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場地的準備功夫很繁瑣,每一個裝飾、花朵的佈置、以至於每一張桌子上餐具的擺放位置都不能馬虎。客人付了大錢辦的婚宴,身為策劃師的陳小姐就應該付出最大的努力,把這個婚宴做到最好。
「妳是怎麼做事的?」一位身穿淡黃色連身長裙的中年婦人,頂著一個精心盤起來的髮髻,臉上塗上了厚厚的粉底以遮蓋她的皺紋,可是那並不怎麼管用。不難猜到她正正是這場婚宴新人的父母之一。
陳小姐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她在跟新人們商量婚宴主題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看過他們的父母,也暗暗認為新人們的父母不會插手干擾婚宴。可是,現在的情況打了她一巴掌。
她咽了一口氣、扶正了眼鏡框,擺出了一個商業式的微笑。這一個微笑經常被熟人取笑說假得很,可她並不介意。
「是的,怎麼了?」
婦人生氣地指著她的胸口,嘴巴像機關槍一樣把語句發射出來,「妳知道這個坐位安排並不正確嗎?我們男家為啥子要坐這裡?我們應該坐最前面吧!妳是怎麼做事的,我一會去投訴妳。」
這種讓人煩厭的客人父母陳小姐見得很多,應付起來也更有經驗了,「這個座位編排並不是我們公司負責的。」
「怎麼可能不是你們負責?」婦人氣在頭上,並沒有聽她的解釋。
專業精神讓她壓下了想要反駁把別人罵個狗血淋頭的衝動,繼續很有耐心地解釋說:「那是新人們負責的,這不是我們公司的責任。」
剛才喝媳婦茶喝得瘋了不成?還真當自己是最大的。就算座位是我們公司編排的,我也不用向妳負責,我的客人是那對新人,又不是大嬸妳。陳小姐在內心反了一個白眼,可臉上的表情依然和藹可親。
在遠處目睹了這場鬧劇的Joy嘆著氣走了過來。這個婦人是她的祖母,自從爺爺去世後她就支撐著一整個蕭家。他們一家人都很年輕就結婚了,所以她的祖母其實也才六十多歲,「祖母,妳不是要去補妝嗎?」
「新娘現在在更衣室嘛,我哪敢跟她搶地方。」
祖母陰陽怪氣的冷言冷語Joy並不陌生,她可以說是在這些冷暴力下長大的,「更衣室並沒有很塞,妳當然可以進去。多跟Kenneth聊聊天不好嗎?還可以增進感情。」
「妳爸也是的,怎麼一句招呼都不打就娶了個女人回家。我還沒有見過她幾次呢。」祖母的不快原來都是來自於這一點。Joy的父親跟母親奉子成婚已經害她生氣了好幾年,現在的閃婚也讓她更加不滿意。
Joy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她內心對著Kenneth有一種厭惡的情感。很顯然地,無論Kenneth是不是真的邀請了自己的母親參與婚宴,只是「準許她參與」這一點已經能讓她生氣個大半個星期了。
她想了想,不禁動了歪腦筋。她知道自己祖母的脾氣,也知道她一定不會讓Kenneth好過的。畢竟,聽她母親說,當年她很努力才取得了奶奶的認同。
「那就要藉著這個機會多多交流了!」Joy暗自竊笑,覺得自己報復將要成功。
被涼在一旁的陳小姐立即找到了這個空檔,想偷偷從她們身邊溜走。卻在轉身途中碰到了剛剛出發要找自己的施小姐。這個人她是比較熟的,比起其他的客人,這一對新人比較奇怪,平常都是一男一女一對新人找她商量婚禮婚宴詳情的,可是這一個客人就不一樣了。
她從來都只見過女方,大小事務都是女方決定的。她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男方一面,反倒是見這個伴娘見得很多。
「Kenneth找妳呢,說是想要再確認一下行程。」施小姐並不知道Joy跟祖母的對話,她看了Joy一眼,對方移開了目光避免與施小姐對上視線。她只好灰溜溜地打算盡快離開,所以再多加一句,「我來就只是要說這個,現在……先去一下洗手間。妳們繼續說。」
剛剛才避過了跟男方家長問責的陳小姐,現在又要深入虎穴獨自一人面對婆媳關系的裂縫,她不是一個八卦的人、也懶得摻和別人的家事 ,雖然她不願意,可工作還是得做。她還在等著年尾業務第一的花紅呢。
「台上的花顏色不對,我要的是淡粉紅的,現在的不是奶白色嗎?」陳小姐才剛打開門,Kenneth就朝她拋了一個問題。
對於這個問題陳小姐當然心中有數,在燈光下花朵看上去並沒有粉紅色,當時她就知道自己失策了。可是花已經訂了,完全沒有轉彎的餘地,她只好打算甩鍋,「那是淡粉紅啊,只是顏色不太明顯。那天我們給妳看過樣板了,妳不是說可以嗎?」
「我也看出來了,那是粉紅色的。」跟在背後的祖母適時插話,她當然不在意台上的花朵是不是粉紅色,她只是想要唱反調,給別人一個下馬威。
聽到了祖母的說話,Kenneth立即變了個臉,不禁緊張起來,「奶、奶奶!妳怎麼進來了?」
「現在我還不能進來嗎?」祖母一臉冷淡,朝對方挑起了下巴,示意Kenneth讓開梳妝檯的位置給她坐。
Kenneth見狀當然不願意讓開,她指指旁邊的摺椅,道:「妳就坐在我旁邊吧。」
「妳讓我這個老人家坐這張椅子?」祖母不滿地皺著眉頭搖搖頭,她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媳婦,那個乖巧且怕自己怕得要命的個性都得合自己的意。
現在的這個人,不行。
「只是坐一下嘛。我聽Ken說妳天天去耍太極,身體不是很好嗎?而且我正在坐的椅子沒有靠背,怕妳坐得不舒服。」Kenneth雖然曾經想跟這個未來奶奶打好關係,可是當她多次示好都被潑了冷水後,她就變得不太在意了。
祖母的臉更冷了,語氣聽上去彷彿隨時會爆發的火山,「我就是想坐這張椅子,我要補妝。」
「化妝師正在休息,還沒回來。」
死腦筋的人是不會聽解釋的,有時候爆發的點是一些很微小的事,祖母聽到了這句話後,加上座位編排問題,她徹底爆發了,「妳是不是想要故意刁難我?」
「妳是什麼意思?」Kenneth並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如此生氣。
「妳先是偷偷把我們男家的座位安排到靠後的位置,然後是這樣對我。妳難道沒有父母教妳尊重長輩嗎?男家本來就應該要坐得比女家前。」祖母生氣得扯著嗓音大哮,嚇得陳小姐立即溜之大吉。
Kenneth心中有百萬個不願意,可是一想到對方是自己將來丈夫的母親,也就放緩了語氣,慢慢解釋說:「現在這個年代,沒什麼人會在意這個的了。」
「我管妳怎麼想,我的兒子不去管,那我就要為了他去管!」有時候傳統就是那麼蠻不講理,這樣打著傳統的旗號,無論怎麼樣的歪理,都可以正確化。這就是大部分老一輩人的思維,野蠻不講理、又盲目深信。
面對別人的責怪比起委屈,Kenneth更像是憤怒。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Ken家裏的環境沒有很好、婚宴設宴的支出全都是自己付的、將來Ken也沒有要養自己。男方女方的關系基礎非常平等,他們甚至已經決定了將來養育孩子的費用也要平均支付。
她沒有欠了男家什麼,憑什麼男家比女家大?難道不是誰付錢誰大嗎? 這麼想來,Ken根本除了有一幢公屋之外,就沒有什麼好了。
「這是我設的宴,我付的錢。妳的兒子當然不去管,因為他沒資格去管。」要是這是平日的Kenneth,她絕對會拿出身為教師的耐心去慢慢解釋,甚至最終會妥協讓男家坐得比女家前。
可是,現左的她又累又餓,不想再應付這種麻煩的關係。
「妳妳妳……」祖母氣在頭上,雙目瞪大肚中的髒話卡在喉嚨之間,她難以想像自己的媳婦竟然會是這種不尊重自己的人。她又想起了那個前媳婦,如果眼前這個女人是她的話,她絕對不會反駁自己的。
可是眼前的這個女人,並不是那個女人。她的兒子娶了截然不同的人,她叛逆、她有主見、她甚至賺得比自己的兒子多。
這是不可以的,身為母親,她當然不希望有這種媳婦,她還希望對方能在晚年的時候照顧自己呢。她吸了一口氣,用比之前更加大的聲量大聲咆哮:「這場婚事,我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