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世事难料
变态杀人狂和她们共处一个医院,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好玩。
江利子也没有露出任何好玩的表情,她以不带任何感情的态度,平静地述说:“他的律师以精神疾病为由,为他申请了取保候审,在警察病院进行心理鉴定。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的心理医生也是鉴定人之一。你清楚的,在我面前,没有人有秘密。”她笑了笑,“也许不久之后,鉴定结果就会上法庭,成为呈堂证供,证明他在作案时处于精神疾病发作状态。”
“精神疾病?”听着江利子平静的话语,静留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怒火在心底点燃,开始烈烈燃烧。佐川政男的父亲佐川一政虐杀女性,杀了他追求不到的女孩,还吃了女孩的肉和内脏,可是却因为有钱有势,买通司法和精神医生,以精神疾病为由,没有受到任何惩处,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最后还写书炫耀他的经历,在这个扭曲的社会受到不少人的追捧。如今佐川政男也要以精神疾病为由,逃脱法律的制裁么?
静留想到被杀害的友绘,想到她在法医台上缝起的两具少女残缺的尸体,想到那些死者亲人的悲痛欲绝,还有夏树,她承受了多少压力和痛苦,连命都不要去抓捕凶手,可是到最后……
腾腾的怒火简直要冲上她的头顶,若是有人用鹰眼来看她此时的情绪,恐怕会看到她整个人像一个散发火舌的清姬吧。她素来不是个爱发火的人,温柔宽容,如沐春风是她给别人的一贯印象。即使手下工作人员犯了看来让人不得不生气的错误,再了不得,她也最多是沉下脸而已。可是谁又能想到在她温和微笑的面具下,是一旦真的发怒便难以控制的真容呢?
“静留,你要好好收藏着——你的能力,还有你的情绪。”
这是父母在她小时候便谆谆教诲的,整个童年,几乎每天不停地提。直到她上了中学,已经有了相当强的自控能力,才渐渐地淡出了他们的话语。
静留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父母的教诲一定会认真遵守。可是她一半明白一半糊涂。能力要藏起来,这她当然知道。可是情绪……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性情有什么容易失控的东西。当然,这也可能是源于生活中没有什么可以惹恼她的地方——她的聪明才智足可以应付绝大部分的事,而她的异能让她自觉地疏离人群,冷眼旁观。
可是这件事真的把她惹怒了,那怒火如雷霆霹雳,若是情绪能够杀人,此时佐川政男那个变态杀人狂早已被她降下的天火烧成了黑炭。
藤乃静留不是不会发怒,而是从未被触及到底线。原来父母的对她情绪的担心,是早有先见之明,还是曾经亲眼看过她情绪的失控爆发?
就在怒火简直要把她真个人攫取了去的时候,她听见江利子清淡的声音:“静留,你在愤怒,这种没有任何用处却只会伤害自己,让自己失去判断力的情绪,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她的声音也像是泼在静留脸上的冷水,让那熊熊燃烧的怒火被熄灭得差不多,可静留胸中还是郁愤难平,冷笑道:“那你呢,你觉得这件事和你无关,所以可以置身事外?”
“怎么可能呢?”江利子面上是似有似无的笑,可是目光严峻,眼眸上有一层薄薄的泪膜闪动,“你难道忘了,我曾亲手抚摸过两名少女的头骨,她们黑洞洞的眼眶曾经注视着我,她们的面容在我眼前慢慢地由模糊到清晰,我怎么可能原谅杀害她们的人?”
江利子的话语中并没有猛烈的怒气,却字字刻骨,像是一个錾在金石上的记号。
“做完心理鉴定,审判就要开始了吧。他一定会得到法律的制裁。”
静留说着这话,可是却觉得心里毫无底气。佐川政男的父亲就逃脱了法律制裁,逍遥法外至今。这一对变态杀人狂父子,是不是会再次嘲弄法律的尊严?
江利子也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是么……”她站起身来,向静留晃了晃手中的书,“我预约的时间到了。”
静留目送江利子孱弱的背影走进看诊大楼,却有一种疑惑的在脑海里盘桓。她静了静,突然想起来。江利子手上的那本书很熟悉,那是在佐川政男被逮捕后她看资料文件时浏览过的,那是他的父亲变态食人魔佐川一政写的一本炫耀自己经历的书,详细地讲述自己通过精神鉴定逃脱法律制裁的书——《狂気にあらず!?―“パリ人肉事件”佐川一政の精神鉴定》。
江利子为什么要看这本书呢?
静留在医院的中庭坐了好久,一再地告诫自己情绪要稳定。直到怒潮退去,头脑又可以清醒灵活地思考,她才挪动脚步回了病房。
走到病房听见夏树的说话声,她的心一下子温柔起来。就算她哪一天被某种情绪吞噬,癫狂了,夏树也是她的灵丹妙药。
推开门,正在交谈的两人都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夏树的目光就像她脸上薄薄的红晕那样羞涩可人,而迫水反复打量着静留,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来这对养父养女的性格如出一辙,这个闷葫芦,看来也只有她来打破了。
静留坐到夏树身边,而夏树握住静留的手那自然而然的动作,让迫水着实吓了一跳。外表冷峻性格倔强的夏树能对一个人如此的亲密依恋,那只有深深的爱了。
静留冲着夏树温柔一笑,转头对迫水说:“叔叔对我们有什么要做的么?”
迫水挠了挠头,面对静留这样魅力超强的女性,他其实要紧张得多:“做什么?我没想做什么。”
静留笑了: “因为对夏树来说,迫水叔叔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所以我很期望……”她突然放开夏树的手,就在夏树一时惊愕不知所措的情况下,她起身而立,“我想一生牵住夏树的手,可是我更希望叔叔能握住夏树,把她的手交给我。虽然我能确信我会给夏树幸福,可是有叔叔祝福,夏树会更开心,更幸福。”
夏树一怔之下,泪水湿透了眼眶。她虽然在感情上迟钝,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傻,静留让如同父亲一般的迫水叔叔把自己的手交给她,她是在……是在……是在求婚么?
迫水却一时明白不过来,直到静留期待的笑容和夏树激动含泪的眼神终于点醒了他,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医生……静留小姐……这怎么好……”
静留说:“莫非是我不好,叔叔不放心我,所以不肯答应我?”
夏树低声咕哝了一句:“怎么会……”可又觉得自己此时不应该开口,可是她看着叔叔那狗狗般的眼神,就好像在催促:“你还在犹豫什么?”
看着夏树,迫水终于体会到何为“女大不中留”。
他轻咳一声,握住夏树瘦伶伶的手腕,将夏树的手放在静留等待许久的掌心。而当她们的手甫一接触,静留就紧紧地握住了夏树。
夏树看着静留的笑容,真是笑到了心底里。而静留柔情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的爱人整个儿包容。
这样相爱的一双人,谁能不期望她们在一起呢?
看着她们在一起的美好,你会觉得生活都多了几分甜。
可是迫水还是觉得自己要说上两句,他以一个父亲般的威严口吻说道:“医生,呃,静留小姐,我的愿望就是夏树能幸福。如果夏树能因你而幸福,我真心感谢你,可是你要是欺负夏树,我可是不会饶你!”他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可是又觉得在静留这样一个女人面前挥拳头也不是什么威风的事。正在他尴尬之际,他听见夏树冲着静留说:“你听见了,你不许再欺负我,我家里也是有人的。”
静留笑道:“叔叔的拳头都在我眼前了,我怎么敢?我可是个战五渣,只要你不欺负我才好。”
看着这幸福的一对,迫水最后一点儿担心也消失了。他和夏树说话,三句话不到,夏树就会说到静留。话里话外,那医生都是那么好,那么出色,那么完美。他知道,这傻孩子是深深地爱着医生。可是他也担心,静留小姐也同样爱着夏树,而两个女人的爱情,会不会加倍的辛苦。
可是当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给了他一个答案。夏树多爱静留,静留就有多爱夏树。而那么相爱的人不在一起,简直是天理不容!
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呢?即使把他疼爱的养女交给一个女人也好啊!这个他从六岁开始抚养长大的孩子,从小小的孤单的沉默的小人儿,长成了英姿飒爽的女警,现在又是收获了美好爱情的女人,他有什么理由不让这孩子幸福呢?
想到这里,迫水也释怀地笑了。他知道此刻他不应该还留在这里,应该是把空间和时间交给这两个年轻人,让她们继续品尝她们的爱情了。他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来,八千代婆婆要我到她那儿吃晚饭,我可不能失约,得赶紧走了。放心,我在东京会停留三四天,搞不好能接夏树出院呢。”
静留送迫水出门,刚拉开门,迫水突然想起什么:“我真是糊涂了,医生,想问你一个问题。”
静留连忙说:“叔叔不要客气,叫我静留就好,有什么尽管问。”
迫水问道:“你姓什么?”
静留和病床上的夏树都笑了。原来搞了半天,他还搞不清楚他将女儿托付给了哪个人家。
听着两个年轻人忍俊不禁的笑声,有点窘迫的迫水连忙走出病房,静留连忙跟出去,边走边说:“原是我疏忽了,没有向叔叔自我介绍,真是太失礼了。敝姓藤乃。”
可她没想到,她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自我介绍,迫水突然脸色大变,他呆了半晌,嘴里喃喃地念到:“藤乃……藤乃静留……藤乃静留!”过了片刻,他如同梦醒一般地急急问道:“你父母是医生?”
静留不明所以,只能答道:“是的。”
“你是风华人?”
“你怎么知道我曾经生活在风华?”静留讶然,这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我是京都人,可是五岁时因为父母工作原因搬到风华,三年后又回到京都了。”
静留坦诚的回答却让迫水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此时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看着静留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正当静留想问些什么,迫水一个转身,疾步离去。看着他胖胖的背影,简直可以用仓皇离去来形容。
静留没有追上,因为她被一个声音钉住了脚步,动弹不得。
这是她忍不住好奇心,动用狐耳,听见了迫水的心声——
“藤乃静留,她怎么还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