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刺客的前奏

Root合上了笔记本，喝掉了一杯气泡矿泉水，向餐厅一角的侍者抛过去一个妩媚的眼神，结束了她在新大谷酒店二楼咖啡厅长达两个小时的晚餐。

她这顿饭必须吃得长，聪慧如她，很快就明白了鸟居大师借枪的目的，做好配合是她的任务之一。

不过用餐时间长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现在的身份是纽约美食杂志《Jarry》的专栏作家卡洛琳•图灵，在日本寻觅美国人喜爱的美食。她刚刚细品了新大谷饭店的美食，并写了一篇专业的报道，传给了美国长岛的编辑部。

当然，这两个小时她也干了另一间更有价值的事，她刚刚把新泽西一个洗钱团伙的一百万美元转到了瑞士账户上，十分钟后，伦敦兄弟会的人就会取到这笔现金，她也算是对鸟居大师交账了。

从洗钱团伙的账上转钱一点不难，不过要辗转七个服务器外加虚拟账户，消灭所有的痕迹，就要费点时间了。

这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反而是写那篇美食评论，可真的让她耗费了不少脑细胞。

不过哈罗德安排的美食作家这个职业也的确不错，不但可以免费吃到很多美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被人查到她和鸟居江利子接触，她有足够的理由去解释。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那飘逸而独具风情的笑容，让酒店走廊服务生看了都失了神。

“我亲爱的Sameen，你在纽约还好么？如果知道我在东京这么受欢迎，你会不会吃醋呢？”她想到自己的爱人，爱情的甜蜜和心底的得意让她笑意更深。

“她就算吃醋，也不会紧咬牙关不开口的。”就在Root开门进房间时，她听见黑暗中有个人说。

“你吓我？”虽然说着这样的话，Root按亮了灯的动作倒是不紧不慢，看到一男一女悠闲地靠在沙发椅上，“如果不是我的枪被借走，如果不是你的声音我很熟悉，那一瞬间我就开枪了。”

大神翼笑了笑：“只是想警告你，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一次被两位刺客大师警告，我很荣幸。而且大师能破解我在房间布置的三道防线，我也很佩服。”Root笑嘻嘻地说，“不过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我的手机已经接到有人入侵的预警。我相信能做的这点的，只有两位大师。信任让我放心大胆地进来了。”刺客的职业让她必须时刻保持警觉，如果刚才进来的是圣殿骑士，她只能束手就擒或是血溅当场。

特别是东京有最强的圣殿大师的存在。

所以她看似潇洒佻达的外表下，是超一流刺客和黑客的素养。

既然两位大师的存在，甚至是破解她的防线都没有吓到她，那么是什么让她吃惊呢？

是鸟居江利子隔得那么远，甚至隔着房门和一堵墙，也能轻易地捕捉到她脑海里的一闪念。

“看来你已经掌握了狐耳的‘隔墙有耳’，那么你的能力还能升级么？”

江利子笑而不答，举起了手机：“我的手机也接到了伙伴收到一百万美元的邮件，谢谢。”

Root抬起下巴，傲然看向大神翼：“那么大神大师呢？”

大神打开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那是他们刚才从毒贩那里抢来的。

“这次是几对几？”

“不算什么，二对十。”江利子也把枪还给了她。Root那么聪明，借枪什么的早已心领神会。而且明天她还会在公安部的内网看到警情通报，印证她的猜想：她和她的女朋友，今晚在二十公里外的练马区和一伙毒贩火拼，抢走一百万，留下一地尸体。

“不公平啊。”Root笑道，“我一个人弄了一百万，而大神大师却有债主的帮助。”

江利子好像早有预料：“那好，我违反约定，自罚一百万。马上送到。”

江利子话音未落，酒店的客服部侍者已经敲门。送过来的是一个快递纸箱，打开来却是一箱钞票，整整两百万美元。“我的一百万，先前你转过去的一百万。”她将纸箱和刚才的一百万推给Root，“这里是三百万美元，足够搭建机器网络的前期费用。不够的话，和我说话。”

“你筹钱比我快得多了，怎么，不会是卖假画得来的吧？”翼开玩笑地说。

“只是做了点投资。这一年来我买了两条商店街，投资了新宿一半的游戏厅，还有上野的一半画廊。”江利子谦虚地说，“常规做法而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看来你早就准备好了，真的要大干一场了。”Root的眼睛在发亮，冒险、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切都让她格外兴奋。

“是啊。”江利子的目光注视着璀璨的东京夜景，里面闪耀着霓虹的光彩，“我们一起，把东京搅得地覆天翻！”

刺客的战争还没有正式拉开帷幕，而警视厅本厅已经是地覆天翻。

“科警研已经对网络信息的进行搜索，可是信息通过五个海外虚拟服务器，都是被入侵的，信息已经被改写，无法追踪。”

“在佐川政男被捕后和他有接触的人都已经被带到，紧急审讯室正在加班加点审讯。但除了那个律师，就是警方人员以及佐川家聘请的心理专家，身份都没有可疑之处，我们还在深挖。”

“佐川政男羁押期间的监控录像都已经拿到，信息分析中心和刑事部的人分成十个小组，正在查找蛛丝马迹。至今没有发现异常。”

“现场的监控和照片也正在分析，我们努力地在找出触发佐川政男发狂的原因。”

“广报课的社美弥子课长请示，有一百多家媒体等在警视厅的报告厅，其中有一半是海外媒体，记者们想要知道今天上午发生在法院的杀人事件到底是什么原因。”

“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发作啊，还能什么原因！”以冷静稳重而闻名的水野参事官难得地发脾气了，“最好让那位法官大人来主持这个发布会，他不是正躲在警备部申请贴身警卫么？还有那些个心理专家。不是他们判定的么？他们要什么就得什么了！”

得到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可是没有一个好消息，也难怪她发脾气。一年前对付NOIR虽然也是辛苦至极，可是好歹有迹可循，最后终于挫败阴谋。可是如今这个案件让她根本无从下手，好不容易看到救命稻草，可是抓过来一看，真的只是一根稻草。

“我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那个律师抢救过来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首席法医坐到了蓉子对面。

“或许吧。”蓉子苦笑了一下，“可是发自内心地来说，我也不觉得有多好。”

静留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原来这位在她心中这位恪守法律，不，简直是法律在人间化身的警界高官，原来也会有自己的个人情绪。法律和正义如果发生矛盾，她心里的天平偏向了后者。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不专业？”蓉子见状问道。

“不。”静留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突然觉得你多了几分人情味。”

蓉子紧缩的眉头也终要缓缓舒展：“我是人，也当然有情。”说到这个“情”字，她令人不易察觉地笑了，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柔和了。那不觉就自然流露的表情，一定是想起了她的情之所钟，她的江利子。

静留却心头一紧。蓉子对江利子情根深种，可是那个神秘莫测、真假难辨的江利子，真的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人么？

静留正在思考，要不要提醒一下蓉子，注意自己的枕边人。可是这种提醒，让蓉子去怀疑她最爱的人，真的适合么？此时，就见到千歌音快步走了进来，一手紧握着手机，脸色非常难看。

静留本能地察觉千歌音的不对劲，刚刚起身唤了一声，却被千歌音冷电般的眼神盯了一下，心突地一跳。这心跳如此剧烈，像是被鹰猛啄一口，又像是一只手攥住她的心脏，要将它扯出胸腔一般。静留连忙稳住心神，若不是她自控能力极强，又经过多次磨砺，恐怕真的要跌坐下来。饶是如此，她回过神来，仍是要深呼吸好几次，才能勉强平复心口的不适。

“静留，怎么了？”千歌音和蓉子同时问道，千歌音更是大步向前，想要扶住静留。却不提防被静留仓皇地一让，落了个空。而静留也一个踉跄，若不是蓉子眼疾手快从侧面扶住，恐怕真会跌倒。

“我没事。”静留勉强笑笑，“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她这一说大家也相信，大家都看到今天首席法医浑身浴血的样子，下午又解剖了两具尸体。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静留又对蓉子说：“蓉子也回家去吧，你今天也够累了，这个案子千头万绪，一时半会也出不了结果。”

蓉子刚想说什么，就看见门口一阵骚动。她的助手带着两名警官过来，这两人都不陌生，是搜查一课的石上警视和组织犯罪对策第五课的角田警视。

石上警视神情紧张地说：“练马区发生枪击案，想请首席法医过去一趟。”

千歌音上前一步拦在静留前面：“首席法医工作了一天，已经非常劳累。警视厅不是没有值班法医。”

石上警视被姬宫警视正的气势慑住，嗫嚅着说：“可是，这次尸体比较多……”

“有多少？”

“十具。”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站了起来，这样的大案要案，让公安部都震动了。水野警视正急忙问道：“报告具体情况。”

和蓉子比较熟的角田警视报告：“练马区的巡警听到枪声去搜查，等他们赶到现场，就只有一地的尸体。凶手动手非常快，从枪声响起到巡警赶到最多就三分钟。而且现场遗留有毒品。目前估计为毒品交易引起的火拼。案情重大，所以搜查一课和我们组五联合办案。”

“好的，我去。”首席法医简洁地回应一句，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面对千歌音试图阻止的动作，她微笑着摇摇头，翩然而去。

可是静留走到门口，却又停步回头，她注视着蓉子，目光深沉：“回家吧，蓉子。今晚最好还是回家。”

这不平静的一天，这依然不平静的夜晚，让她心里陡生不安。如果江利子有问题，她希望蓉子回去，无论江利子是何等身份，她都希望她能够对最爱的人坦诚。如果江利子没有问题，她也希望蓉子回去，消除她多疑的猜想，让一对有情人的爱情温暖这个诡谲多变的寒夜。

蓉子怔怔地看着静留的背影走出门。首席法医的话好像有一种无形的说服力，让原本打定主意要持续战斗的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念头——她想回家，想回到江利子身边，更想知道，她的爱人到底在不在家。

“蓉子，你回去吧。”千歌音走到蓉子身边，“这么浩繁的数据分析，是需要时间的。你的工作是等线索出来再进行归纳判断，所以呆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还有，今晚那个枪杀案，属于搜查一课和组织犯罪第五课，不是你的案子。蓉子，让自己休息一下，明天的工作需要你有清醒的头脑和充沛的精力。”

“这……好吧。”

和蓉子一起走到警视厅的大门口，看着搜查一课和组五的警车闪着灯呼啸而出，千歌音心情复杂。

如此干脆利落又迅捷无比的杀人事件，来如闪电去如风，而且只杀毒贩不杀无关的巡警，很大概率是刺客所为。而刚才她走进公安部之前，已经接到姬子的消息：阴阳师的三个据点被袭击，每个据点只留一个活口，就是来报信的。

这样惨重的损失，还不能让警方得知，只能由阴阳师内部暗中调查。更何况她知道，这是有组织的策划，折损阴阳师的有生力量，逼她拿出底牌。

愤怒、杀气和挫败感让她一时失控，没有控制好鹰眼的力量，竟然吓到了静留。看到静留对自己的害怕、抗拒和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更让她有一种无可挽回的焦虑。

而此时她目送蓉子离开，随后打了个电话：“你跟过去，把情况报告给我。”如果不是诸事缠身，她也希望自己能跟过去，亲自会一会鸟居江利子，那个她心中头号非常嫌疑人。

蓉子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背后有人跟踪，她有心事，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催促她：快一点，快一点回家。你需要在家里见到江利子，你必须见到她。

在公寓的楼下，她抬头看了看，窗户一片黑暗，不像是有人。不过，也许是她的恋人已经睡了。

门厅、电梯、走廊……水野蓉子的脚步很少会这么迟疑，那颗面对犯罪分子都能平稳跳动的心脏，竟然在接近自己家门的时候，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当她面对大门的时候，犹豫得那样厉害，冰冷的钥匙几乎被手心温热，她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刺出匕首一样，将钥匙伸进锁孔，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