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见纯那站在树下，白色的兜帽拉下来遮住了眼睛，她在这里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一些洁白的雪花从稀疏的树叶缝中飘下来，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她的肩头。

从早晨起，江户就下起雪来了，这在春季实在是少有的天气。纯那有些畏寒，不过相比于寒冷，这种四下空无一人的静谧所带来的无聊才是真正折磨她的东西，实在是太无聊了，虽然这是必须的等待，但纯那其实不算是个太闲得住的性子，她的眼睛从两刻钟前开始就一直死死盯着樱田门的方向，在内心焦急地渴望着找点事情做。

她渴望的事情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在辰时刚刚结束，差不多进入到巳时的时候，远处终于有了动静。一队人马簇拥着一台轿子缓缓而来，他们从中之桥的方向而来，要穿过樱田门进入江户城，武士和轿夫加起来约有六十人。

今天是上巳，是井伊直弼[注⑤]进城拜谒的日子。

“井伊家的轿子到达的时候，我拿诉状上前拦轿喊冤，待轿子停下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她回想起昨天晚上森五六郎[注⑥]在品川的相模屋内所说的话，“我打头阵，黑泽第二个行动，你们都按兵不动，以黑泽的枪响为号令，这时候再群起而攻之。”

“对方不是一般的人物，护卫队的武士少说数十人，各个都是精锐之士。”稻田重藏说，“我们的任务是最大程度地制造混乱，好让大师接近目标。”

他说完这话，在场的十八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听他们谈话的纯那身上，这让她一时间感到不太自在。

“我可不是什么大师。”纯那说。她的确不能算得上“大师”，虽然最近几次都被派以重任，但资历还是太浅，比起她的老师这个真正的大师来说还差得太远了。

“但您的身手的确在我们许多人之上，而且您那些出神入化的技巧我们可学不来。”森五六郎笑道，“这次的行动要是没有您的帮助，我们可说不准能否成功。”

“过奖了。”她也笑起来，“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忙，我一个人也同样办不到。”

这句话倒是她的谦逊之辞。

纯那虽然并不算是刺客大师，不过也绝非一般的人物，虽然十五岁的时候才正式加入刺客兄弟会，但在这之前，她已经接受了长达九年的严格训练。数十人的护卫队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单凭她一个人的确要多费些工夫。

况且，她的刺杀对象是井伊直弼。

直取目标，不要过多地节外生枝——这是恩师一直以来教导她的话。

思绪回到当前，井伊直弼的轿子已经从远处接近了，森五六郎从路旁的草丛里现身，他手持诉状，走到轿前拦住了护卫队的去路。

轿子停了下来，纯那立刻动身爬到树上，这棵树正好位于停下来的轿子旁边，朝道路中央延伸出去的枝干悬在轿子上方，树叶虽然并不浓密，但已经足够隐藏她的身影了。她移动到枝干的最末端，弯腰蹲下来，静静地观察着下方的动静。

森五六郎拔出刀，砍倒了上前查看情况的两名护卫。

黑泽忠三郎朝轿子的方向开了一枪。

埋伏在四周的浪人们全都冲了出来。

井伊家的六十名护卫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慌乱地拔刀却来不及仔细布防，场面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是时候了，纯那看准时机，从树上一跃而下，准确地落到轿子正后方，双手的袖剑弹出来，直接刺杀了两个靠近轿子做出防守姿态的护卫。然后她绕到轿子左侧，抬起左手把袖剑钉入一个护卫的面门，俯下身去躲过迎头而来的一刀，同时用右手袭击对方脚腕将其撂倒在地，下一个瞬间，右手的袖剑直接刺穿了那家伙的心脏。解决掉挡在轿子正前方的一个护卫，她一把掀开帘子，闪身窜了进去。

袖剑从右手腕间再次弹出来，迎面刺入了井伊直弼的腹中。

袖剑刺入的那个瞬间，似乎时间静止了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嘈杂和喊杀声全都不见了，只剩下纯那和她的刺杀目标。

“我就知道这一刻会来的，”鲜血从井伊的身体里涌出来，但这位幕府大老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痛苦和惊讶，他直视着纯那的双眼，嘴角竟然有淡淡的笑意，“我认得你的行头，你和外面那些浪人不一样……你是为了吉田松阴那家伙而来的吧？他给了你们那东西的情报，你们帮他复仇……”

“不。”纯那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了自由与和平而来。”

“自由与和平？哈哈哈……你所说的自由就是那些整天叫嚷着要把外国佬赶走，连脑子都不知道动一下的家伙们吗？所谓和平就是任由他们鼠目寸光，看不清日本的未来吗？”

“你认为自己看清了未来吗，井伊？”纯那问道。

“没人比我看得更清楚了。”井伊叹息着，他的眼神悲哀了起来，呼吸也逐渐微弱，“若不是我……提前……日本的未来该怎么办啊……”

“提前？提前什么？”纯那捕捉到这个信息连忙问，“把话说清楚，井伊，你把东西交给了谁？！”

但是已经没人能够回答她了，井伊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纯那盯着井伊的尸体看了很久，然后从腰间的口袋中取出一根白色的羽毛，俯下身去往尸体的伤口处轻轻一划，白色羽毛立刻就变得鲜红。她将那根羽毛收好，伸手过去帮死去的人合上双眼，站直身子，轻声说道：

“愿你得到永恒的安息。”

下一刻，轿子外面的喊杀声把她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她拉好兜帽，掀起帘子走了出去。顺手解决掉几个向她攻过来的护卫过后飞快地蹿到树上，然后跳上最近的一座宅邸房顶，向着与江户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撤离现场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一眼还在拼杀的地方，稻田重藏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有村次左卫门一把将已经死去的井伊拉出轿子，挥起刀斩下了他的首级——

他们是浪人，但他们都是武士，抱着必死的信念而来，就从没想过活着回去。

但纯那不同，她不是武士，她是刺客。

服务于光明，行走于黑暗的刺客。

许多时候，她只能像今天这样看着一些必要的牺牲发生，刺杀该杀之人，大隐于市[注⑦]，她不能轻易去冒死亡的风险，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

使命啊……

十七岁的纯那奔跑在早春的大雪中，头一次开始怀念起童年的时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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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⑤：井伊直弼，幕府大老，1858年签订《安政五国条约》，在随后的“安政大狱”事件中逮捕吉田松阴，并将其原本的流放罪改为死刑，遭到攘夷派的痛恨和报复。

注⑥：黑泽、森五六郎及之后出现的几个姓名都是樱田门外事变中刺杀井伊直弼的十八勇士的名字，当然我魔改成纯纯杀的了www

注⑦：刺客三原则之一：大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