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黑
它总想作恶，却又永远在造福。
-------------《浮士德》
1.
艾莎坐在小屋外的摩托车上，等着莎耶。她说要整理出行的物件，还要换一身衣服。
‘她会穿什么衣服呢，跟刚才一样的裤子？毕竟要出远门会选方便活动的吧。但是她好像也很适合长裙，感觉朴素的颜色更配她。’艾莎傻笑着，‘对了，一会就让莎耶坐在边车上，这样她坐得比较舒服也方便我和她搭话。虽然哈斯托说不要让别人碰这辆车，但是……她的话，应该没关系。’
“久等了。”莎耶拿着一个配有银色锁扣的手提箱走出房间，艾莎看到她之后，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是长裙！’。莎耶没有回应艾莎闪烁着光芒的大眼睛，径直走到摩托车旁，伸手摸着边车的门框，“这是……什么？我没见……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啊，这叫摩托车，是刚做出来的。”艾莎探出身子，从边车内侧打开车门，“你坐进来吧，试一下就知道是什么了。”
莎耶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坐进边车，把箱子放在脚下，关上门之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陷入了软绵绵的座椅中，“然后呢……”
“然后。”艾莎转动把手激活发动机，莎耶被轰鸣声吓了一跳，双手死死的抓住边车里的扶手。摩托车开始在道路上奔跑，艾莎看见莎耶的反应忍不住笑着，放慢了摩托车的速度，并开始期待在未来的日子里，还能见到莎耶怎样的表情和反应，“德昆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吗？”
“对，她和她的仆从两人呆在西北边的国境上，负责抵挡其它国家的军队。据说那里只有她们两人，但德昆被派往那里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敌人从红罡国的西北边出现过。”艾莎点点头，莎耶看她没什么反应便继续开口，“所以国内就流传这她拥有一人击倒万人的力量，但毕竟德昆十五年未归，也没听过有人去见她，真相如何，就要我们到了之后才知道了。”
“好，如果很远的话我们要不要再开快点？”
“不用了，很远是相对于马车来说的。用这个的话很快就能到了，在那之前。”莎耶伸出手指着右边，“下一个岔路往右边走，我要去找一个朋友，把别人的信交给她。”
“好，不过为什么不把信交给邮局……呃，就是专门寄信的人呢？”
莎耶沉默了一会，撩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刘海，说：“是很重要的信，我不想交给别人。而且我还有些话要传达给她。”
艾莎点点头，她跟莎耶才刚认识第一天，并不能谈及深入内心的话题。她乖乖的闭上嘴，专注在驾驶上。
这条道路的尽头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小镇，镇子里高矮不齐的木房布局紧凑的挤成一大片。数条供马车单行的道路穿插在镇中。但跟房屋的数量截然相反，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多大数屋子残破不堪，结满蛛丝，灰尘像是要压塌屋顶一样堆着。
“到了，就是这里。”艾莎点点头，踩下刹车，停在一个白色的木屋前，木条上有些发霉的痕迹，“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艾莎赶紧跳下车跟上莎耶，用行动代替回答。两人走到门前，莎耶轻轻敲门说，“我是莎耶，我带信过来了。”白色的木门上有个长方形的小拉窗，门后的人从那里探出一双眼睛，看着莎耶和她身后的艾莎，“她的名字叫艾莎多斯，是斯国人，她送我过来的。”
那双眼睛眨了几下，打开门，“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准备等收到她的信之后就离开。”这个人头上的猫耳朵抽动着，视线转向艾莎，“你身上的衣服我从来没见过，真的是斯国来的啊。”
艾莎点点头，心里在好奇为什么这个人要把一只手别在身后，“进来吧。”她说，侧过身子让两人进入屋内。莎耶让艾莎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则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猫耳朵的人。
“这是她的最后一封信，她和那边的人都决定留在鹰丘。你要自己走了。”
“啊？所有？她们全部都……都留在那？”猫耳朵的人扶着桌子，眼球不停的转动，但是不知道在看哪，“好吧，我知道了，既然你带来了信……那就好。还有别的事吗？”
“对了，欠她们钱的掌柜已经把钱还上了，我偷偷帮了她们一把。”
“是吗，那太好了，至少……这样她们能好好的留在鹰丘吧。”她说话的声音越发微弱，艾莎在一旁不知道两人具体在聊什么，但猫耳朵的人看上去有些无法接受听到的东西，“没想到都留在那了。”
“抱歉，我说不动她们。”莎耶叹了叹气，“你这边怎么样，已经准备好离开了吗？”
“啊，是的。我这里一切都好，已经准备完毕，明天就走。”她想了一会，“因为花了不少时间做准备，明天晚上就能安顿好了吧。”
“明天……嗯，我知道了。还有，我之后会去找德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等我事情都处理完了，会去看看你的。”
猫耳朵皱起眉头，艾莎注意到她的手捏紧了桌沿，“德昆？为什么，我可没听过她有什么好的传闻。”
“艾莎多斯要见她，和她从斯国来这里的原因有关。”莎耶看着猫耳朵的眼睛，“是陛下叫她来找我的。”
“原来如此……那祝你一路顺风吧。”猫耳朵离开桌边，走到艾莎面前伸出手，“莎耶是我的好朋友，路途遥远，就请你照顾好她了。”
艾莎像是得到了什么许可似的，紧紧的回握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没问题，交给我吧！”
2.
走出白色木屋后，莎耶抬起头看着天空，微微皱眉。艾莎没看漏这个，立刻追问她怎么了。
“没事，只是看天气这两天会下雪吧。”
“下雪？！”艾莎声调高了起来，“真的吗？下得很大吗？”
“怎么了，你喜欢雪吗？”莎耶没想到艾莎的反应这么大，这时她才有了点艾莎还是小孩子的实感，“按照你们那的算法，今天是2月11号。正是这里冬天最冷的时候，看样子应该会下一场大雪，在那之前我们赶紧到下一个镇子去，在野外碰上大雪可不好办。”
“好！快上车吧。”艾莎迫不及待的跃上摩托车，“莎耶，接下来我们去哪？”
“往回走，我会给你指路的。”莎耶坐回边车里，满脑子都是刚才猫耳说的，‘已经准备完毕，明天。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要到那，让艾莎多斯再快点应该没问题。’
艾莎一边调转车头，一边看着身后说，“莎耶，你的朋友刚才开门的时候，为什么拿着刀藏在背后？”
“你说什么？”莎耶怎么会不知道，她很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理由，但她低估了艾莎的敏锐，不小心脱口而出，“没想到你会发现，抱歉，我应该提前说一下。”
“为什么要道歉？我只是好奇而已。”掉头完毕后，艾莎才想明白为什么莎耶要道歉，“没关系的，妈妈和……姐姐也告诉过我要小心陌生人，反正我也不会被伤到。莎耶不用在意。”
“艾莎，你今年几岁了？”
“我？！”突然问到自己的事情，艾莎吓了一跳，“嗯……虽然还没到生日但是已经过了12月了，所以是15岁吧。”
“那你一定很厉害吧，15岁就被斯国派来这里，而且还是独自一人。为什么不和同伴一起来呢？”莎耶现在意识到自己必须更多的了解艾莎，一切都是为了未来做准备。
“原本是想和姐姐一起来的，但是她遇到了必须处理的事情，所以留在了家里。虽然我和她说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又说想独立生活看看。可我其实是不敢呆在她身边了。”艾莎直视道路前方，“是我害她那么难过的。”
“你比我想的要成熟啊，艾莎多斯。”
“我吗？怎么会。”艾莎笑着，“我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而且明明是因为自己的错才让姐姐经历痛苦的事情。然而我一想到她就心情就会变好，我真的很喜欢和她在一起。”
艾莎脸颊微微泛红，她的笑容让莎耶说不出话。‘我很羡慕你。’她把这句话憋在心里，侧过头不想和艾莎对视。
3.
“莎耶，你看，远处那个是什么！”
“那是烟，我们到了，今晚就住在这个地方吧。”
摩托车的速度超过莎耶的预期，车停在镇子的客栈旁时，太阳才刚刚开始下沉。莎耶走进店里和掌柜谈话，艾莎站在门口眺望远方的群山。山间有数道涌入天空的黑烟，它们汇聚在一起遮天蔽日。艾莎想起了火车在铁轨上伴随着机关铿锵有力的声音，从烟囱里吐出的浓烟。她一直觉得那是火车背着旅客和车厢一边奔跑一边大口喘气而生出的东西。她在猜群山也一样在承受着什么，累得每一口呼吸都要呼出浓黑色的烟雾。连天空都被弄脏了。
“艾莎，你不进来吗？”
艾莎摇摇头，伸出手指着那烟雾，“那些烟是从哪来的？”
莎耶走出客栈，黑烟和墨色的山林映在她的眼睛上，原本明亮的蓝色眼眸都染得黯淡，“那里是红罡国产量排第三的煤山。你也注意到了吧，我们一路向西北，道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因为现在西南边战事吃紧，马车几乎都在往那去。这里的煤大概也是被运到那边的某个冶铁厂去，日夜赶制兵器。”
“是在挖山里的东西对吧。”艾莎想起了过去的事，“大家都是在为这个国家打败敌人而在努力吗？”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莎耶知道艾莎对红罡国只是个外人，她不可能理解国民面临的残酷命运。莎耶很冷静，但她宁愿自己能鲁莽的发泄情绪，“煤矿里的工作很艰难，伴随着你想不到的危险。在那里人们都是消耗品，长时间的劳作会带来不可逆的损伤。耗尽了，就换新的人进去。这个镇子也是为了那个矿区而建的，老人孩子都留在这，因为……”
莎耶想说因为她们就像人质，但还是改口，“因为她们是煤工的家人，老人是上一代的煤工，孩子则会是下一代的。”
“是吗……如果姐姐在就好了。”红罡国需要有人吞下这些苦难是毋庸置疑的，但艾莎觉得娜雅肯定能有什么两全的方法帮助这些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现在这样到底是不是对的。”
艾莎苦笑着看向莎耶，“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想这些。”莎耶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弄好房间了，你应该很累了吧。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两人在餐厅简单的吃了一顿晚餐，艾莎见到了许多脸上长着怪异疤痕的老人在这里喝酒，她们握着酒瓶的双手骨瘦如柴，指甲盖乃至半根手指都是全黑色的。艾莎不寒而栗，一结束晚餐就躲进房间里，早早的合上了眼。
莎耶独自一人在镇子里走了几圈，她看见了镇子另一个出口的道路上有数条车辙，明显是马车留下的痕迹，但是很浅都是空车。她弯下腰，一对一对的数着，‘至少有八辆，没错的……’莎耶握紧双手，‘就在今晚了。’
镇子的灯火早早就熄灭，莎耶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只怀表，时针正对着Ⅸ，‘再等一会，等到一点。’
莎耶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她离开房间，到走廊另一头的房门口，那是艾莎的房间。她轻轻推开房门，偷瞄着躺在床上的艾莎，‘应该已经睡着了，不然我一开门她肯定就能察觉到。’莎耶把门合上，彻底沉下了心。
4.
莎耶把深蓝色的头发盘在一起，系成发髻。接着脱掉身上的衣服和裙子，把藏在衣服内侧的一颗蓝宝石胸针放在桌子上。她从行李箱中取出长袖束身衣和黑色的外套还有一件长裤，换好之后，莎耶伸直手臂确定动作自如，披上黑红色的披风，带上兜帽和跟兜帽一体的口罩。最后是手套与短靴。
准备妥当后，她拿起桌上的胸针塞进衣服内侧，并从裤子上取下一个小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那些是黑色的铁砂，原本应该被地心引力牵引像瀑布那样落下的砂子却被影子包裹，附着在莎耶的右手上。
她推开窗户，心里涌现出儿时的回忆。母亲牵着她的手，逃亡在皇宫里，她总是对莎耶说，‘躲起来，躲在阴影里，不要被人看见。’小时候的她手里紧握着蓝宝石胸针，用力点头，和母亲寻找着下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但最后连阴影都是她们的敌人。母亲留下的黑红色血液，也消失阴影里。
莎耶感到一阵痛楚，身体逐渐下沉，和影子融为一体。影子顺着灯光投下的倒影，爬上墙，冲出窗户，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