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月Klimbim

5、

“变了呢。”山田知惠子在那位雷打不动会在清晨练习的学生——铠冢霙的面前停下。

“老师，早上好。”

她用像是没睡醒的表情回话，声音也还是那么平淡，不过知惠子直觉她开学后有了些变化，“什么变了？”她反问。

“曲子。这是我推荐给你的电影里的吧？”

“嗯。”

铠冢拍了拍长凳空位，示意知惠子可以坐下。知惠子也就坐在了她身旁，刚跑完步，坐下后身体立刻就感觉到松弛下来，她凑近看了看她的谱子，“诶……自己改过的吗？”

“一点点，准备和朋友合奏。”

“合奏啊，不错。”

她点点头。

教学楼外有自己教的学生经过，看到她和一致评价都是【淡漠】的铠冢坐在一块，男学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停住脚步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算了吧，知惠子知道他不想过来，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男学生走开了，知惠子心中涌起一阵窃喜。

——虽说我们看起来关系冷淡，实际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知惠子在心中大笑。

开学后铠冢——现在她已经可以叫她“霙”了，虽说还是有点叫不习惯，但是个漂亮的名字，也没有姓氏那么拗口。

霙突然找到自己，说要请她吃饭表达谢意。其实知惠子也有这种预感，因为开学后她的吹奏质量有了很大的提高，连家里那个倔脾气老头都时不时在指挥时关注一下她，霙的痛苦应该是顺利解决了吧，没被自己乌鸦嘴言中真是太好了，知惠子打从心底为自己的学生高兴。

知惠子问她发生了什么好事吗？霙点点头不说话，双手捏着裙摆，不过腼腆的笑容完全暴露了内心的想法。这样对喜悦又遮又掩，宛如松鼠护着坚果的表情，知惠子在内心尖叫实在是太可爱了。

知惠子欣然受邀，愉快地享受了一顿晚饭。之后霙有来请教演奏上的问题，知惠子试探着问来家里教导，本以为她会拒绝的，没想到立刻就答应了，知惠子乐到下午一没课就等不及把她载回家。

如果自己是中年男的话，立马要被告诱拐骚扰了吧？还好自己是女性。而且她抱持的也并不是那么猥琐的想法——只不过是，一直想要一个妹妹——这种一回家就得待在男人堆里的渴望，懂吗？

虽说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刚住了两天教师宿舍，家里就又被两个大男人搞得一塌糊涂，知惠子边恼火，边觉得太抱歉了，别人难得来家里做客。但霙似乎并不介意，提议一起来清扫，于是两人边聊天边将家里完完整整打扫了一遍，又和她一起去超市买菜做饭，饭后带家里养的狗狗散步。

确切说，霙不会做饭，也不太能打下手。只是在一旁看着，但知惠子要的就是这样的温馨感觉，母亲去世后她都不晓得多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日常的快乐，怎么说呢，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些无聊，就只有霙不会，而且她看得出并不是假装。知惠子深受感动，一边切洋葱一边眼泪都要下来了。

外表像是冰山一样冷，沉默寡言，内里却是温顺听话的小动物，这样的秘密整座学校说不定只有自己才知道，一想到这知惠子就忍不住偷着乐。

自己都奔四了还因为这种高中女生一样的小秘密而高兴，自己都有点脸红，但就是很开心啊，像是发现了不为人知的宝藏。

现在她俨然已经将铠冢霙当作自己的妹妹了。

“是之前提过的那个朋友吗？”知惠子笑着问。

“…是的。”

她发现只要一提【那个人】，霙的神情就会变，她喜怒哀乐的情绪好像都是由那个人所带动。虽说自己似乎因此有点点小嫉妒，但更多是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下个月初准备趁周末回一趟宇治，约了一起合奏。”

知惠子想起来下个月初刚好有个调研要过去，白天没什么空，晚上倒是有时间。

“合奏这个吗，能不能算我一个？我刚好也要去宇治，可以顺道把你带过去，还可以请你们吃饭。”为了不让她觉得麻烦，知惠子抛出了好几个优惠条件。自己的钱请俩学生吃一顿高级餐厅还是绰绰有余，霙对美食很感兴趣，这应该是个不错的诱惑。

“啊……”

“我也挺想见一下这个朋友的，霙最重要的朋友啊……什么样的人呢，真好奇呀。”

霙看了看她，脸变得通红，低下头沉默良久，小声说：“那我问一下她……”

“好哦，晚饭要不要来我家吃？顺便还可以一起练习。”

她无言地点点头。

“姐，你又带她回家啊？”

——刚到山田家，知惠子老师一开门，两人就看到山田凉二在玄关换鞋。这个男生身高足有一米九，身材又健硕，堵在门口座铁塔一样，身高连一米五五都没到的霙在他面前像只捏一下就会死的小鸡。

“…打扰了……”

霙躲在知惠子身后怯生生地颔首。她喜欢山田家，专精都是木管乐器的淳一教授和知惠子老师都能给她很多指导，知惠子烧的菜很好吃，黑柴犬‘马铃薯’也好摸——但唯独怕和山田凉二接触，她觉得他很恐怖。

霙一直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惹到他，凉二从来都只会黑着一张脸，和他说话会让霙想起来自己初中前被孤立的那段时光。社交障碍的应激反应到大学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强烈，她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只是会感觉呼吸难过。

……好在凉二不太待在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霙感觉他似乎有在躲着自己，只要她过来山田凉二就很快会找理由出门。但问起知惠子老师她好像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三天两头往外跑，也不知道在谁家鬼混。”

山田家的三个人给霙的感觉基本上是分离的，知惠子老师会照顾淳一教授，但仅是做到女儿的义务，并不会多过问，知惠子和凉二姐弟俩则是互看不顺眼，淳一教授和知惠子关系稍微好一些，但他脾气不好，很容易和这个家庭里的任何一个成员吵起来。

知惠子老师除外的话，山田家里，霙最喜欢不吵不闹的‘马铃薯’，是一只很乖的母黑柴。

“臭小子，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打个招呼！”

“好痛！”

凉二突然捂住脑袋，他一转身霙才看到隐藏在他背后的淳一教授，他手里拿着打折了的报纸卷。被淳一教授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袒护，霙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难过还是开心。

他是生气了吧——凉二凶狠又锐利的目光瞪过来，吓得霙一抖。

“哼。”他穿好鞋子，坦克般大步往门口挤过来，霙赶忙拉着知惠子老师给他让道。

“喂！凉二，晚饭怎么办！？——”

“我出去吃，晚上不回来，不用你管！”

才几秒钟，凉二的大嗓门就像从楼底传来。知惠子头疼地甩了甩头，“老是这个样子……明明比霙还年长，做出来得到事情都跟初中生没两样……”

唉。她叹了口气，“要是把这个弟弟换成妹妹该多好。”这已经差不多成了知惠子的口头禅，“别管他了。”

知惠子拉着霙进屋。

“淳一教授，打扰了。”霙换了鞋子进房间。

“小霙啊，欢迎欢迎——”

淳一教授热切地招呼她进来。

这个老人不生气的时候，看起来和知惠子老师很像，是个热情的老人。但霙还记得自己被他痛骂那天的场景，光是想想胃都有点抽痛，不过这位老人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的情绪怎么能变化的那么快？霙没法理解，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在音乐方面的造诣非常厉害，山田家有一面墙上摆满了奖杯和名人合照，象征着这个家庭所获得的巨量荣誉。

音乐上的能力看来和性格无关。

知惠子晚饭烧了罗宋汤、煎秋刀鱼和鸡肉时蔬炒饭，吃完饭后正准备练习，希美打来了电话，她才想起来自己这边也有事要和她商量。

“啊哈哈哈哈……好像经常会变成这种发展。”希美在电话那头这么说。

挂断电话后，霙去找了在给马铃薯饭盆里倒狗粮的知惠子。

“老师，她说可以。”

“嗯？”

“合奏和，聚餐。”

“哦哦，好啊。”

“那个…老师，还能不能再加一个人？”，霙把希美那边的状况复述了一下，强调对方非常初学者，最好是简单的乐器。

知惠子沉思了一下。

“初学者啊……啊，尤克里里怎样？很小，好带，也容易上手，家里就有一把，我明天寄过去吧。”

“谢谢老师。”霙向知惠子道谢。

回去时候霙在地铁站碰见了山田凉二。不过两人没有交流，霙要进站，凉二则是出站。看着棕熊一样的庞大背影，霙心想，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怕……

与之相对的，霙涌上一种强烈的，想要抱抱希美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