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轻启闭紧的两片唇瓣,舌根向前推动。
【舌尖由上腭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
美—穗。
西住真穗呼吸一窒。
夕阳的霞光映在色彩斑斓琉璃窗户上,波光粼粼的如同夏季环城而过的莱茵河水。外表华丽的巴洛克氏建筑里包裹着质朴的内容,瓷白的书架,不约而同的寂静,被稀释过消毒液的味道渗入页脚微微泛黄古老的纸质书籍。
下萨克森大学的图书馆,她是这里的常客。
仿佛做出了什么失礼的事一样四周确认着目击者的有无,直到看到几米开外才隐约出现一个的人影,真穗松了口气。结业考试结束,曾经在此争论课题挑灯夜读的学生们大多涌向邻国度假,或在慕尼黑啤酒节上狂欢,这里人影稀疏也是在意料之中。就算身旁有闲杂人等,又有谁懂萦绕在她唇齿间这两个音节的含义。
我的心情,又有谁能懂。
翻开面前的书本,素雅的牛皮纸封面上只印着寥寥几字—Lolita。
虽然只是偶然间拿起的书籍,真穗却少见的对它产生了共鸣。绝不是有什么类似恋童的癖好,但悖德的本质与主人公亨伯特是并无二致。
同性,异常。
姐妹,不伦。
已经很难追根溯源这份禁忌的情感是何时萌芽,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纯洁通透的,就像一接触空气就自动开始变质的食物。但意识到时自己的亲缘识别系统已经彻底崩塌了,像是细胞周期失速疯长的荆棘枝条,带着罪恶与愉悦并存极致的感觉,要把她缠绕绞紧。
很唐突,但她爱上了她的妹妹。不是亲情,而是恋情。
因为不能够在一起,
反而越爱越深。
这种求之不得,有时是快乐,更多是痛苦。原以为会冻僵,相反,她的灵魂燃烧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恋爱,真穗咬住下唇,指尖在书页间摩擦。
想要听到呼唤,
想要触碰。
而且,我还想…
【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 Lo-Li-ta】
不是生命之光,而是“无色人生中唯一的色彩”。
对于真穗来说西住流战车道没有任何的乐趣和欢乐。
“站起来,真穗。西住流不需要弱者。”
她趴在地上浑身酸痛,但母亲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作为西住宗家的继承人,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尽管痛苦,母亲的‘英才教育’却一定程度上让她无论在社会性、精神年龄、学习能力、阅读能力、观察能力、计算能力、空间识别能力都超过同龄人,甚至超过一定差距。这在战车道上体现得尤为显著。
能读懂对方的目的,瓦解其行动,在门生的眼里看来是特别卓越的能力。
只有她明白,并不是她去理解对方的想法,而是对方的行动全部在预测范围之内。这并非天赋异禀,只是简单的计算问题。通过考察,将地形、天气、装备性能参数、敌手弱点和布局习惯、我方优势与短板等数据输入方程式,然后得出结果。数据的偏差固然存在,但也已经用回归方程得出范围,在其中选择最大限度好的行动和应对策略。
有人会说,胜利会带来喜悦。但之于西住本家的人,胜利即是呼吸,是只要生命体征还在就必须拥有的。
结果,她在战车道上既没有找到乐趣,也没有找到意义,因为这种能力。战车道是她必要的“工作”,只要她继续战车道,母亲会安心,西住流会满意,妹妹也少一份劳苦,仅此而已。
“姐姐,你看啊!”
在老家熊本县的田野里,妹妹打开二号战车的天灵盖,探出身子与擦身的海鸥打招呼。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甚至是弄得浑身灰头土脸回家受到母亲的惩罚都让真穗觉得,原来机械冰冷的战车中也可以有人性与温度。
“决定了!今天开始,我也要和姐姐一样学习战车道。到时候就能和姐姐一起战斗了!”
看着妹妹干劲十足的样子,她自然地笑了。
“恐怕又是三分热度吧。”
“才不会呢!”
结果是惊人的。妹妹踏入战车道后真穗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门生和分家口中与普通人有差距的天才,不过是凡人延长线上的存在。为什么,因为思考的出发点不同,行走的路径不同,结果自然有云泥之别。
简单的比喻,在纸上画两个黑点找到连接它们最短的距离。用直线连接就是凡人的做法,真穗也不例外。在美穗咿咿呀呀地弯曲纸张使之接触时她就意识到,凡人与天才的差距,那是常人花费上万年的思考也得不到的妙想。
战车道里,那异样的才能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装备性能,车组人员配置都倍落后于敌手的情况下能用天才般的预测,出其不意的策略牵制诱导敌手进入必中的范围。在众人的感叹中,逆转战局。
有这样的对手,战车道也会变得有趣起来吧。能和这个孩子前进,该是多么的甜美。她默默心想。
同样的胜利,美穗与她也是不同的。
以牺牲同伴换取的胜利她说什么都不要。如果违背了,连呼吸也会变得痛苦。而她,在下令击毁前去营救的旗车时已经和美穗的理念背道而驰。
她在无意识中妥协了,认同了,战车道就是霸道。霸道地,强悍地从正面击溃敌手是西住流的脸面与精粹。
“啪!”
母亲的愤怒是无情的宣判,为了排除一切威胁胜利的因子。
“为什么要停下去支援履带断裂行动不能的队友?”
“因…因为,她们还没有被击毁,我不能抛下……”
“啪。”
又是清脆的一声,她急忙接住了倒地的妹妹。美穗纤长的睫毛脆弱地颤抖,像是一只被人在冬天抓住的活不到来年春天的蝴蝶,翅膀在濒死的冷意中微弱地扇动,红色的血丝隐隐浮现和白皙的脸颊格格不入。
“母亲!”
抓住手腕,制止了即将落下的第三个巴掌,黑咖啡色的瞳孔里流转着不亚于母亲的愤怒。这是她第一次公开和母亲叫板,年幼的虎第一次向最强者露出了獠牙。
“西住流是前进的流派,以强为尊是我们的传统。”
“这次以胜利结束也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母亲严肃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空气中,怀里的小鹿依然在扑簌簌地流着眼泪,打湿了她的制服。
“姐姐你知道吗,博科虽然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但每一次打架都是为了保护伙伴们…”她没有说话,选择静静地聆听。
“惠理酱她们给我信赖,我又怎么能丢下她们呢,再说队伍里没用的人那是没有的…”
“如果不和大家一起赢下比赛,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真穗沉默了,这种问题没有对错不分黑白。况且,一个早已向一方妥协的她更没有资格发表评论。
“美穗没有错,是西住流不适合美穗。”用轻柔地声线说着,直到怀里的啜泣声越来越小。
美穗的想法在当时如同破土的幼芽,与西住流百年积淀比起来完全是螳臂当车。抓住翅膀,折断羽翼,让美穗强行接受屈服于西住流吗?不,那样她的生命将再次被灰幕笼罩,无色暗淡的人生。
“也许美穗可以寻找一条不同的路而不是遵从西住流,只要你在战车道努力下去一定可以找到,属于你的战车道。”
打个比喻,这钟变革的思想就像原始海洋产生的由氨基酸组成的生命最简形式。比起西住流的刻板,这种进化速度和方向的多样让结果变得无从预测。
但如果是以美穗的才能,传统的战车道必将掀起一场革命。
“母亲。”
“坐下,真穗。”
“是。”
上好的玉露茶叶在滚烫的山泉水中起浮,母女二人相顾无言。
“美穗,还没有改变自己天真的想法吗?”
端起茶杯,志穗透过氤氲的雾气凝视着像极了自己的另一双眼睛。
“没有。那是美穗经过实践和思考后得出的结论,不是能被轻易说服的。”
“是吗,我明白了。”
“母亲和我就是西住流的化身,美穗的话,请让她走自己的路吧。”
语毕,真穗便起身,鞠躬后准备离开。
“等一下。”
志穗放下杯子,与桃花心木碰撞的瓷器发出一声闷哼。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着她,这是你第一次顶我的嘴。”
看着大女儿僵住地身体,她叹了一声,放轻了语气。
“追求胜利,这样的西住流与令人唾弃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很像吧。但这无法改变,因为西住流继承的是发源于战国时代武田流的意志。”
“为何拿起武器,为何战斗?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强者才有的特权。”
“明白吗,真穗。”
【把弹盒装进枪柄,使劲往里推去,直到听到或感觉到弹盒与枪柄内部啮合在一起。八颗子弹,都泛着阴森森的蓝光,迫切地期待发射出去。】
【我问他,他是想站着死还是坐着死。】
看到亨伯特拿枪指向那个拐走了他的洛丽塔的男人,真穗的手死死地攥紧成一个拳头,在德国料峭的春寒里冻成青白色。三年前在黑森峰学院舰里沾上的血腥消失得无影无踪。
拥有,那是强者才有的特权。当她凭借力量的差距,将拳头挥在威胁者脸上时她才深刻理解母亲的话语。
西住流追求的强大带来的好处。
“呃…啊。”
温热的血液从嘴角滑下,痛感是刚刚那一拳的残韵,女生微弱地呜咽着,震颤的瞳孔昭示了她处于警惕又惊恐的边缘。控住不住地后退想要到安全的距离,背上传来墙体的冰冷又让她深陷绝望。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深褐色的短发和瞳孔,比寻常女孩英气凛冽的眉眼。不不不,她下意识地否认。虽然只见过几面还是从远处眺望,但印象深刻。新生入学典礼上,被黑色和红色战车道服包裹的身体紧实挺拔,深褐色的短发只有两侧较长,其色如同苦涩却香醇的德式黑咖啡。精致英气的五官丝毫不因为视野的模糊而减分,微眯的眼睛嵌着琥珀色的瞳孔,以冷峻严肃的语气完成致辞。
她印象中的生徒会主席,战车道队长西住真穗是从成绩到品德都完美无缺的人。她实在无法将眼前的魔鬼和全校学生心目中完美形象相重叠。
“美穗不会来这里的,打消这个念头吧。把你所谓的告白收回去,滚吧。”
尊严被如此践踏,谁能善罢甘休。
“就算你是美穗同学的姐姐,你又凭什么妨碍我!”
感觉到衣领紧紧被勒住上提,明明是盛夏最炎热的时节,她却像是置身于群山万壑中,暴风雪裹挟着冰冷森寒席卷而来。
“仔细听好了,那不是你可以触碰的人。如果再让我看到听到你对她还有这样下劣的妄想,我保证,你未来的每一秒都将在为此时的冲动赎罪。”
“呜…胡说八道。”
“以西住流继承者之名。”
真穗一松手,女生就倒了下去,一边颤抖着蜷缩成一团,眼泪扑簌簌的在半路混杂了血水一起落下。
“怎么了,姐姐,这么突然。”
把血迹处理掉,用洗手液将血腥味覆盖后,她敲开了妹妹寝室的门,这个乖孩子和往常一样总结整理当天的训练,为练习赛制定策略。
开口前便一把环住妹妹的腰,手掌顺着腰的曲线像是猫的舌头舔舐一样轻柔的上滑。头则埋进脖颈间,与细软的发丝厮磨。
“最近姐姐越来越黏人了,发生了什么?”
感受到搭在腰侧上温暖的手,真穗说:
“美穗没有喜欢上什么人吧,没有背着我把我放在一边和谁谈恋爱吧,偶尔会因这个感到不安。”
“恋爱的话现在还不太明白,没尝试过。”
“是吗,你是个好孩子。”
“呵呵,奇怪的姐姐。”
她对着她笑了,仿佛天使怜悯罪人。
【我卑鄙无耻,蛮横残忍等等等等。但我爱你。】
这是我一手雕琢的美玉,放在指尖宠爱的珍宝。
怎能被别人夺走。
直到昏黄的灯光突兀地亮起,她才意识到是时候离开。细心地在亨伯特寻找洛丽塔的位置做了标记,然后走出图书馆。
站在公寓阳台,高处的寒风愈发刺骨,大股地涌入风衣的间隙中,冲散了刚吐出的烟雾。不比纬度较低的家乡,这里的春天按照日本人的标准来看依旧是冬季。
抖落着烟屑,真穗凝视着手机里两天前收到的一则短讯:
世家大赛在即,五日之内速归。
——母亲
她对着虚无的天空,朝家的方向伸出手,像是要触碰什么。
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