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猎人
1.
幽灵鲨半睁着一只眼，十指叉向头皮，帽子下盘好的白发被生生扯散，她头疼得厉害时会怨恨蓝毒给了自己腐蚀神经的药剂。散落的发丝遮住修女脸上绝大部分的轮廓，古典的额头，厚嘴唇、高挺的鼻子，那恰恰是蓝毒最欣赏的部分。
发展总是相似的，一开始是她卡住蓝毒的脖子，看着指甲深陷进对方的脖颈，蓝毒白皙的皮肤上浮现起幽蓝的斑点，这时候蓝毒的脸涨得发紫，但除了表现有呼吸不畅外并没有挣扎的意思。
她们是深海的猎人搭档，彼此再了解对方不过。
蓝毒知道幽灵鲨何时会放手，积怨是一个固有值，蓝毒从搭档暴怒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计算峰值的衰退速度，并早已决定好如何解决这一切了，等幽灵鲨的手微微松开，蓝毒用手勾下自己一侧的肩带，不紧不慢地抽出白衬衣下摆。她总是从下开始，似乎是对自己贫瘠的胸不甚满意。
修女把脸贴在了蓝毒光洁的小腹上，白发扎得人有些发痒。黑暗中她的眼猩红发亮，那是一双眼白布满不健康血丝的呓语者的双瞳，她沿着蓝毒裸露在外的小腹啃噬，尖牙轻轻刮过皮肤，舌尖舔弄，像极了深海里那些软体嵌有尖利砂砾的丑陋生物，从肚脐到双乳间的连线，最终她一口咬住了蓝毒的咽喉。
牙齿却松动了，幽灵鲨直起身子，从嘴中掏出新落的牙齿，眼睛里疯症渐褪。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搭档，——她搭档衣衫不整，小臂交叉恰蒙住眼睛，胸前淡粉色的水迹未干。
现在蓝毒知道她消气了，幽灵鲨理智恢复时会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照单全收，她们就是这样的组合。
她们猎海怪的时候，蓝毒在毒理实验室调配好药剂，幽灵鲨总是看也不看就把荧光绿的药液一口吞下。
“它可以让你在急速上浮时减少失压的影响，”蓝毒解释说。
“祂会保佑我的，”幽灵鲨笑得露出森森的尖牙，但不可否认她的虔诚，蓝毒和幽灵鲨的搭档生涯中，她不止一次见到这个修女祈祷，虽然多半是战前。而幽灵鲨的身上确实有许多奇异的地方，她水性比一般人要好，潜得更深，愈是幽暗空间里看得愈加清晰。
深海猎人们的目标是神话中有许多腕足的怪蛇“许德拉”，祂平时在深海里蛰伏，一旦上浮会在海面上很多年，许多生灵会把海怪那巨大的躯体当做岛屿在上安营，更有甚者建立城邦，并在祂下沉时葬身海底。
历史上很多一夜覆灭的海上邦国都与此有关，阿特拉斯的大西洲覆灭在一个夜晚，当好战的米诺斯人初次攻破那里，他们在陆地上篝火狂欢，也许是火焰的炙热惊醒了海怪，黎明时赶到的米诺斯人不会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记录道“海上仅遗留下一片淤泥形成下的沙洲”。
大西洲、十岛之国、泰拉海明珠、乌萨斯传说中的幽灵城，众多的城邦陷落在海中。由此你可以想到祂身边积累了多么骇人的财富。
2.
她们首先是去搞一条自己的船，要足够大，没有船深海里什么也带不走。
蓝毒和幽灵鲨没有自己的船，一来渔民们不喜欢把船租赁给这些有去无回的深海猎人，二来出海的渔民多半都有海怪信仰。过去蓝毒和幽灵鲨曾追杀某只40余米的巨型咸水鳄，她们划船沿海水灌入汛期猛涨的运河，那巨型生物在一处激流横尾，水面上猎人立足的小船几近翻覆。
在充满险恶的激流中，蓝毒将系有金属钩柄的绳索掷向河道两岸倒伏的树杈上，船很快会翻，猎人首先得保护自己不被冲走，当蓝毒想拉住幽灵鲨，最后的视野里黑色修女帽帽尖洇入水面，幽灵鲨早她一步没入水底。
她又疯了，蓝毒反应过来，她顾不得细想自己的见怪不怪，攥紧了几分手上的绳索。猎人单手从背上取下沉甸甸的枪，拉开保险，其中装填有六发酸弹。
无需言语就能够领会，待浑水深处搅起了更多的泥沙，黑色的一点从中间析出。蓝毒眯了眯眼睛，持枪的手腕举平，她想象中水下残忍冰冷的昏黄色瞳孔越离越近、越来越清晰，巨鳄的扁吻破水而出。
幽灵鲨破娃娃一样残败挂在巨兽的利齿上，修女身上的特异之处很容易就会暴露出来，虽然她也没有掩饰之意，——这条湾鳄当然也发现了眼前的人类不会淹死，巨兽蜷住长尾从水中跳了出来，并阴险地把人类垫在身下，凭自己的万钧之躯，它想借河水拍扁幽灵鲨。
蓝毒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发、两发，鲜绿的酸弹打在巨鳄眼上炸开。庞大生灵的腹腔发出牛群般闷吼在水中翻滚，河水洗伐两岸，猎人所倚仗的树木被突来的急流冲走，适才救命的绳索反而变成索命，饶是蓝毒反应迅速及时撒手，细绳在掌心飞速逃窜，在手上锯出一道见骨的血口。
安努拉猎人被水推着，狠狠撞在一处急弯的滩涂上，满脸是血的她把枪紧抱在怀中。幽灵鲨则被水流带向了更深处，她的帽子不翼而飞，白发沾水贴脸反显得有几分温驯，黑衣上沾着藻类的修女在漩涡里不自觉牵动嘴角，她一只手在胸前划着什么，从蓝毒的视角看她仿佛在水中……祈祷。
粉发的安努拉猎人血渗进眼睛里，她努力睁眼，看见巨鳄朝幽灵鲨冲去，幽灵鲨下潜，像一条灵活的鱼，蓝毒祈愿她是灵活的。蓝毒的酸弹里有自调的神经毒素，对依赖太阳的变温动物更有效，况且两人追了这条鳄鱼一天一夜，双方都神经紧张，蓝毒相信它也已经疲惫，眼下的挣扎不过是困兽之斗。
不是个好天气，连绵的阴雨，太阳躲在云后，感受到因沾水而沉重的衣服开始一丝丝剥夺体温，猎人默不作声擦干了眼周，她在赌那只巨鳄会更先脱力，为此她需要清晰的视野。
巨大的水花，细雨令它声势更大，不知道那生灵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冲到岸上，或许比起水下泥鳅一样的修女，它更恨那个打瞎自己眼睛的阴险小人。巨型鳄鱼最后离蓝毒的位置，仅一尺，却再也没有力气向前，——作为用毒专家的蓝毒早已习惯了这种被憎恶的感觉，对纯粹的家伙来说，用毒仿佛天生是悖德，所以她比鳄鱼想象中的更小心、更阴险，站到一点也看不到同伴的地方。
见它不动了，蓝毒悄悄从它瞎掉的那只眼旁接近，她调整呼吸，对准巨鳄张开的嘴里，像一个注射的医生更甚过猎人，一枪一枪打空了注射器。
她们猎杀了一条水域中的王者，一个丛林阿达克利斯部落世代信奉的神灵，得罪了整个阿达克利斯文明世界，只为了把皮剥下送入拍卖行，装点在某个乌萨斯富翁冬季狩猎用的城堡。
用那些钱蓝毒和幽灵鲨购置了一艘崭新的三桅帆船，冲向深海里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去获取更大的财富。
3.
还缺一些水手，有经验的。
正像蓝毒一开始选择幽灵鲨做搭档是看中了她的好奇心淡薄，她对幽灵鲨的信息也知之甚少。
你信什么？中间名是什么？社交场合的客套话她们从来不说。蓝毒记得她和幽灵鲨的首次媾和，幽灵鲨垫在下面，红眼睛盯着屋顶像那些神光涣散的死人。蓝毒不在意这些，她宁愿幽灵鲨别看自己，上一个神职人员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修女她明明脱掉衣服，明明看着屋顶，视线却又仿佛停留在渎神者身上，“渎神”，无神论者的蓝毒不愿意想到这个字眼。后来幽灵鲨细细抚摸蓝毒的背，哼起了歌，细听是一段奇怪的祷文。
“……((((致((之神，致((，致((，((……”
在念尊名的地方出现了奇怪的模糊感，蓝毒确信当时的幽灵鲨并没有向自己刻意隐瞒什么，但她的确出现了幻觉，当幽灵鲨念所谓的神名时，蓝毒的耳边鼓噪着许多人的声音，是一段并不齐整的杂音，那些声音转瞬即逝，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站在一艘新漆的三桅帆船上……
蓝毒定了定神，没有什么海风和油漆味的帆船，眼前仰躺着的依旧是幽灵鲨那张谵妄的脸，白发的女人张着嘴嘴角上扯，眼球上翻，双脚绷直像是祭坛上濒死的鹿。
这次不寻常的体验令蓝毒查阅资料，她太想要搞清那些人说了什么。
她们一次次的尝试，用最原始的方式令幽灵鲨失神，当那段无法被听到的祷词响起，从一个个词根开始弄懂，它们来源于不同时代，古维多利亚语、古代米诺斯语言、叙拉古方言……，林林总总，共同说着一个地名。
阿特拉斯的大西洲。因贪婪惹怒神灵而整个沉入海底的传说国度，一笔无上的财富。
“我需要一条船，一些水手，还有你，……你是很重要的一环，”蓝毒是精于计算的，但在绝对的诱惑前，她依旧做出了对孤身的深海猎人来说极不现实的规划。
“会有的，都会有的，”幽灵鲨倒是支持她，末了修女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再度上扯，眼睛里闪过狂喜的红光。
“因为，祂向我许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