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又要放元旦假,老师们噼里啪啦发下来十几套卷子,好像纸和墨都不要钱一样。课代表把数学卷子数少了,后排有个男生没有拿到,大喊:“老师我没有练习7!”老谢一边叫课代表去隔壁看看有没有多余的,一边和他说:“万一没有了我再给你发套别的。”男生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老师,只有更好,没有最好!”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因为元旦假期实在太短,沈雁回就不去老谢家补习了,好专心在家赶作业。每天从早到晚就是写字,但她已经掌握了一些偷懒的小办法,比如政治大题写下几个要点就当是做好了;英语卷子只看自己不是特别擅长的题型,剩下的全部abcd乱写一通,反正老师也不收,直接在课上讲解,她不是不会,只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假期返校是在1月3号的下午,严格来说她可以不去,因为没有课,只是叫大家早点回来自习——说得再清楚一些,就是补作业。前桌眼巴巴地看着她想抄她的地理和英语卷子。她一想到自己的英语作业是瞎对付的就拒绝了,免得误导别人;地理就更不行了,因为她做得很认真,不愿意把劳动成果随意拿出来分享,而且她自己也从来不抄别人的作业。
2012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早,1月23号就是大年初一,所以期末也来得早。元旦过后大家天天就是做卷子讲卷子,要备战期末考试和会考。等会考结束,就再也不用学物理化学啦。
沈雁回埋头学习之余忽然发觉自己最近和谢昀往来得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虽然中午仍旧一起吃饭,但谢昀的话明显少了很多,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而且还常常突然就不见了人影。沈雁回担心了很久,直到有天偶然撞见她跟海蓝色T恤在一起。学期初那种胸口发堵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站在原地半天迈不动腿,条件反射地感到反胃,但又没有东西可吐。
那个周日的下午,大家的娱乐活动明显减少了,大多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座位上学习。沈雁回放下课本环顾四周,发现谢昀还在教室里,于是向她伸出手:“请你吃关东煮,走不走?”谢昀的表情像是有些惊讶,但还是握住沈雁回的手站了起来。
买了关东煮之后她们坐到了隔壁的鸡排店里,沈雁回用竹签戳着鱼卷半天没把它叉起来,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怎么啦?”反倒是谢昀先发问。沈雁回愣了愣,难道她思索起该如何开口时的忧愁模样会比谢昀这几天的表现更加明显吗?
“我没事啊,我是想——我想问你这几天是怎么了。”
谢昀干笑了两声,依旧眉头紧锁,酝酿了好半天才终于开口:“我跟你讲一件事吧,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知道这个不能随便跟别人讲,但是我好愁,觉得不说出来我就要憋死了。”
“什么事?”沈雁回愣住了。
“就——和我发小有关。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我跟他还有我哥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哥不是趁着圣诞和元旦回国呆了几天吗?”
“嗯?”
“我们就一起吃了个饭。我哥说在他美国交了女朋友,大人都很高兴,围着他问长问短的,就我发小表情不对,说是肚子痛要去上厕所。我觉得他怪怪的就跟出去了。看到他蹲在走廊上吐,可是我们都没开始吃。我就想叫我爸来,他不让,还说想先走,我就很奇怪,追问了他半天。他才说他喜欢我哥,而且已经好多年了……”谢昀说着捂住额头,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沈雁回也有些措手不及,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情:“那你哥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
“所以你最近总是不见,是去安慰他了?”
“你这么关注我?”
“你的重点呢!”
“哎……反正就是,我很发愁,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不能跟爸妈还有我哥讲。你想法多,我想听听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沈雁回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喜欢谁都可以,不管男的女的都行,这是他的自由。但是你哥不喜欢他,那也是很平常的事情,谁说单恋都会有结果的?”
谢昀听得一愣一愣的:“等一下,你不觉得——两个男生——”
沈雁回明白她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想到谢昀竟然会这样想:“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歧视他?”
“我没有!”可谢昀的眼神看上去很心虚,沈雁回对她真的有点小小的失望。
“我真的没有歧视他,你相信我好不好?”回去的路上谢昀很安静,直到最后才拽着沈雁回的胳膊表情认真地说了这句话。沈雁回也认真地想了想,反思自己刚刚把失望的情绪表露得太明显。
“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是——就算你歧视他们,我也可以理解。”
“我真的没有!要怎么说你才信嘛,真是气死我了!”
沈雁回因她抓狂的语气和神情暗自发笑,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就不说这个了呗。”
晚上伏在桌前写数学卷子时,沈雁回突然觉得眼皮好重,决定爬上床先睡一觉,等有精神了再接着写,但没想到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了。她赶紧奋笔疾书,两个半小时后才写完所有作业。离上学还有好一会儿,还能再睡一两个小时,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想起了白天和谢昀的对话。她关注的重点很奇怪,落在了“海蓝色T恤知道谢家哥哥有女朋友之后难过地吐了”这个细节上。其实当时她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前两天撞见谢昀跟海蓝色T恤在一起时她也很想吐,还想到了开学没多久发生的那桩意外。那一次也是因为看见他们两个交头接耳关系亲密,害得她心里好堵,加上公交车上气味又难闻,她才吐了的。
沈雁回明白了。
她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头下面,默念了几遍谢昀的名字,在黑夜里忽然红了脸。
谢昀不再跟她讨论发小的事情了,沈雁回也有点回避这个话题。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过,期末考试和会考很快就来了。临近考试的那几天突然下起了雪,一直下到了考试期间。南方的雪很小,铺在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白天人来人往很快就给碾开了,成不了气候,但如果夜里也一直下,早上醒来就能看见白茫茫一片。沈雁回家住在13层,顶楼,有个跃层,房顶是斜的,她的卧室在二楼,有点像个小阁楼,从窗外看出去,周围每一栋楼斜斜的屋顶上都堆满了雪。不过下雪好看归好看,带来的麻烦也不少,毕竟她是骑车上学的。考试的那几天她简直不想出门,因为怕冷和怕滑跤。于是她连续迟到了两天,期末考试八点半开始,她甚至有天八点才赶到学校。但她的成绩却出乎意料的好,寒假里收到的成绩单显示她这次考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三,物理和化学的会考成绩也都是A。
寒假沈雁回总是窝在家里看电影写作业。他们在这里没什么亲戚,也不回老家,家里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冷清得很,丁点儿节日的氛围都没有。她猜想谢昀家过年应该是很热闹的,或许他们自己不串门走亲戚,但一定有很多人上门来拜访他们,她好奇谢昀会收到多少压岁钱。因为有了手机,她们可以用短信聊天,谢昀说她哪有什么压岁钱,全让老谢给收走了,就是有,估计也得花在这个寒假的话费上。
在家认认真真地把作业写完之后,沈雁回决定约谢昀出去玩,商量好在一家离她们两个一样远的大商圈门口碰面。但沈雁回等车等了很久,没有准时到达,赶到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幕——谢昀穿着一件浅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头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束起,只是披在肩上,被围巾包裹着,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原地左右摇晃,像只南极企鹅一样,不知是冷还是着急。沈雁回没有急着上前,而是到附近的奶茶店买了两杯热腾腾的红豆牛奶,一杯给谢昀,一杯给自己。
“哗,你怎么这么贴心!”谢昀双手接过纸杯,笑起来甜得就像她手里的牛奶。沈雁回只是笑,没有说话。
“我发现你今天很不一样哎!”
“嗯?哪里不一样?”沈雁回听了这话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你穿了自己的衣服嘛,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平时天天都穿校服,超没劲的。”
沈雁回觉得好笑:“我不穿校服我们班要扣分的。”
“那你来我家补课不也是。”
“我哪有时间换嘛,我又不像你。”她每次去老谢家都能看见谢昀穿着不同的衣服,都没有重样的,除了第一次穿着睡裙以外,之后的每一次都穿得整整齐齐,像是随时就要出门一样。
“我那是——不对,是你太不讲究,”谢昀的脸有点发红,“这牛奶怎么这么烫!”
她们进了商场,四处闲逛,并没有具体的目标,沈雁回约谢昀的时候并没有说到底要干什么,只是想出门透透气。走着走着谢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牛奶塞到沈雁回手里,从口袋里摸出了她的新手机:“看!”
“嗯,那天你一说我就回家查了一下,好高级的样子。”
“是啊,好好玩的,而且看小说也很酷,你看这个效果,像真的在翻书一样。”
“这是什么小说?”
“谁让你看小说了,看这个效果!”
“看了啦,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小说?”
“喂!”
“我好奇嘛,想知道你都在看什么。”沈雁回缩了缩脖子,她对谢昀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好奇,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冰与火之歌》啦,听说在国外好火的,才拍了美剧。”
“这样,我下次也看看。”
“好啊,我们以后可以一起讨论剧情啦。”
“嗯。”
走到电玩城附近时沈雁回刚好喝完牛奶,她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去丢纸杯,回来时发现谢昀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电玩城。
“老谢让你进这种地方吗?”
“你说什么?”
电玩城里人又多又吵,沈雁回不得不凑近谢昀的耳朵讲话:“我说老谢同意你进这种地方吗?”
“他现在又不在!”
“那你不要跟他讲我们两个来过这里噢。”
“嘻嘻,要是被他发现我就说是你带我来的。”
她们两个都不常来这种地方,七十个游戏币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除了抓到两个娃娃以外,感觉什么都没玩过瘾,于是沈雁回拿着剩下的几个游戏币把谢昀带到了投篮机边上,静静地等着,看有没有人从机器前面退下来。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位,她投了币就开始投篮,每一个球都准确无误地掉进了篮筐里,甚至第三阶段篮筐来回移动也难不倒她。因为分数很高,沈雁回投了好久才结束。
“天呐,你怎么这么厉害的?”
“运气好啦。”
她们把抓来的娃娃平分了,正好一人一个,不是特别好看,但偏偏比较容易抓。摸过电玩城的篮球,沈雁回觉得手很脏,想去洗一洗,于是谢昀跟着她一起去了卫生间。商场的洗手池后面总有一面大镜子,沈雁回洗手时无意朝镜子里瞥了一眼,看见谢昀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低着头双手迭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模样非常乖巧。她烘干了手问谢昀在想什么,谢昀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说想上个厕所。于是沈雁回就在原地等着,直到看见她一脸苦涩地走出来。
“怎么啦?”
“我来例假了啦。”
沈雁回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大事:“那我们去买卫生巾就好啦。”
“我裤子都脏了。”
“那你呆在这里,我去买,然后我们就回家。”
谢昀的脸简直都皱在了一起:“我好委屈。我求了老谢好久他才让我出门的。”
沈雁回不知该怎么安慰谢昀,怯怯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别皱眉,会不好看的。”
分别时沈雁回给谢昀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她们一起在车站等车,沈雁回想等谢昀走了以后自己再坐另一班车回家。这杯热巧克力谢昀只尝了一口就不再喝了,沈雁回问她是不是因为太淡了。她说不是的,她觉得好苦。
晚上她们用手机聊天,谢昀还在纠结白天的事情,对沈雁回保证说以后要是再有一起出游的机会,她肯定做好准备工作,不会再有意外了。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报到那天沈雁回到了教室坐下,耳朵听着周围的同学兴致勃勃地谈论春晚的小品和相声,眼睛却盯着门口在想谢昀什么时候才会来。谢昀是住校生,住校生在前一天下午就已经返校了,没有迟到的道理。谢昀确实没有迟到,她只是踩着铃声进了教室,沈雁回只看了她一眼就笑出了声,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谢昀会姗姗来迟——她的刘海剪坏了。
老谢也进了教室,说了几句诸如“新学期新气象”之类鼓励人的话,然后就让大家到走廊上排队,因为要去体育馆里参加开学典礼。高一高二的学生很辛苦,不能坐在看台上,只能盘腿坐在中间的地上。每到这种时候大家总是一心盼着早点熬到高三,那样就可以有尊严地参加一切活动了。队伍分成两列,按身高排,一队显得特别高,一队显得特别矮,这样排列下来,沈雁回和谢昀恰好处在同一水平。到了场馆里,谢昀一坐下就往沈雁回身上倒,用脑袋蹭着她的校服,不肯把脸露出来:“我头发剪坏了。”
“我看出来了。”沈雁回忍着笑说。
“都怪老谢!瞎指挥!”原来是老谢让理发师剪成这样的,那情有可原。
“过几天长长了就好啦。现在这样也蛮可爱的。”
“真的?”
“真的,不骗你。”
“你知道吗,我发小出国了。”谢昀忽然坐直了低头小声地说。
“哎?”
“他还是觉得很难过,不想再见到我哥了——但我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怀疑,他根本没在意过这个事情,就当他是个弟弟。”
“很有可能。”
“是吧?我们上次看电影的时候不是还讨论这个么?不是说喜欢就能在一起这么简单的,单恋太惨了。”
沈雁回笑了,她突然觉得单恋也是要分情况的。像《一天》里那种她是不接受的,像谢昀发小喜欢她哥哥那样她也是不接受的,但她暗恋谢昀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们跟他们和他们都不一样。但具体是哪儿不一样,沈雁回还没有仔细想过。
“哇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笑,你的同情心呢?”
“我是笑你。”
“我又怎么好笑了?”
“你又没有谈过恋爱,就在这儿大发感慨。”
“说得好像你谈过一样——你谈过吗?”
沈雁回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我想问,他在知道自己喜欢你哥哥之后,有做过什么事情吗?”
“什么意思?”
“就是,他对你哥有什么表示吗?像是送礼物、暗示、表白之类的?”
“男生会这样吗?我不知道哎。”
“要是什么也没有做过,那这个结局太正常了。虽然不是付出努力就有回报的,但不付出真的什么也得不到啊。光是暗恋人家,指望暗恋能发出看不见的光波让人家收到吗?”
谢昀竟没有笑,她歪着脑袋看着体育馆高高的窗户,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觉得有可能。”
“什么?”
“就发光波。”
“你跟谁发光波了?”沈雁回有些紧张。孔传说知易行难,她就是个典型代表,明知道暗恋不能任由着什么也不做,大道理说出来一套一套的,但落实到自己身上,确实是什么也没做过,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相信自己能发出那样的光波,也没有感受过别人给她发的光波——但要是真的存在这种光波,或许暗恋就不是暗恋了,而是明目张胆不求回报的单恋。沈雁回是反对这种单恋的,但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会发展成这样。万一谢昀像她哥哥那样有了喜欢的人,那她就要跟海蓝色T恤一样伤心了。
“当我没说。我感觉要收到这个光波还是挺难的……真的……怎么这么难啊?”
“你又知道啦?”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