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33人在家中坐,九尾天上来
八咫镜迸发出雨后天青般清澈的蓝光,原本黝黯的金属镜面盛满了如水般澄澈的灵力,清晰地倒映出法阵中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灵力的流向,这件广受历史膜拜的神器在镜之巫女的手中展现出真正属于神器的作用。水鉴,借明于鉴以炤之。
德井在法阵外看着八咫镜里法阵四个方位中最强最亮灵力的光点悄然消散,禁锢的法力也随之减弱,便明白四人已经成功完成将四象位上的法器破坏,心中的惴惴不安稍稍放下,只靠死记硬背却能完美地完成任务,这些人关键时候真是靠得住。
还没来得及告警,阵中的灵力突然疯狂朝西方的死门汇集,定是有人在里面出了差错,她深知四象伏魔阵的可怕,若不及时退出来,破阵之人也会魂飞魄散,好在此刻法阵中四象阵眼沦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得咬了咬牙,祭出八咫镜朝阵中走去。
一梭子弹射向德井脚边,溅起的碎石吓得德井一下子停在原地。
“呜哇....!太危险了吧!!!”
“巫女,停下你的脚步,前面已经是鬼境。”
苍老却不失健朗的声音从西边的鬼门传来,日本极道真正的主人从阴影中露出真容,他身穿和唐衣十分相似的古朴服饰,德井却一眼便认出那是神宫宫司祭祀时穿的礼服水干,和寻常所见的礼服不同,那件水干是黑色的,下身如武士那般紧紧束起,更像是平安时代下层平民为了方便行走所制的改良装束,这种半文半武,半贵半贱的奇异服装,突然让德井的脑袋突然冒出了一个名词。
“代行者...”
战国时期,天道崩坏,群雄并起,战火从北国一直燃遍九州,战争与鲜血催生了无数冤魂,妖魔横行世间,阴阳道与神道却日渐没落,一支使用长刀斩杀妖魔的除魔师力量应运而生。
没有法术,没有式神,甚至没有灵力,仅仅以血脉中稀薄的神血和涂抹鲜血的长刀斩妖除魔,半武士半神道的除魔师,在神道典籍的记录中,他们曾经在神社受领除魔奉行的临时职位,为神社代行除魔义务,是以也被称为代行者。他们没有强大的灵力和防御能力,身上所穿的黑色水干,既是为了遮掩负伤时的血迹,也是不惜以身殉道的丧服。
由于代行者们依靠血脉与家系一脉相承,重大的伤亡率使得代行者的人数日渐稀少,随着新幕府的建立,朝纲渐稳,妖魔退治,代行者也彻底销声匿迹,成为历史长河中一闪而逝的悲歌。
老人细细打量着德井,在随从的提示下认出了巫女缀在衣上四瓣花菱神纹,露出怀念的笑容。
“真是怀念啊...没想到几百年后,还有人能想起我们的名字,你是伊势神宫的巫女吧,很久没有碰到如此年轻却灵力这样高深的巫女了。”
望着仅仅出现在古老典籍中的代行者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封印强大妖怪的法阵,荷枪实弹的随从,让德井的身体不自觉地涌起一阵战栗,背部肌肉止不住的颤抖,胃部下垂的恶心感,真实地传递着恐惧的信息。
但是四个人遵照她的意思进入了法阵,她若走了,她们必死无疑。
“代行者さん,我的同伴进到阵里面了,让我把她们带出来吧。不然她们都会死的。”
“这是上古留下来的封印阵,需用血祭才能发动,一旦发动就不会停下,就算你去救,也只会在这里送命。你我既然是同道中人,应该明白其中的深浅,请就此退下吧。”
“可是...”
德井还想据理力争,老人居高临下的冷漠目光凝视着她。
“其实你也看得出吧,这里面封印的是多么恐怖的妖怪。你敢将它放出来,让苍生卷入灾祸的悲剧吗?”
德井低头用力咬住嘴唇,手指默默抠紧耀如旭日的八咫镜。
无法辩驳,倒映在八咫镜中前所未有的强大灵力,正是暗示着这个妖怪或许是和自己手中的八咫镜相同等级的存在。
“可是...那可是四条人命啊!”
“巫女是供奉神明,怜悯苍生的存在,四条人命和天下苍生相比,孰轻孰重?”
老者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不停敲打着德井,轻易地捏住了她的软肋。
在神道没落的时代,信仰逐渐失去价值,没有信仰的供奉便没有灵力,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失去了力量,作为天照大神的子孙,神明在人间的代表,皇室也屡经挫折,日渐衰微。
无法在政治上获取权力的皇室,该如何守护这个国家。
自幼入伊势神宫的她,身上背负着皇室一族隐秘的期待,依靠血脉里与生俱来的高贵,取回湮灭的信仰,在人类无法到达的领域,恢复神明的力量,取回皇室应有的尊严,承担神子应有的重担。
这份重担此刻切切实实地压在了德井的肩上。
一旦将这样强大的妖怪放出去,就算是集阴阳神道两家之长的德井也没有信心能够退治。
不行...
“我不愿与神宫为敌,明白自己的使命就速速退下吧,不要再让神宫蒙羞了。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修为,这次经历也能为你增加不少见识,未来之路还长得很,望你好好珍惜。 ”
“不行!”
德井用尽全力大喊,倔强地抬起头瞪着老者。
“眼前的人都救不了,怎么救天下苍生!”
老者皱了皱眉。
“孺子不可教。既然你拦我行天道,就别怪我无情了。 ”
举起的手指若无其事的屈了下,随从纷纷举枪对准了德井。
德井把八咫镜顶在脑袋上,八咫镜足以吸收和阻挡法术,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子弹。
心头止不住的害怕,腿肚子哆嗦得厉害,德井心一横鸵鸟一般抱住脑袋深一脚浅一脚朝法阵冲去。
是她把她们送进死地的,绝对,要把她们救出来!
耳朵幻觉般听到了撞针推动枪膛,子弹上膛的脆响,抠动扳机的摩擦声,凌迟一般凌虐着德井为数不多的勇气。
害怕,害怕得快要倒下了。德井听着子弹出膛的爆炸声。
有谁...谁来救救她!
德井跌跌撞撞地闯进法阵的一瞬间,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世界重新归于安静。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在德井身后的空中炸响,空中的焰火一瞬间吞噬了袭来的子弹。
一道修长的矫健身影在炮火中从天而降,银发女性帅气地撩了下颊边的长发,牛仔靴根部的星状马刺踢了踢脚下被炸到只剩下半截的迈巴赫,鲜血般的瞳孔毫无波动地扫过遍地的血肉,最后看了看智能手表上的定位,困惑地低语。
“奇怪,信号是这里发出来的,车子也在这里。emibro人呢...”
“你是什么人?!”
Ashe歪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立刻看到自己被数十条枪缩瞄准,那在随从中被保护着的老者,就是首领了吧。艳红的嘴唇微微勾起戏谑的笑容,用刚从银座学到的日本礼仪,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这个时候还问我的名字,日本人真是懂礼貌,倒显得我很失礼呢,My name is Elizabeth·Caledonia·Ashe.告诉我Emi Nitta在哪里,我们就是friend哦。”
听着这个突然跑来丢了一通炸弹的外国女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日语装模作样行这种不伦不类的礼还口口声声要做朋友,楠田爷爷险些气得血冲脑门。但听到EMI的名字,脑袋又刷地冷彻下来,他冷哼一声。
“一个一个排队过来送死,看来惠海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就让我这个老头子教教你们,战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么说,emibro还没死,我就说嘛,emibro怎么可能被这种炸弹炸死,这样就简单多了。”
确认过情报,Ashe饶有兴致地舔了舔嘴唇,从腰间取下雷管,拔下保险栓在指尖轻巧地晃了两秒后才朝人群掷去,跳下车子残骸的瞬间,从腰后短筒猎枪射击将雷管在半空中引爆,雷管内大量金属弹片一瞬间在人群中溅射开来。嗜血的红瞳中荡漾着危险的笑意看着被随从舍身保护的老人。
“不好意思,现在开始,这儿,我说了算。”
不知什么时候,五感似乎重新回到体内,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爆炸音,虽然声音很遥远,却像恼人的蚊虫嗡嗡地令人不悦。
“彩,彩...”
那令人怀念的温柔声音,是谁...
她睁开眼睛,惊讶地望着拥着自己,无比滚烫的怀抱。被烈焰舔舐过的焦黑肌肤皲裂出无数血痕洇红了素白的衣料,素来如晴空般明媚的眼眸此刻布满疲倦的阴霾,沾满血污的面容连微笑都席卷着悲伤。
“是谁...”
彩爬起来,颤抖的手指想碰触姐姐,却不敢在那伤痕累累的肌肤上停留,她咀嚼着口中咸苦的血腥气,浑然不觉嘴唇被锐利的犬齿洞穿。愤怒化作实体可见的光芒骤然暴涨,在她的背部无风自动地飘动。
“是谁这么对你!”
新田没有回话,她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流露出震惊的表情望着眼前的妹妹。
四肢如野兽那样趴在地上,冰蓝的寒霜包裹着她的身体,灿烂的金发长到拖地,遮住了生出锋利獠牙的狰狞面容,却没有遮住头顶飘动的虚幻尖角,纤细的背部飘动着许多条带状光芒,比自己最初看到的体积庞大了好几倍。
“杀了他们...”
痛苦着,扭曲着,咆哮着。比起人类,更像兽类的存在。
虽然眼前的现象超出她所理解范围,但自己正在失去她的实感却在心头骤然沉重。
新田垂眸吞下涌动的苦涩,深呼吸后才抬起头,朝妹妹伸出手,温柔地等候妹妹从愤怒中清醒过来。
“彩,相信我,跟我走好吗。”
“以神之名,吾之初魂为锁链,系魂!”
擦过耳畔呼啸的风声,轻柔地吹拂过新田的手指,却给彩带去了沉重的痛苦,一下子将她压倒在地,空中无风自动的光带被无形的锁链陡然束紧,听着妹妹凄厉的嘶吼新田愤怒暴起一把扼住施咒的巫女的咽喉。
虽然有吗啡克制着痛感,重伤与疲惫仍然持续消耗着新田体力,突然爆发之下,因爆炸受伤的内脏与伤口齐齐破裂出血,骨骼在焦黑的肌肉间咯吱作响,她剧烈喘息着,沙哑崩坏的嗓音浸润着鲜血与愤很。
“连你也要与我们为敌吗!”
德井任她掐住喉咙,也不挣扎,双手抠住八咫镜结印,连下意识的生理反射也没有,她不害怕吗?
新田凝视着她,发现她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停留在自己这里,紧缩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背后。
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害怕的不是自己。
连她自己恨的,也不是德井。
新田不忍回头再看妹妹的惨状,颓然放开手低声问她。
“现在该怎么办?”
“不要回头,朝南跑,赶紧走。”
“我妹妹怎么办,你能带她出来吗?”
妖怪那端剧烈的反抗从灵力铸就的锁链直接反射到德井脑中,德井虽然身体无法动作,脑内已经像骑上斗牛的牛仔那样经历了一番大战,这些她无法告知新田,从小修习法术的她对灵力的感知十分敏锐,她所感觉到的远比新田眼睛所见的来得真实。
离魂还在起作用,被人类的肉体所囚禁的妖狐的魂魄,几乎全部被抽离出来,虽然她勉强用系魂链将妖怪暂时禁锢在宿主的身体中,却无法阻挡它占据宿主的身体,人类的灵魂终究太脆弱了吗...
“这个已经不是你妹妹了。快走!留在这里你也会死的!”
也...
听到她这么说,新田一下子握紧拳头,用力克制住沸腾的杀意,不让自己在冲动之下杀死对方,紧咬的牙缝里挤出阴沉的声音。
“你是说我妹妹已经死了?!”
像是被凭空打了一拳,德井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脸色陡然铁青起来,她快走了两步,挡在新田前面。
“妖怪要出来了,我要彻底封印这里,快走,还是你想陪我死在这里?!走!”
手指飞快结印,双掌按地。
“以神之名,吾之二魂为坤印,灵力加强!”
德井一口气将多年储存在八咫镜中的灵力全部抽出来注入法阵中,暂时增强了法阵的灵力。
心里却在苦笑。
明知道里面在封印厉害的妖怪,却忍不住想要破阵救人,真正见识到妖怪的可怕时,却又只能拼上性命修补破坏的四象位。
自己到最后终究也只是个半吊子啊...
“以神之名。”
终身以纯洁之身侍奉神,将三魂献祭的巫女,周身涌起灵力的风暴,巨大的灵压牵动着锁链那端危险的反抗,巫女忍受着灵魂剥离的痛楚,沉稳地以刻下禁忌的咒语。
“吾之三魂为媒介...”
一双手穿过风暴的漩涡中从背后掐住了她的脖颈,呼吸被夺走的瞬间,出现在她背后,被阴影吞没的明媚面容正大口吐着鲜血,新田咬牙压下身体崩坏的抗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少女白皙纤细的脖颈在满是血污双掌间收紧。
“不许封印,任何人休想夺走我的妹妹。”
在德井失去意识的同时,束缚彩的锁链一瞬间碎裂成无数的青蓝色的碎光。
浸润着巫女魂魄的碎片温润地融入彩的身体内,彩恢复一丝神志,睁开眼睛却看到姐姐倒地的身影。她背部一片漆黑,血液被火焰所蒸发,惨白的肩骨从焦烂的肌肉中裸露出来。
偷偷守望着,保护着,恋慕着,最重要的宝物,被夺走了。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毁了自己最重要的一切的人。
“杀!”
汹涌的杀意在胸中沸腾,化作一声长啸,彩足尖一点朝阵外冲去。
“彩,不要。”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微弱的声音,生生勒住了她的脚步,彩俯身跪到姐姐面前,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让她无所适从地捧住姐姐的脸颊,低头抵住她的额,眸底的寒冰融成一滴滴眼泪落在她脸上。
“还活着...你还活着...惠海...”
新田咳出一口鲜血,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全身包裹在青蓝色光芒中的妹妹,气若游丝地嘱咐她。
“快走,这里不安全。”
“你得去医院,我送你去医院。”
彩捡起外套裹住姐姐满目疮痍的身体,尽量轻柔地捧抱起她,飞快向外冲去,却被屏障一般的法阵拦住。
人类能够轻易穿过的法阵,对此刻的彩来说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她努力了几次,却仍然如陷入空气墙那般无能为力。
彩低头看着意识渐渐迷离的惠海,她伤得好重,她抱住的地方肌肉轻轻一碰便从骨骼上脱落,姐姐的生命在她指间流逝,她正在失去她。
彩单膝跪地,低头凝视着那破碎的躯壳。
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手足,无法言明偷埋于心中的恋慕,温柔包容她照耀她的太阳,要熄灭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伤害她的宝物。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夺走她的所爱。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与她为敌!
心头被剜去一大块的疼痛,无法舍弃的悲伤,对冰冷肮脏的世界的憎恨,统统化作杀意。
这个世界,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心底沸腾的杀意幻化成冷彻的声音,好似灵魂裂作了两半恣意叫嚣着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她小心将惠海放在地上,闭起眼睛敛起眼底的潮湿,第一次没有抗拒身体内的“它”。
“呐,狐狸,你很想出来吧。我放你出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告诉我,要怎么放你出来?”
杀了她!杀了这个女人!
彩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好好说话,死狐狸!”
杀了这个女人,杀了自己!
是吗...
彩摸到手边的长刀,睁开眼睛最后看了姐姐一眼。
“记住我的愤怒,痛苦,憎恨,把这个肮脏的世界统统毁掉。”
杀了他们!
弥留之际的人儿,模糊的视线里,清晰地刻入单膝跪地的剪影,无助地看着那柄幽蓝鬼刀被主人反手刺入自己身体,轻轻一挥,那吹毛断发的鬼刀便将纤细的腰身斩作两半。
“出来吧!”
冰蓝色的光柱直冲天际,半透明的巨大灵体从残缺的躯体里呼啸而出,一举撞碎禁锢的无形屏障。
灵力化作青色的碎光在夜空中如洒落的星辰,重获自由的灵体在空中凝聚成形,它四足踏着风,通体耀金的毛发,寒冰铸成冰蓝色的盔甲,爪尖凝着细细的霜花,九条巨大的尾巴在夜空中飘荡。
它睁开眼睛,两盏青蓝的鬼火睨视着凡间渺小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