想要保护她,想要宠爱对方的心情,如潮水般从胸腔涌起,溢出,最后化作无奈的叹息。
“ばか(笨蛋),什么措施都不做的话,一定会怀孕的。”
少女懵懵懂懂地思索了一会。
“会...怀孕?”
“我可不想生孩子。”
老板娘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少女紧紧咬住下唇,金棕色的眼眸微垂着,人偶一般漂亮的面容变得面无表情,冰冷的气息从纤细的身体里泄露出来,令人森森发寒。
老板娘看着少女从桌上慢慢跳下来,走到衣架边捞起自己的大衣披到身上,背脊微微收缩蜷曲着,那隐匿在少女身侧的武士刀,在地板上拖动着,发出刺耳的“呲啦”碎响。
“为什么...大人都在说这种话...”
“什么...”
“擅自结婚,擅自包养野女人,擅自生下孩子。”
少女抬起头来,金棕色的眼眸孕育着北国的寒风,如浓云笼罩的阴霾,阴沉地盯着她。
“擅自...遗弃。”
“あやちゃん...”
少女握住刀柄的右手缓缓转了个方向,拇指抵住无镡的刀鞘,闪着寒光的刀刃从黝黯的黑色刀鞘里缓缓露出锋芒。
“你以为孩子想要被生下来吗!”
老板娘目瞪口呆地望着少女抽出武士刀,却没有对着她,纤细的手腕一转,将刀锋对准了自己腹部。
少女金棕色眼眸抬起来看着她,那湿润的眼眸里碎钻一般的幽光,闪动着冰冷的憎恨与决绝。
“不会有孩子的,这份罪孽绝不会延续下去,我绝不允许。”
“不要!”
眼见就要手起刀落,老板娘一把冲上去,一把拉开少女的右手,伸手去夺她手里的武士刀。
少女柳枝一般纤细的手腕却格外有力气,老板娘几乎拿出对付色狼的手段,用手肘全力撞向下少女的臂弯,在少女反射性反手防御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那柄以斩杀妖狐闻名的修罗鬼刀,在两人交错间,轻易划破了年长女性的手臂。她却毫无感觉,只是紧紧抱住少女。
“不要伤害自己,任何时候绝不可以伤害自己。”
“那只会让看不起你的人继续嘲笑而已。”
“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装作逞强也好,要笑着活下去,让他们都后悔。”
彩,我们都要坚强,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犯下共同的罪孽,她的姐姐,那幼年时如太阳一般明媚的面孔,满身伤痕,却若无其事地笑着鼓励她,独自背负着罪名被家族放逐。
留下她和幼小的妹妹,在这个阴暗的家族里不见天日。
是我太弱了。无法保护姐姐和妹妹,有什么资格为擅自感到痛苦。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了,少女伸手去擦弥漫在眼底的潮雾,努力想要看清姐姐的面容。
却被温暖的怀抱抱得紧紧的,就像幼时母亲的怀里一样。
“...ママ?”
意识到怀里倔强僵硬的身子终于重新柔软下来,老板娘这才放开她,替她抹了抹脸上流疯了的眼泪,郑重地捧着她的脸看着她。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向别人说教感到有些害羞,老板娘说完之后,顿觉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伸手往少女的下面摸了摸...
不出意外地软掉了。
哭成这样大概也没心情做吧...
想要开些玩笑轻松一下气氛,却看着对方露出受惊的表情困惑地看着她。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咳...那个,回去吧。”
感到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老板娘逃跑一般捞起手提包,想要往门外走去。
少女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在流血。”
像是唤醒身体的咒语一般,手臂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
“啊...疼..”
老板娘愣愣地抬起手臂,看着鲜红的血液正从切开的衬衫里滴滴答答地掉在地板上。
少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
“去医院吧。”
老板娘毕竟在厨房奋战多年人生经验丰富,最初的诧异过后迅速找出干毛巾小心擦去血迹,略略检查了一下伤口。
伤口薄而窄,一条血线干脆地从手腕拉到了手肘,身体感知的疼痛却很迟钝,远没有目击鲜血淋漓来得恐怖。
“呃,不是很深...应该不用去医院...”
老板娘用毛巾捂住伤口,指挥少女从柜子里找出药箱。脑子这才迟钝地意识到遭遇的情况很不寻常。
那道具一般的刀果然是很不寻常的东西,不,美少女随身带刀的情况就很不寻常。这样的大小姐深夜出现在薄野,本身也很不寻常。
自己果然是很迟钝的那种人呢...
就算长到了四十岁,也很没有眼光。
少女拿着碘酊和纱布,弥漫着雾气的眼眸里的潮气,几乎要把她淹没。
“抱歉,我会负起责任的。”
少女是认真说这句话的。
每天晚上到开店的时间早早跑来帮忙,端茶倒水递毛巾这种琐事,由长相甜美的美少女做起来简直是福利,就算倒啤酒的方法不对,没有泡沫,温度也不对,但完全没问题,光是欣赏少女前前后后跑来跑去的样子,那群大叔全都看傻了。
比起担心少女笨手笨脚,倒不如说少女反而吸引了大量客人,让残了一只手的老板娘累得腰都直不起了。
“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帮忙收拾好东西,理所当然地凑过来替她揉了揉腰部。
“你白天要去学校上课的吧,真的不用过来帮忙。”
“我说了要负责的嘛。”
老板娘摸了摸少女的脑袋,金棕色的长发柔顺服帖,摸上去手感就像摸狐狸的皮毛一般柔软舒服。
“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睡?太晚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少女沉默了一会,金棕色的眼眸突然闪动着幽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