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鳞片逐渐消去,露出柔韧的肉体,夏树反手将后背的两支利箭拔去,深深的伤口只是在呼吸间便愈合了。
蛟鳞本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偏偏刚刚化身只化了一部分,而这两支箭也正好射在没有化出鳞片保护的背部。
夏树回到那深潭,悄无声息的潜入自己的小窝,嘴里还残留着那血肉的味道。
在看到静留受伤后的那一瞬间自己是愤怒的。
差点没控制好犯了杀戒。
这种情绪陌生无比,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夏树本在潭底沉睡,但静留被刺伤的血腥味传遍了整片山脉。嗅觉敏锐的蛟龙哪怕身处深潭之下也能清晰的闻到,并认出。
她原本再三犹豫该不该管,明明只要静留一死,所有困扰她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但她最终还是去了,她一直跟在后面,见静留受伤,落马,直到命悬一刻才于心不忍,化了形态前去相救。
她理所应当的在静留那漂亮的红眸里看到被充满的恐惧,那原本应该对她温柔的眼神,却是在看从地狱挣脱的鬼怪般畏惧。就像当初她一次化形被凡人过路客看到的眼神是一样的。
那样的眼神,再次提醒了她们不是一路人。
……
静留受伤的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自己那个表妹的耳中,见她匆匆而来,身后一马车的珍稀药材。
“静留姐姐你没事吧?!”
友绘以梨花带雨万分伤心的模样扑到她怀里,直接牵扯到肩膀的伤口。
静留疼的紧皱眉头,还好自己腿也伤了,不然站着肯定要被友绘这么一扑再给扑去半条命。
“友绘?也不通知下。”“听到静留姐姐受伤我立刻准备了府上最好的药材给您送来,毕竟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伤。”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已经给大夫看过了。”
“究竟是谁伤了你?!”
“只是我不小心跌落山崖罢了,只是断了一只腿相当幸运了。”
友绘又继续嘘寒问暖了一阵,眼光却开始在院落四处打量。
“友绘,怎么了吗?”
“静留姐姐,那个玖我呢……”
提起夏树,静留神色一黯,刚拿起的茶杯又放下了。
“她走了。”
友绘一听夏树走了,脸上顿时如沐春风般开心夺目。
不过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本来她已经请了几位有名的道士守在门外,如果夏树在的话只等友绘一个指令,那些道士就会冲进来揭开那妖怪的真面目!
但如今夏树走了,也就没必要了。
同时也带走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这大凌风光无限,玖我姑娘大概还没全部游玩,着实遗憾。”
“是啊……”
静留不愿意再从别人的口中听闻夏树的名字,株洲城也好,妮娜也好,见到自己一个人坐在院落,总会提起那个形影不离的姑娘。
她们仿佛一直在提醒,提醒自己失去了多么珍贵的宝物。
她们每提醒一句,自己心里就悲伤一分,却也舍不得埋怨令她伤心的源头。毕竟夏树并没有和一些女孩一样玩欲擒故纵这种小把戏,反而从一开始就明确坚定的拒绝自己了不是吗?是自己一直厚着脸皮往她身边靠,导致如今这种结果,她谁都没资格抱怨只能怪自己的不识趣。
心中仿佛缺了一块,无论去做什么,或是再试着接触别的女孩子都无法弥补。
她想要的很多,却又不多,她只想要夏树一个人就够了。
“静留姐姐,皇帝因那天龙影吉兆,说要摆天设宴,请僧人商量了日辰,说是在明年深秋。”
“荒唐。”
为了扩展领地,大凌与周遭小国征战数年,国库和民税勉勉能够支撑战争和皇宫开销,本身应节俭为主,却偏偏摆那种极其奢侈无用的盛宴,只为图一虚名。
“但这就是皇帝的权利不是吗?高高在上,百万人俯首称臣。只需要一句话便能血流成河,断人生死。”
静留只是笑了笑:“友绘说的是。”
友绘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的极为轻:“那这样的权利……静留姐姐想要吗?”
四周一下寂静下来了,静留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友绘。”
“这种话你莫要再说了,被皇帝听到,欲图叛乱,是死罪。”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静留姐姐更适合这个位子。”
静留提高了声音:“友绘!”
“静留姐姐,我不说了,你莫要生气。”
正如友绘所说,皇帝之位就如天下人眼中的肥肉,得之便是取之不尽的权利,江山美人应有尽有。益明帝只有她一个女儿,若他驾崩,藤乃静留便是合法的顺位继承人。
得到天下又何愁得不到一个女子?
静留停止了自己出格的想法,本身能够活到成年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莫要被那皇权迷了眼睛。
可这想法却是在静留心中扎了根。
过了几月,静留伤好的彻底,不顾他人反对再去了几次大凌大山,依旧毫无收获,没有夏树,也没有那只救她一命的怪物。
她们就像从未存在过。
静留坐于椅子上,手中还拿着那支仅剩一只的虺角,虺角漆黑,角身如玉,莹润冰凉。
她望着这龙角,喃喃自语:“如果这是你接近我的理由,你为何不将它拿走……你要什么都可以,只要回来,让我看你一眼。”
益明二年秋,皇帝如约准备设宴,邀请了各国使臣前来共庆。
大凌正为盛朝,受邀各国带上重礼纷纷前往。
自那次救了静留之后,夏树便一直沉眠潭底,这一睡便近一年。
寂静漆黑的深潭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红色的光芒,那光芒一闪一闪如火焰又如琉璃反射的光。那光芒在潭底闪了没多久,见里头没有动静,便不再闪烁。
“轰!”
一道巨大的声响在潭底炸开,夏树瞬间被吓的惊醒,带着刚睡醒的茫然。
她也不清楚睡了多久,直到被这个声音吵起。
夏树离开了小窝,在潭面小心翼翼露出了半个头,然后见一头艳发的少女蹲在她面前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舞……舞衣?”
夏树有些错愕,她不是早就回烈阳国了吗?
“好久不见啊,夏树。”
夏树出了深潭,见那来自异国的使者一如从前开朗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皇帝设宴,邀请了许多国家。”
“设宴做什么?”
“皇帝说皇宫出现了龙影,是大凌吉兆,不过我猜想是你的功劳。”
“你们人类还真是小题大做。”
夏树打了个哈欠,伸展着因沉睡而有些僵硬的骨头。
“吉兆只是个虚名,皇帝只是想展示大凌的丰饶与力量,好威慑周遭各国。”
“说起来……”舞衣稍稍整理了下自己衣服“离宴会还有几日,要去凌城逛逛吗?”
刹那间,那有着一头亚麻色长发红色眼眸的温柔女子充斥了她整片脑海,夏树胡乱摇了摇头。
“怎么了吗?”
“不是……出了点事。”
夏树不愿意再想起静留,她本想一觉睡百年,却未曾想第一年就被舞衣给吵醒了。
“我难得来大凌,下次再来又不知是何时,你就当尽地主之谊陪我逛逛,听说奈绪还开了一家酒楼,一起去吗吧。”
舞衣爱玩,喜欢各种新鲜的事物,当初来到大凌身负外交重任,不曾欣赏大凌美景,如今有了新的机会,她只想弥补自己的遗憾。
“我忙着修炼。”
舞衣一声轻哼:“得了吧,你刚刚明显在睡觉好吗?还睡了不短的时间。”
这一年似乎把脑子都给睡糊涂了,夏树闷闷想了半天却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如果皇宫摆天设宴,身为公主的静留一定会到场,这样她就说不定能够再次潜入藤乃府邸把自己剩下的那只虺角给带走。
从一开始她的计划本该正常,天衣无缝,偏偏让静留给搅了局,从此一步错,步步错,等她反应过来,所有一切都乱了套。
舞衣的邀约是个补救的机会,内心深处她也想再回凌城看一眼,想知道那人是否依旧会如同曾经那样,在清晨或是下午在那竹亭饮着茶。
皇宫设大宴,连带着凌城一同哄闹。
“夏树,你带着这个玩意不闷吗?”
“不要你管我!”
夏树闻言扯紧了脸上的面纱,将半张脸遮得严实,只露出了那双翡色的眼睛。
连夏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进个城都要偷偷摸摸的,静留虽贵为公主,但这凌城却也不是她家开的后院,本没有必要这么躲躲藏藏。
夏树领着舞衣来到奈绪开的酒楼,现在天色大白,那勾栏也是装模作样做起了正经的酒楼生意。
光是这几天的热闹就已经让奈绪赚到手软,南来北往的异乡人总是最好宰的肥美羔羊。
夏树见到她时她正坐在戏台前方的上等座,吃着小菜,看着戏。
奈绪老早就闻到了她两气息,特地留了两个座位。
“奈绪,好久不见啊。”
“是许久没见了,你那只黑猫呢?”
奈绪指的是当年那趴在舞衣肩上瘦瘦小小的那只小猫妖。
舞衣无奈苦笑道:“或许是烈阳国的伙食太好的缘故吧,命现在的体重实在有些过了,我实在是带不动。”
夏树和奈绪都同时想到那只黑猫胖了一圈的样子。
“我就知道,那猫贼能吃,每次做饭舞衣做六份都不够。”
奈绪幽幽瞄了一眼夏树:“你倒是躲得清闲,你离开凌城的那些日子,那个藤乃封了城,挨家挨户寻了个遍,光是我这酒楼就来了十多次,生意都不让人好做,那些日子我可是亏了不少钱。”
夏树一愣,却是没接什么话,只顾着饮着眼前的酒。
见夏树不说话,奈绪嘴角勾起了笑容:“我原以为是你被那藤乃勾了魂,却不曾想是她反被你迷了心神……”
在旁边听了半天都舞衣实在按捺不住想要八卦的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笨蛟龙和如今大凌的公主好上了。”
“哎!不会吧?真的吗?夏树?!”
看着舞衣眼中泛光的模样,夏树气恼,猛的一拍桌子:“臭蜘蛛!你莫要胡说,谁跟静留好上了!我早就拒绝静留了好吗?”
“舞衣你瞧瞧,这“静留”的名字叫的熟腻,说她们两没点事,谁信?”
舞衣不说话,只是眼中的光芒都要照瞎夏树的眼睛,还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事情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好啦好啦,知道了。原本还高兴你找一良人,看来没戏了。时候不早了,宴在傍晚,我差不多也该进宫了。”
舞衣说着,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衣饰。她年纪轻轻,性子活泼,和别国恭敬端庄的使者不太像,却是很好的做成了烈阳和大凌的外交工作,也难怪烈阳的皇帝如此信任她三番两次派她前往。
与此同时夏树也起了身,同时拿面纱掩了自己的脸:“我也该走了,我还有要事要做。”
“走罢走罢,我刚好落个清闲。”
如果舞衣此时要进宫,那么静留更是早该走了吧。
这事间所有的事似乎就是一个轮回,她曾经为了偷虺角而进入藤乃府,接近静留再离开。如今过了一年半载她还是重新回到了这里。
外街喧闹,藤乃府邸附近却是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只有门口悬着的两个散着柔和橙光的灯笼。
她在山中称霸王,四周的飞禽走兽和妖怪都怕她。如今接近这藤乃府,心中竟是怕了。
静留对她的好毋庸置疑,对她的爱也明确的表达出来。她不接受,跟世俗看法毫无关系。而是“爱情”这东西完全超出了夏树的认知范围,一如好奇害死猫,夏树从不愿意主动去尝试在自己认知范围外的事。
在墙头呆了半天,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夏树跃过那高墙,发现里头跟外面一样安静黑暗,甚至没有燃起一根明烛。
这走的也太干净了吧?
夏树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警觉半天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
已是深秋快要入冬,加上后面那阴冷的水潭,整个藤乃府看上去甚至有些阴沉,与外面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虺角的气息从静留的房间里传出,夏树不太相信静留会将虺角藏在同一个地方,静留聪明无比,指不定是个陷阱?
但就算是陷阱又怎样?她早已踏入大妖的行列,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奈她何,更何况一个人类?
她走近静留门口,稍稍聆听,并没有动静。
小心推开房门,里头空无一人。只有那装着虺角的盒子安安静静的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