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者:不昼港
更新时间:2019-01-14 19:05
点击:1468
章节字数:4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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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监护人名叫须崎。


她本不知道须崎的名字,因为对她而言她们的生活中只有彼此——她的生活仰仗于须崎,不需要须崎以外的东西,所以是不需要叫出其他东西的名字的。但是须崎需要,须崎叫路过寄宿的行僧“师傅”,叫山下卖菜的阿婆“老人家”,说教她、叮嘱她时,须崎的第一句总是:“你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你被叫做丑御前啊!”因此她大概是丑御前这种东西。


须崎的名字是她偶然听来的。山下的集市半个月会有一次,想把生活用品一次性买齐,须崎就不得不带她一起去拿东西。为此她得到了一顶带遮挡的蓑帽,遮挡放下来可以藏住半个她。在山林里,须崎没有她灵活能干,但是在集市上,只有须崎能灵巧地穿梭在人群中,熟练地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而这个过程里她必须紧紧跟上、寸步不离。


集市上的人和物经常会叫她看花眼,所以这并不容易。但说实话,她并不讨厌。世界是不停变换的云或者水流一样的东西,而在人群中,流速会得到加快,只有须崎是不变的砥柱。


去集市后,偶尔须崎还会去见见认识的人。正是那些人这么称呼她,女孩才得知了监护人的名字。


按理来说,她可以依靠的人只有须崎。但是她并不敢把在山涧上游发生的事情告诉须崎,她害怕须崎因为她和别人说了话而勃然大怒。有一次她在集市上被别人撞了肩膀,别人跟她道歉,回去后她问须崎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听她说完了前因后果须崎就生气了,那天晚上她饿着肚子过了一夜,用亲身体验明白了“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她也是靠同样的方式来学会观颜察色的。只有在须崎看上去心情好的时候,她才敢把心里积压的问题一股脑问出来,问太多了须崎又会烦,会叫她一边去,所以她学习与认知世界的过程总是粗略而克制,只能靠拾来的字句与模糊的感受对上号。


对如此混沌生长的她来说,发生在水边的那场问与答十分像一个诡异魔罗的梦。她的言语不足以去描述,她的记忆又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不经推敲,不免叫她怀疑那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了。


天气慢慢好转了,须崎的心情却一直没有好起来,女孩只好闷不作声地度日。明明以往也是过着这样的日子,那个声音却紧紧纠缠她的心头缭绕不去,叫她心神不安,连做事都落这忘那,什么也做不好。她好害怕秘密的烟熏火燎会这样把她的心渐渐烧焦。为了不叫须崎更烦,她尽量在外面多转转再回去。


潮湿的时节似乎彻底过去了。短短几天里,空气渐渐炎热,山林越发苍翠,很多植物生出了青色的果实,一派生机勃勃的初夏景象。女孩对这座山上下了如指掌,今年她脚力更强了,能跑得更快、坚持得更远,所以还跑多了几个山头,为的是记下各处果树的所在,等待它们的成熟。有这份工作分她的心,奔跑时她也渐渐能把那当成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了。


大约过去了一旬左右,女孩又在山中碰见了那对姐弟。他俩已经换上了能露出手足的衣衫,在山林之间寻找山中的果实。这活主要是姐姐在干,她挎着竹编的篮子,在青绿的山中仔细寻找,不放过任何一棵灌木。弟弟年纪还太小了,只能跟在姐姐身后,举着那面能发出哒啷哒啷声音的小鼓奔来跑去,时不时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就跑到姐姐面前要求姐姐的注意力。


姐弟俩偶然会有的谈笑声里夹杂着那清脆的声音:哒啷哒啷,哒啷哒啷。


女孩原本躲在树上,安全地被盎然绿意与枝梢保护着,听到那声音,却不由得探出头来,想更近一些观察那乐器到底是什么。也许是那段经历叫她胆子更大了一些,以往她都是看见人影就远远跑了,她现在居然敢吊在姐弟俩的后面,跟他们一起移动。姐弟俩一路走,她悄悄一路跟。一不小心,她跟着他们来到了山脚下。


姐弟俩走的是大路,跟须崎去集市时走的是同一条。她不敢走,都是藏在远远的山林里,因此他们一消失在山下就跟不上了,那清脆的鼓声也渐渐离她远去。叫女孩不禁想起那天她听到的笑声,也一样清脆、也一样因为她的胆怯而渐远渐弱。


这个联想给了她一点勇气,于是她在山脚的林木间散步起来。


山脚靠近人居,耳目太多,过去她都是敬而远之的。此刻她虽然有点提心吊胆,却敢于去窥视她们以外的人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越是靠近道路,有人生活的痕迹就越是明晰。时不时出现的石桩、远处的房屋、道路上的其他行人——过去须崎带她走进城镇中时,这些的模样她都不敢多看,也因为斗笠的遮挡而看不怎么清楚。现在她有了时间和余裕,终于可以慢慢观察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


藏身在树木之间行动,她逐渐偏离原本的位置。渐渐的,在往密密麻麻的枝叶外看出去时,能看到一大片被水淹没的土地。


水域被交错的土埂分割成块状,有人们在水中劳作,水深只到他们的小腿。大人们弯下腰来,把嫩绿的青苗一根根插进水中,一行一列整整齐齐。土埂上有小孩在玩耍,年纪更大一点的在帮忙运送东西。


那副充满人味、饱含她尚不懂得的某种意义的图景叫女孩看入了迷: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人们是在如此过活。


尽管不太明白,但这大概与她在山林里游荡搜寻一样,是为了获得活下去的食粮而进行的行为。她刚想再靠近一点、看更仔细一些,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就把她吓得跳了起来:“小姑娘,又见面啦。”


这一声把她惊得失足了,仰摔在地。随后她只能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事情发生:女性出现了,在山林之中,突如其来地。


之前还不存在于空气之中的腥气突然变浓,入侵她的鼻腔、攻占她的感官。带来这股不吉气息的人身着绀紫色衣衫,是一片翠绿的山林之中最浓艳的色彩。她曼妙的曲线在翻滚的衣袍下若隐若现,大片的肌肤毫不吝惜地展现在光底下,有白皙而血液通畅的健康颜色。


低低的轻笑声缭绕在那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的足踝上,艳丽而饶有余裕。她不自觉地试图往后蹭去,手掌被碎石磨破了皮都没察觉。


砰砰,砰砰。有什么声音在耳边急促响起,很快她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恢复了一点力气后,她尽量快地从砂石上爬起来,立刻就想跑,却被女性一把抓住了肩膀——单单是轻轻放在肩头的一只手,却叫她动弹不得!她不免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悲鸣。


女性把脸缓缓向她靠近,面上带着觉得很有趣般的笑容,叫她头晕目眩。


那真是一张叫人看不够的脸呀,五官端正而妖艳,眼角上挑的红都饱含风流韵味。她看上去跟须崎差不多年纪,眉眼间却有种迫人的魄力,以及她额上的那——


“都说我们有缘吧。我才把伤养到能见人,一到太阳底下来就闻到了你的味道。这不是就来见你了?”


一对角。生长在额头的根部是肌肤的颜色,越往尖端的那一梢走就颜色越红,比最新鲜的血还要红。


女孩还想挣扎,对方却佯作嗔怒地伸出一只手指点住了她的额头:“是我呀。”


那她从未体验过的熟稔亲近以及对方动作中浑然天成的媚态,让她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她唯一有在这么近距离相处过的对象是须崎,而须崎从不会这样对她。


女性的手指划过她的鼻梁,从她的鼻尖起跳,而后又落回她的脸颊上,顺着皮肤滑下去。同时对方嗤笑道:“听不出来吗?我的声音。”


发着抖的女孩恍然大悟:“是……是你。”


“对。”那个诡异魔罗的梦张口了,确实是和记忆里一样的声音:“你就那样走了,真是不懂礼貌又不解风情。”


她喃喃出声:“你不是梦。”


“我当然不是。我也不是人。我是鬼。”自称为鬼的女性把嘴巴张得更大,露出了赤红的口腔与尖尖的牙齿,流转在她眼波中的光既艳丽又锋利:“我那天本来打算一口吃掉你的,啊——呜,像这样。”


“吃掉我?”女孩打了个寒颤,想要挣脱被禁锢住的肩膀。但是对方却更加地往她这边靠过来,那逼近太过美丽、太过耀眼、太过危险了。就好像狩猎一样凶猛,又好像宴席一样优雅,鬼的存在实在是过分妖艳怪异,压迫了她的逃生本能。


“对。方才闻到你的气味,我也是计划来把你吃掉的。但是在来的路上我仔细一想,你发育成熟之后大概能变得更美味吧。虽然不忍耐是鬼的天性,但是流着口水好好看你会慢慢变成什么样似乎也很不错。观赏与等待的过程会叫口味更好,更浓厚。所以恭喜你,你不用马上被吃掉啦。”


女孩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双眼睛眯成两道弯月。


鬼的声音就好像丝绸般柔软的绞索,缠绕着那来回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指,把细腻又冰凉的触感加诸于她身上:“你的味道很好闻,那是因为你的血管里流淌着霹雳。我好期待能吃到你的那一天呀,不过我当时可没骗人哦。在那之前,让我们来玩人类的朋友游戏吧。”


她吞咽下自己颤抖的声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拒绝。但是鬼将之理解成了她不知道朋友游戏是什么意思,也有可能是鬼根本不在乎她在想些什么。


鬼问:“你知道朋友是什么吗?”


随即,鬼自己回答:“看样子你不知道。哎呀哎呀,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人所说的朋友呢,就是有相似之处的两个伙伴在一起,时而互相珍惜时而彼此背叛,时而互相宽慰时而彼此指责,时而一起欢笑时而一起哭泣,时而互相欺骗时而彼此戕害。你跟我有点像,所以我愿意跟你玩。会不会太难了,听不明白?我来教你,你慢慢就能懂了。”


眼前的活物在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懂。那些字眼她听都没听过,要理解实在太难了。但她知道、她看懂了,鬼是怜悯、是可怜她听不懂的。鬼把她当成了无能的孩子,也许还要把她跟其他懂得这些的小孩做比较。一种挫败感充满了女孩战栗着的心。


她既不能逃,又听不出个明白,只能乖乖任由鬼把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拿起来,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


“嘛,虽然被老秃驴伤成那样,但也算发生了点好事。你是会变成我这样呢,还是拥有其他的可能性,我会当作下酒菜好好欣赏的。不要想着逃哦,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以放弃吧,先来交换一下名字如何?你叫什么呢?”


她吸了吸鼻子,眼前晃过须崎的脸。但是这反而更让她明白了是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所以女孩回忆着监护人的发音,尝试着吐出了那个字眼:“丑御前……我,大概叫丑御前。”


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把这个字眼重复了一遍:“丑御前,你叫丑御前呀……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算了,一看就知道你不明白。你的名字应当是那个丑字才对。那从今往后我就叫你阿丑吧。”


阿丑。她得到了一个会被呼唤的名字。从今往后她就是这只鬼的阿丑了。鬼又给了她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酒吞。”


女孩眼底发热。她卷起舌头,试着让这两个音从自己的舌头上滑出来:“酒?酒吞?”


“酒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世界上没有比酒更棒的事物了。而朋友之间就应当互相分享。”酒吞扶着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转过去。那片被种下了一行行一列列青苗的土地又出现在她眼前。鬼伏低身子在她耳边说:“看那边。你刚刚在看那些人对不对?他们在种田,那些苗里会长成米。”


“米?”


“米就能酿成酒。是好东西。”


“酿?”她不甚熟练地尝试追上酒吞的话语。涌入她之中的知识太多了,她害怕她吸收不了,又有点害怕酒吞像须崎一样因为她多问一句就发火。


“就是把可以吃的东西变成酒的过程。米,果实,骨头……都可以酿成酒哦。我们现在成了朋友了,所以我把我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你。”


耳边酒吞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是一种让人听了还想听的声音,她不由得有点脑袋发晕。酒吞的笑声零落下来,紧接着,鬼向她呼出了一口饱含果实成熟时气味的吐息:


“是这样的味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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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难
九难 在 2019/02/06 01:11 发表

把酒吞面对阿丑的时候那种掌控一切又对阿丑饶有兴致的余裕和阿丑的懵懂和害怕写得好好 真情实感点赞了1555551
(顺便还满足了我想看酒吞各种调戏小赖光的脑洞
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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