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公寓对面的巷子里偷偷看着船井侦探住所的房门,确定没有贴着封条或者警察的身影之后,才敢靠近按照计划先去找房东。不知是福是祸,我敲了房东的门之后没得到回应,她正巧不在吧。在电车上的时候我编好了一整套谎言,那是关于船井侦探为了躲开警察,而正在潜逃之中,昨天把钥匙寄给我让我取走一些东西,作为未来的赔罪。想用这样的谎言让房东不要怀疑我的行为或者通报给警察。但就现在来看,是没机会将这些说出口了。
‘还好,不然我可能会因为紧张而出岔子。’
进入船井侦探的房间后,我看到地板上还留有昨天踩过的痕迹,使得我再次反思自己实在不适合干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我脱下鞋子,走到窗户旁,重新上锁。这时注意到身旁拉门里已经没有昨天那来历不明的怪响,‘客厅很乱到处都是纸,正好先从这里开始吧。’
昨天对这个拉门产生的恐惧奇迹般的荡然无存,原本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隔间现在平淡无奇。拉开之后,发现是一个迷你书房。除了一个小小的书桌和椅子之外,其它地方都被两个书柜占满。我走了三四步就到了最里侧的书桌旁,上面放着三本款式相同的记事本,封面上用油性笔写着1到3的序号。还有一本很小的,大概6寸左右的小本子。
‘日记……不是吧。’我没有一丝踌躇,翻开序号为一的那本,立刻明白了这是船井侦探的工作笔记。里面详细记录了委托的一切事项:委托日期、委托人信息、委托内容、调查的过程等等。不过有些地方写得歪歪扭扭,看来是平常随身携带,一边调查一边记录。
‘看看最新的条目吧。’我快速翻动序号三的笔记本,找到最后一个委托。委托人那里写着柴田惠美,看起来是关于出轨调查的委托,这倒和我印象中的私家侦探一样。‘嗯?等等这个?’我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抄有船井侦探工作机上最后一个拨出号码的页面,这个号码正是这位柴田惠美的。
‘说来也是,既然是最后一个委托那是柴田惠美的号码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奇妙的是这个委托居然中途放弃了,但是放弃的原因却没有记下来。我往前翻了几页都没看见类似的情况出现,以防万一我抄下柴田惠美的住址,仔细读了关于这个委托的记录,却看不出这个委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合上本子,拿起另外那本小小的黄色包装的本子,里面的内容可真是给了我些惊喜。
这是他的账簿,而且第一笔记录是关于去年第一次给我寄钱的内容。船井侦探起初是为了记录给我寄钱的明细吧,但是后来越来越详细,粗略一看超过六千元*的收支全部记录在内。我照例翻到最后一页,最新的条目是最后寄给我的五万元*,那是他寄过最多的一次。而其来源就在上一条,‘【1月27日,入五万,可能是同行的伊原。】是指从一个姓伊原,且可能是个私家侦探那里取来的钱吗,没写原因呢。但是柴田惠美那已经是最后一个委托了,大概不会……’
我突然注意到1月27日这个日期,心跳速度瞬间飙升,‘等一下今天是——没错!’我想到前天是2月4号,往回数七天正是1月27日。在船井侦探失踪的那天他接触了这个叫伊原的人,还从他手上拿到了钱!
(六千元:约合人民币三百六十元 五万元:约合人民币三千元)
我几乎能肯定,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个叫做伊原的人。无论如何有没有直接关系,在船井侦探失踪的前一天,伊原肯定和他有过接触,‘就算两人那天没见面,船井侦探也可能和他说过什么。’
我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用手机搜索‘伊原 私家侦探 事务所’但是基本没有可靠的信息,倒是让我学到了私家侦探实际上都是聚集在某某事务所名下,这样工作的收入和稳定性会大大提高。船井侦探这样独自一人进行侦探工作的少之又少,那这么看来伊原也是属于某个事务所的吧,只靠一个姓去搜索很难找到他。毕竟他如果是和船井侦探一样独来独往的,那网上应该会有伊原和私家侦探这样的关键词。
‘那要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呢,工作机的通讯录里没有看到姓伊原的,如果存在IPHONE里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我趴在桌子上漫无目的的滑动手机屏幕,想不到能和伊原联系上的方法,伸手随意翻了几下船井侦探的工作记录本,对柴田惠美的委托越发好奇。无法克制的好奇心是一记猛毒,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去揭开船井侦探中止这项委托的原因,‘是委托人出了什么事故吗?’
我在手机里输入‘柴田 事件 新闻’搜索到的信息让我大吃一惊。
‘柴田,男性……1月25日发现尸体……窒息死亡……类似的案件已经是第三起……犯人已经被抓获……与其他案件无关。’我放下手机眨眨眼,努力把脑子里杂乱无序的情报理成清晰的线索。
‘首先这不是巧合,新闻里提到死者的职业和年龄跟船井侦探调查的情报一致,这个柴田就是委托人柴田惠美的丈夫。那船井侦探中止调查的原因可想而知,他当时就发现了调查对象有可能卷入了什么足以危及生命的事件中。船井侦探为了不波及到自己选择中止委托,眼下他陷入行踪不明的状态,说不定就和这起事件有什么关联。而且日期也很蹊跷,和船井侦探失踪的时间十分接近。两者肯定有什么关联,好好想想,发现尸体这件事情之后,会有什么必然发生的事会影响到船井侦探的吗?’
我忍不住站起身,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发现尸体后,警察们会展开调查,先是现场…嫌疑人…被害者家属,没错,柴田惠美。警察们找她通知这件事情和了解情况的时候,肯定会提到船井侦探曾经跟踪过被害者很长一段时间,随后会立刻去调查他吧。那个叫做佐藤的女警察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认识船井侦探,昨天大概是因为案件有新的发展才来找船井侦探的,所以就算他不在也没有再继续纠缠。还有一个问题,伊原。他也通过某种方式参与到了这个案件中吗,或者说只是偶然在这个时间点和船井侦探接触了。不行,还是把伊原当做也在调查这件事会比较好,说不定给船井侦探钱也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我现在拥有的线索太少,每一点都应该重视。’
将数个问题迎刃而解的感觉再次让我心潮澎湃,脚步正缓慢而扎实的慢慢接近真相。回想一下前天早上我还跟平常一样前往学校,继续重复百日无一变的生活。现在就已经走到这步,说不定我踏足这件事是我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判断,‘好,这样一来之后要做的事也很明确了,去找柴田惠美了解案件的详细情况,从中能得到和船井侦探去向有关的线索吧。’
我重新坐回书桌前,再次翻阅柴田惠美委托的条目,‘如果我和她说实话不一定会帮我,最好能制造出让她主动向我伸出援手的场面。’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脑海里逐渐构思出和对方见面后交谈的次第。
2.
从荒川游乐场前站登上都电荒川线,到町屋站转乘京成本线后一路坐到青砥站,再走十分钟就能到柴田惠美的住所。不过,从船井侦探的笔记本来看,他并没有正式进入过这栋房子,这只是在事前做委托人背景调查的时候记下的。
我站在这座独栋且带有小花园的白房子前,按下花园铁门旁的门铃,在大脑里不停的重复着让自己保持冷静的话语,可是心跳快得让我担心别人是不是能直接听出我的焦虑。
曾经有一次体育课时,旁边的同学把排球打到我面前,从我的鼻尖划过,我心里吓了一跳,但是因为知道自己没被砸中所以没特别的反应,事后山崎同学说我当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在学校里我经常被同学说我看上去很淡定没什么表情,不笑不哭也不会惊讶,我也耳濡目染的相信自己是个处事不惊甚至对情感反应迟钝的人。
‘如果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就好了。’之后我就要说话去骗一个年龄大了我将近三倍的人,让她说出和与自己丈夫被谋杀相关联的信息,说不定她还记恨船井侦探为保护自己主动解除委托的行为,我却要她告诉我和船井侦探有关的事情。已经紧张到想要呕吐,‘如果到时候迁怒到我身上就逃跑吧。’
很快,一个戴着围裙保姆装束的人从房子的拐角处走了出来,“你好,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船井千代,你是柴田惠美小姐吗?”
开始了!
“不,我在这里当保姆。”她双手合在一起,若有所思,“船井……啊,难道是船井侦探的亲戚?”
“是的,做私家侦探的船井大吾是我的哥哥。”好,对方自然而然的得出这个结论,一会她就会替我转达给柴田惠美吧,这样比我直接和她说可信度高多了,“我有些和哥哥有关的事情想问问柴田小姐。拜托了,真的很重要。”
“我很愿意帮你,但是夫人自己状态也不好,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你进去。”保姆的眉头像是字面意义上的紧锁,一动不动从未放松,“不然,你先告诉我要问夫人什么事,我转达给她,看她是否愿意帮忙。”
“好,我哥哥他已经失踪九天了,我想找到他。而且从他留下的东西来看,哥哥的失踪和柴田夫人的丈夫被谋杀有关,所以我想找柴田小姐多了解一些关于那个案件的事情。”
“什么?但是……夫人正因为这件事难过呢,而且我觉得你去找警察会更好,失踪九天了,他们肯定会帮你的。”
“不行!可能就是警察害哥哥失踪了!”我尽力做出激动的样子,这时候身体因紧张而颤抖倒显得很真实,“我只能靠自己去找他,所以……能让柴田小姐帮帮我吗?”
保姆看上去很是迷茫,明显她做不出判断。无论是关于我对警察的不信任感,还是对陌生人的善意与雇主的心情权衡,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做一个明确的回应。她让我在这里等着,她要去问问看柴田小姐的想法。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我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右手不停的抚摸胸口,‘才刚开始,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保姆依旧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时间这么短,要不是她直接伸手拉开门锁,我肯定会觉得被拒绝了。柴田惠美竟然这么快就同意让我和她见面,我还以为至少会犹豫一阵子,“柴田小姐愿意帮我?”
“是啊,我也没想到,快进去和夫人谈谈吧。”保姆带着我走到小花园深处,我看见一个面部削瘦的女性坐在一套白色的欧式桌椅旁,而小圆桌上摆着的却是和风的糕点,“坐下吧。”
保姆拉开柴田惠美对面的椅子,示意我。我点点头,一边掩饰步伐里的僵硬,一边微笑朝向柴田惠美,“柴田小姐你好,我是船井千代,先前接受了你的委托的船井大吾是我哥哥。”
“你好,我就不再自我介绍了。你很着急吧,我懂的。”委托船井侦探调查自己丈夫的时候也好,丈夫突然失去消息直到被告知死讯前的那段时间也好,柴田惠美的内心无疑都饱受煎熬。她定是出于好意,希望同样处于这样困境中的我能得到些许帮助。但事实上我只是想利用她,我感觉到有一丝丝内疚,只有一丝,“但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没去找过警察吗?”
“没有,哥哥他一直跟警察关系不好,以防万一我打算先自己努力试试。”
“是吗?你还是个学生吧,比我坚强多了。”柴田惠美真是个好人,“我也能理解你,警察们对私家侦探都没什么好脸色,那天他们来通知我尸检结果的时候,就有一个私家侦探跟他们一起来,双方关系特别紧张。”
“真的?你还记得那个侦探的样子或者名字什么的?说不定他会认识哥哥。”同行,同行!“哥哥是在柴田先生去世后没多久就失踪的,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吗?”
“那天吗?我想想,来了三个警察,还有一个是女警察,说话很好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女性的刑警。虽然以前也没见过什么刑警……”柴田小姐低着头,过了一会,“然后我提到你的哥哥,他们就要我打电话给他。跟来的私家侦探就抢过我的手机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打了过去,我吓了一跳所以记得很清楚,警察们叫那个人,伊原。”
“伊原——伊原……”对,找对了。等一下,日期!“柴,柴田小姐,你还记得那是哪一天吗?最好时间也能想起来。”
“嗯,我记得。是爱人的尸体被发现后,过了两天,他们就来找我了。是一月二十七号。具体时间的话……是下午吧,吃完午饭之后他们才来的。”
“好……好的,谢谢你。”伊原跟这起案件和船井侦探都有关联,我的想法没错!一定要找到她,“对了,你还记得那位女警察的样子或者名字吗?是不是浅灰色的头发,姓佐藤?”
“啊,你这样一说好像是的。你认识她?”
“嗯,偶然见过几次。”伊原打电话给船井侦探后,想必两人有见过面讨论这起案件,那过程中发生了金钱交易。随后与警察有关联的伊原把船井侦探告诉他的事情转达给警察们,接着需要船井侦探再次协助的佐藤警部,时隔八天获得案件新的进展之后,于昨天去了船井侦探的住所。大致是如此吧,佐藤警部应该和船井侦探的失踪没什么关联,重要的是伊原。
‘我记得从船井侦探工作机里抄下来的通话记录,有一月二十七号下午拨进来的,或许就是伊原的手机号码。找个公共电话打给她,然后套些话试试吧。’
我向柴田惠美道谢后与她分别,临走前她把我已经知道了的手机号码又一次告诉我,约定找到船井侦探就来通知她,好让她放心,这样的好意让我越发内疚。
3.
小时候常被人夸‘好聪明’‘是个天才’,我从他们的语气里能感觉到与平时常说的客套话不同。大人们是真心觉得我在生活琐事中,对那些小问题提出的解决办法超过了我那个年龄的见解,加之学习成绩又在亲戚的孩童圈子里出类拔萃,对我智商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想回避那些话语,我发觉自己并不是那么聪明,称不上是个天才。至少还不够天才,如果我真的那样天资聪慧的话,就不会为味如嚼蜡的生活而苦恼了吧。
而现在,我又改变了想法,感谢自己的大脑能指引我走到眼前这一步。跨越了无数难题,解开了各种谜团,还能骗过陌生成年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我很聪明,肯定是天才,尽管来得有些晚,我最终还是找到了我所追求的道路,‘快了,我能感觉到,伊原一定掌握了非常重要的情报,只要和刚才一样,用伪造的身份骗过她。快找到真相了。’
我进入街边的电话亭,按理说随着手机普及,应该逐渐消失的电话亭据说只在日本还这样遍地都是。这是为了应对过于频繁的地震带给基站的威胁,万一城市内信号中断了,走特殊线路的电话亭有可能保持畅通。多亏这个我也不用冒着事后被警察们追寻到号码的风险,跑去借杂货店的电话,毕竟去那种地方肯定会被监控拍到。
‘1月27号,下午两点十八分打来的号码……应该是这个了。’我投入一百日元*,虽然感觉用不到十分钟,但是随身没带电话卡也只能这样了,‘一会就说自己是住在乡下的船井侦探的妹妹,伊原既然没有船井侦探的手机号码,两人大概也没多熟络,用和应对柴田惠美的方式来。’
(一百日元:约合人民币6元,日本公用电话亭1分钟10日元。)
我拨通号码,听筒里传来两声‘嘟——’‘嘟——’随后对方接通了,我想等她开口说完‘喂’之后再自我介绍,毕竟我现在连伊原的性别都不知道。接着,大概过了一秒不到,听筒里传出女性的声音——
“你是船井侦探的朋友?”
我猛地挂上听筒,疯了一般向后退撞开电话亭的门,踉跄之中差点跌倒在地。我四处张望,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人正看着我,也看不到半个监控摄像头。
伊原怎么会突然说出那句话?
‘怎么回事!我被跟踪了?难道从第一次去船井侦探的住所时开始,就被罪魁祸首盯上了?’恐怖的猜想涌上大脑,但是又被否决,‘就算是这样,他们早该有所行动,也不可能断定我就是打电话给伊原,而且我离开柴田惠美家才不到十分钟。’
我快步逃离电话亭,前几分钟还自认为聪明的大脑,现在连瞎蒙都蒙不出伊原一接通来自公共电话的陌生号码,就能断言我是个认识船井侦探的人是出于什么样的可能性,‘这怎么可能!我和她没有任何的接触,就连船井侦探对她来说应该也是一周多以前见过一面这样的关系而已,为什么能那么快!才刚接通电话,我连话都还没说就用那样笃定的语气……’
我所有的思考全部断档,所谓真正追求的道路突然下沉变成万丈悬崖,深不可测。我到底是在寻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身为私家侦探却和警察一起行动,与离奇失踪的船井侦探有过瓜葛,现在又仅仅靠一通不到三秒的电话,断定我的身份。而且正因为她没有直接说中我的名字才更显得可怕,‘她是靠推理的,不是调查或者跟踪这样简单的伎俩。’
‘已经等于是结束了。’就如同这次短暂的意外之旅开始时那样,结束的一刻也来得极为突然。伊原只要和警察一提这件事,他们就有可能再次造访船井侦探的住所,到时候只要房东一开门。我留下的证据在警察的勘察面前显眼得像粘在白衣服上的番茄酱,轻轻松松就能找到名为石黑纱华的犯人,‘会来学校找我吗,还是会直接去家里?’
原本已经做好被发现之后的打算,但是一加入伊原这个变数突然感觉所有手段都毫无意义,我从未想过会用高深莫测这个词形容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私闯民宅和盗窃手机的罪行已经无法逃脱。我感觉眼睛有些刺痛,伸手揉了几下,没想到挤出了泪水,我根本记不起自己上次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这次很明确,是恐惧站在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