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鼓起腮帮子,像一只河豚,汗珠在他鬓角落下,一段无比生涩笨拙的调子逸出双簧管,被音响放大,环绕在霙的耳畔。
他才学了多久,霙再清楚不过。
是第三乐章。
希美的手指在键上愉快按动,嘴唇似乎吻着吹孔,温柔音乐便以长笛特有的清亮而响起,她眼光垂下注视友幸,又抬起眼帘去笑看了霙。长笛的声音,是埋在樱树下的细木宝盒,以手掌抔起经年的泥土,抚去灰尘打开来,依然可以璀璨出清美的光华,令人熟悉到落泪。
虽不含专业技巧的繁复绝美,可谁听不出她的吹奏是许多练习铺垫起来的游刃与纯熟,在霙听来,那是贯穿灵魂的、多么美丽梦幻的声音。
她读着希美含笑的眼睛,好似听见她说,她从未放弃过她的长笛。
正如她从未放弃过去思念那段珍贵的时光。
谱中双簧管领航的演奏,因为友幸的吹奏太稚嫩无法担纲,反而需要长笛善诱着引导。这样一来,于悲伤中不舍离别的利兹与青鸟,此时却成了亲鸟梳理着幼雏的绒毛一般亲切的场景,增添了可爱与温馨。
双簧管的音色实在不美妙,友幸的小手时常卡顿,节奏也一慢一快,他抓不住青鸟忧伤展翅的心境,甚至连顺利吹准音都是问题,可和着希美长笛温和的支撑,那合奏却使霙感动得屏息,几乎气若游丝,沉醉于这份宝贵的“礼物”再难自拔。
一曲终了,满座寂如深冬的山雪,友幸实在累得够呛,握着他的双簧管直用袖子擦汗,细小的喘气成为场内唯一声源。他与希美都不约而同看着那人:霙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站起,而后快步、焦急地向二人奔来。
“希美。”
她越来越近的身姿让希美心都提上了喉咙,明明是那么熟悉的样子,却在希美眼前晃出梦般的重影,霙的淡香扑面,松软的裙摆就糅合在一起。希美胸前的坠子硌了她的肌肤,霙光洁的手臂环住了希美的腰,对方心脏在胸膛中的博动能够震麻彼此的肌肤,诉说着欢喜和感动。观众们突而清醒,热烈地鼓起掌来。
“霙。”希美如千万次呼唤她一般温声应她,左手摸过她后背未束起的长发。
一片叫好中,霙埋在她颈侧许久,慢慢抬起脸来已是眼角湿润,她向男孩伸出手牵住他,对着那满怀期待的小脸露出含泪的温暖微笑,轻轻说:“谢谢你,友幸……妈妈很开心。”
老妈她,总想让妈妈露出柔软安心的笑容。
这应当,就是她的愿望吧。
“明日香前辈,就是你了嘛!”
酒席间的推搡玩乐使厅内热闹嘈杂,一群人借着兴致互相调侃嬉闹,夏纪胳膊架在优子的肩进一步抬起她本就吊梢的眼尾:“只有前辈还单着,到时候霙就直接把捧花递给明日香前辈,记住了哦!”
霙想了想觉得合理,遂乖巧点点头。
“喂!”优子捶夏纪,龇牙咧嘴地教训她,“不要戏弄霙啊!”
“诶?是谁戏弄霙?”希美闻声而来,正看见丽奈眸光平静,一脸认真地指认夏纪:“夏纪前辈。”
霙却摇摇头,因太过信任夏纪而茫然不觉,久美子急不过,趴在她耳边悄悄解释给她听。
夏纪和希美对视而乐,南中四人总是和乐的团体,现在这个小圈子越发扩大了。
“只有我就没意思了啊!”明日香避开大家话语中暗含的,对她和她那位小家伙的调笑,转移锋芒,“不如一起接,就当接一份幸运吧!”
心中自有所想的久美子异常积极地应声,引得丽奈以奇怪的眼神看向她。
“不错呢!霙觉得呢?”希美看霙,霙没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也合理,于是一起笑着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轻轻呼唤友幸。目之所及的男孩正放开了肚子大吃蛋糕,他腮帮子鼓鼓的煞是滑稽,仿佛接受了什么暗号一般噢了一声,抹抹嘴巴爬下椅子,然后飞快地奔向后台又跑出来,抱出一束扎得丰富斑斓的捧花来。
“啊,非洲菊。”希美看见映衬着儿子洁白小脸的花朵,哑然失声,霙说捧花她来准备——那是自己最喜欢的非洲菊。
是不畏艰难,强大的生命力,一大束掺杂了几乎全部的色彩和品类。重瓣是热情,单瓣是温馨,总之,都与快乐和希望有关。
“喂,你们两个给孩子塞了多少秘密啊……”夏纪看向可怜的友幸,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样那样的任务,保守这样那样的秘密。一家三口里只有孩子最累。她无语中看着男孩期待着表扬的神色,又着实有些羡慕。
“霙来吧。”希美悄声建议道。
录像里,那束紧簇繁花在会场纯白的背景板之上划过、掀起薰风时,响子紧张地直起身来。
霙的力道很小,但足以使它正中人群之间。人们一瞬乍起惊呼,引得希美大笑揽住霙转头看热闹,霙茫然望去,她按着夏纪的指使去瞄准的明日香前辈巧妙避开了焦点,随着友幸凑热闹的欢呼,几片碎瓣落在久美子的肩头。
响子小小地惊叹出声,一直平静的面色也荡漾起激动。
“太好了呢,响子!”小羽隔着桌子去牵她的手,向她活泼地咧嘴露牙。
“嗯,太好了。”响子微微脸红,在暗色里难以显现。
“那么我们的主人公亲一个吧!”明日香前辈笑睨了一眼呆在原地的久美子,转而重新开始了主持。
这么多人面前霙不免无措羞涩,她为难地看向希美,却招来观众们不依不饶的起哄,有人喊伞木社长,有人叫铠冢首席、铠冢老师,夏纪捂住友幸的眼睛,招来对方一阵挣扎。
“哥哥当时没看到吗?”小羽坏笑。
友幸毫不示弱:“这不马上就能看到吗?”
“臭小子。”希美在被炉下踹他的长腿,噗地笑出来,“教你妹妹点正经的吧!”她向霙更挨过去,已然熟睡的小翼蜷在母亲们的腿上,呼吸柔和,面带酣甜。霙用手爱惜地摸了小翼的脸颊,然后抬头于黑暗中,凝视希美距离太近的一双漂亮眼睛。
希美没有理会那群人的起哄,捧了她的脸,她慌乱低眉想要躲避,可只是感到隔着刘海,一片柔软的温暖落在额头。霙稍稍放心,抬手搭在希美的腕上,轻点上她赠予她的指环,可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没叫任何人看清,希美挨上一瞬她的唇,而后拉过她的手,调皮地笑看她,叫她没有办法。
如唯美画面中的重放,此时二人的手也紧紧相牵,可多年之后的二人早已放下了那时的所有羞涩矜持,无数次吻过的、无比熟悉的唇的触感裹挟爱意传递至彼此心中。
如青色流光的羽毛落下,于碧色湖面之上触起清浅波纹。
给予彼此永久的宁静与安乐。
自此,不再漂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