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原本有把握好好收场的事件,终究还是出了点意外。
不来方夕莉推着自行车走在街上,每次转过头去对话的时候,都避免不了看见镜宫累脸上有些触目惊心的瘀伤。那张“美少年”的俊脸,就在20分钟前,颜值突然降低了一个档次。
不过“美少年”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在意,若无其事地和夕莉并排走在回古董屋的路上,神情里甚至还带了点如释重负的快意
“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吧……小伤而已,回去涂点药就好。嘶——”
累抬手摸了摸,疼得立马倒吸一口冷气,刚说出口的淡定台词被瞬间打脸,吓到了从她身旁路过的老人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打架可不好噢。”
“是,您说得对。”
被热心的老婆婆叮嘱了。
“可别让女朋友太担心呐。”
明显看着夕莉那边说的。
“诶?”夕莉闻言,摆了摆手,“不是的……”
老婆婆一脸自认为看破一切的表情,笑眯眯地离去了。
这种莫名般配的CP感大概就是伤势会出现的源头,也是整个乌龙事件发生的源头了。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实在没有精力去跟陌生人较劲解释了,只好再度迈开步子。
“累君还好吗?会觉得头晕吗?”她觉得有必要确认对方是否出现轻微脑震荡的迹象。
“这个倒没有。”累仍在龇牙咧嘴地试探着伤口的严重程度,“但愿老师看到后反应不会太大。”
这说的绝对是反话吧。夕莉扭开脸抿唇忍笑。
“我在想累君如果不装成男孩子,也很不错吧?放生先生说不定也会这么觉得。”
“诶,我不知道……”走出阴凉的绿道到达斑马线前,突然袭来的刺眼阳光让累眯了眯眼,看着对面的红灯,露出迷茫的表情,“女孩样的生活好像已经被我遗忘很久了,何况这样的相处模式我觉得暂时没有打破的必要。大概可以将之归类为不愿打破现状的人之惰性吧?”
“不愿打破现状啊……”夕莉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她想起深羽前不久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很快红灯转绿,古董屋就在下一个路口左转。
鱼在离开水域之前,从来无法想象窒息的绝望感。
那个她无法看取到任何东西的人,最终敌不过密花的邀请,决定留下来吃午饭。
“嗯?怎么了雏咲?”
麻生优奈去了趟洗手间后,回到门边的位置坐下,看到深羽正盯着自己的背包发呆。
直直投来的温和目光,对深羽而言却有着刀子的威力。
“……学姐的手环,做工很漂亮。”
“这个?”将左手的衬衫袖口捞起来了一点,让银质的手环完全露出,“前些年发生了些事,家里人从海外带回来给我的,说是能镇镇邪……要看看吗?”
“啊,不,太麻烦的话就不用取下来了。”
因为无法看取,她无法得知对方的底线在哪里,只能半推半就地说着违心话。实际上她太想接触一些能看取优奈的物品了,当然如果能接触到本人就更好,但托自己长期以来孤僻性子的福,要怎么自然又不会引起怀疑地去跟别人产生肢体接触这门课她从来没修过。
加上由于一直都有看取别人的能力,她从来也不需要通过观察对方的言行表情来判断对方的心思,这门课自然也是零分。
最基本的礼仪让她不能轻易丢下客人离开,也就无法逃离这种窒息感。
深羽摩挲着裤子上的布料,手心上沁出的冷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擦不干净。
在里屋做饭的黑泽密花对此一无所知。
“没关系,很容易取下来。”从头到尾都是标准前辈形象的优奈,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拒绝后辈,并拢五指后微微用力将手环褪了下来,放到了后辈的面前,“说来也不太好意思,明明祖上研究的都是本土民俗,到头来还是被某种焦虑给吓得用上了洋东西。”
银质手环带来的并非深羽想要的真相,而是范围更大的一片黑暗虚无。更可怖的是其上充满的形同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或符号,在她眼前仿佛抖动了起来。
深羽意识到是自己的手在发抖。
“这……上面刻了什么?”
“你问倒我了,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圣经之类的吧……话说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古董屋的门这时被推开,门外是带伤归来的镜宫累。
“优奈?怎么过来啦?”
用着熟识之间的语气。
“来帮雏咲学妹修射影机的……先不说这个,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出了点意外,稍微挨了一下……深羽,密花姐在里面吗?想找点药涂。”
深羽点点头,将手环放下,“她呢?”
“唔?”反应了一阵,累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夕莉,“应该是在院里……”
话音未落,娇小的提问者已经没影了。
“……放车。”
虽然夕莉对深羽来说可能比较重要但好歹也问候一下自己的伤势如何吧……唉,她已经习惯了。
累对优奈尴尬地笑笑,便到里屋去寻找密花了。
剩下店里唯一的人,若有所思地将手环慢慢戴回左腕。
与中庭连通的院子里,夕莉刚收好钥匙,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熟悉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我回来了。”
她担心冷战还在持续,觉得还是先开口比较好。所幸深羽没有用沉默来应对。
“你也受伤了?”
“没有。是累君被……”脚步声在她身后停止。她转过身打算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上深羽紧皱的眉头,发现对方已经等不及她的解释,就这样对上了透着担忧的双瞳——
骑着爱车即将赶到约好的地点,就在距离还有几百米的地方,看到那位血气方刚的少年气冲冲地打了镜宫累一拳,嘴里还激动地嚷着“脚踏两条船的败类”之类的难听话语。
半跪在地上的累捂着患处,身旁还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正弯腰检查累脸上的伤。大概是累熟识的朋友。
眼看着户田还不打算停手,气红了眼的样子连他身后的朋友都快拦不住了,夕莉站起身用力地瞪下自行车脚踏,很快连人带车挡在了双方之间……
“夕莉真的没事?”
“是,如你所见。诶……深羽?深羽???”
深羽突然浑身脱力地倒向夕莉,被后者稳稳地接住。
她低烧发热的老毛病又出现了。
这是优奈第二次来放生莲的工作室。
累刚把一同从古董屋过来的优奈请进来就后悔了——散落了一地和一沙发的资料让人几乎没有落脚处。
“老师,真的衷心请求您,东西从哪拿的就放回哪去好吗?”
“抱歉,累。”放生莲说着毫无诚意的道歉,依然埋头在桌前。
“放生老师,打扰了……?”
出乎意料的出现另一道声音,惊得工作狂作家回过头,才发现有客来访。
“喔,麻生小姐,不好意思。”立刻起身跟自己的助手一起收拾屋子。
“都说了多少次了,老师,真是……”
“对、对不起。诶,累,脸怎么了?”
“啊啊,没事,出了点意外,都解决了。”
“嗯……我一会给你买点药水吧。”
“那就麻烦老师了……”
优奈站在门口,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两人彼此信赖又很有趣的互动。
很快工作室里勉强收拾出了一条通道和可以供客人坐下的地方,目睹了全程的客人依旧波澜不惊,拿起累刚放在面前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
“没打招呼就过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
工作室的空间有限,无法放下第二张沙发,莲将桌前的工作椅拖到沙发对面,姑且算是搭建成了适合对话的场景。
“看你们也挺忙的样子,我就直入主题了。这次来是为了给出上次的答复。”优奈将随身的背包放到身前,拿出一沓装订好的A4纸,约莫十来二十张的样子。
莲接过来大致翻看了一遍,上面大多充斥着诡异的彩色图案和文字,有几张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画的不知所云的蜡笔画,每一张上面几乎都有被涂黑的痕迹,光是看着都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难道就是那本传说中的……”
“是的,不过是彩色影印本了。您是研究这些方面的,想必也很清楚其中的危险性,倒并非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但考虑到二位的安全,若是就这样轻易将正本交出,实在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毕竟我还不能确认上面的诅咒已经完全消除。”
优奈说着,摸了摸左腕上的银质手环。
“嗯,影印本也足够了,感谢您提供如此难得的资料供我们参考。”
莲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拿出笔记本,对照自己前段时间的研究成果。
“举手之劳,但还请不要外传。虽说影印本应该是安全的,但总归是不祥的事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客人关上了背包的拉链,将茶水喝至见底,便准备告辞。
累将优奈送到楼下,分别前问出了憋了好久的疑问:“优奈为什么相信我们?”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曾死里逃生吧。”优奈揉了揉太阳穴,用力地闭紧了一会双眼,看起来有些疲劳的样子。
莲听到助手回来的动静,想叫她过来记录点东西。叫了几声都没收到回应,回头看去,只见助手正摸着下巴,入神地思考什么事情。
“怎么了?”
“老师,你觉得,摄影系的研究生,会有什么渠道去获取这么多隐私方面的确切消息吗?”
房门被敲响。
夕莉从书里抬起头,为深羽额上的毛巾翻了个面后,走向门口。
打开门,便见黑泽怜站在廊道的窗边,对她招手,笑得像母亲般温柔。她会意,轻轻关上门后,踮脚走到怜的身旁。
“深羽怎么样?”
“还有点发热,不过好很多了。怜桑刚回来吗?”
“诶。”怜看向窗外,中庭一片郁郁葱葱,“以防万一,想跟你确认一下,你应该知道吧,夜泉子的事?”
潜台词便是,知道深羽的身份吗。
“……知道。”
“嗯。加上双亲的原因,体质方面多少会比其他人弱一点,也要辛苦你一点,我代深红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让她一个人。”
“没什么,我想这不是需要道谢的事。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放着深羽不管。”
黑泽怜促狭一笑,“应该不只是因为有所亏欠吧?”
“诶?嗯……对。”夕莉挠了挠微红的脸颊。
怜收起笑容不再逗她,抬手略显焦虑地将头发往后拨了一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夹在指尖,刚要顺手点火,看见夕莉盯着自己,才发觉自己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做这个举动。
“抱歉,偶尔会抽,一下没忍住。”
“没事,我帮您点?”
“哦……”
怜犹疑着将打火机递给夕莉,有些错愕地看她熟练地挡着火口的风,点燃。
“……感觉你不像是会抽烟的坏孩子。”
怜推开窗子,将第一口烟雾吐向室外。
“诶?不是,我不抽,”夕莉立刻摇头,“是我母亲,她生前的时候偶尔也会抽,跟您牌子一样的女士烟。”
“让女儿帮忙点烟吗?奇特的人。”
“嗯,我感觉也是。”
怜将拿着烟的手撑在窗台,看了眼身旁低头沉默的女孩,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那头顺滑的棕发。不知怎的,想起了麻生优雨在黄泉之路上离去的背影。
“被留下来的人,只能继续往前走。”
轻声吐出这句话后,看见女孩愣了一下,几秒后大概是明白过来了,稍微后仰蹭了蹭她的手掌,虽然眼里带了点泪光,却对着她释然地微笑了。
这个女孩已经足够坚强。于是她手掌下移,拍拍夕莉的肩,最后留下一句话。
“麻生优奈,她很不简单。虽然怎么说也是我前男友的侄女,但还是建议你们注意保持跟她的交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