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牝鸡司晨，天青阁里半晌闲

日暮时分，萧泷归宁回宫，这大婚的流程已经全数走完。

次日上朝，李铎降下恩旨，召崔玄桢执笔，加封萧赞一等公爵位，由此，旁系萧赞一支恩荣已经超过萧氏本宗。

但萧赞与弟萧贺，大婚之后立刻回到武威边郡，丝毫没有参与朝廷政局的意思。

皇帝已经成年，太皇太后还政又代政，这原本是震动朝野的大事。但立萧氏为后，晋封萧赞的恩旨一下来，满朝官员都明白了，现在的小皇帝不过是萧氏的提线木偶。以后这代政之事，恐怕还有。不由得叹息，子少而母壮，牝鸡司晨。

萧定站在朝堂上，冷眼旁观，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御史台的言官噤若寒蝉，充耳不闻，李铎在朝堂上堵得慌，心情不好，下朝后也不想去毓清殿请安，而是径直去了天青阁。

崔玄桢正埋在书卷之间，见李铎迎面走来不苟言笑，便递了杯茶给她。

“又在朝上吃亏了？喝杯茶清清心。”

李铎接了茶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

“左不过和平时一样罢了。”

“那大家生什么气？”

李铎握着茶杯，挨着她坐下，去看她手里的奏章。

“或许这些天歇得太舒服了罢，忍耐。嗳，这已经整理出眉目了？”

崔玄桢瞥了她一眼。

“你病了这些天，倒觉得舒服了？”

崔玄桢牙尖嘴利惯了，李铎只是笑笑，靠着她坐下拿过奏章细读起来。

“六部之外，另设大司空，独自掌管工农水利的科举考生。这周制里，大司空可是仅此三公的五官之一，正好是在三省之下，和六部齐平。不错，亏得你们想得到仿照周制。”

“这样，这批考生便能与工部同级，日后调度也好调度。大家有先见之明，这些天青阁的讲师，各行各业都有所涵盖。只可惜出身都不高，总不能直接提到二品大员的位置。”

“话不能这么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科举一路，门阀世家看不上眼，收的都是寒门子弟。这寒门管寒门，哪个会有意见。”

崔玄桢捏了捏疲乏的眉心。

“话虽如此，阻力自然是多一个不如少一个。朝中的二品大员两个手都数得过来，哪个世家肯让一个寒门子弟和自己平起平坐。”

李铎给自己斟了杯茶，不经意地说道。

“管的事情旁门杂类的，一般读圣贤书的君子也看不上，你说若是萧定不当这个户部管钱粮的，以他当年的诡谋多智，管这些不是挺合适。”

刚说完，额头就被崔玄桢点了一记，歪着脑袋呵呵地笑了起来。

“萧氏稳掌边郡，萧定再在朝中大权在握，等萧氏的人全担了重责，看大家日后你怎么换。”

李铎却歪过脑袋看着她。

“你觉得倚靠萧氏是好棋，还是打压萧氏是好棋。”

崔玄桢抿了抿唇，半晌才轻声说道。

“自然是，既要倚靠，又要打压。”

“这临界的点在何处，该怎么做？”

崔玄桢沉思许久，终于在那迷雾般的朝局中捉到了一丝希望的光。

“如今你娶了阿泷，萧氏明面鼎盛，暗地已经悄悄分裂成了两支，只要等到萧氏本宗势弱，旁系势强，便是临界点。”

“所以，不要急。日后的事，交给日后。你先办好眼前这桩。眼前有另一件事要办，把所有的起居注都烧掉，天青阁里也不许留记录。”

今朝的起居注都是一人所书，记录皇帝的日常言行起居，李铎突然要销毁这些记录，必然是要把一些往事也一并湮灭，若是还留着记录的人便毫无作用。想到要把人也一起封口，崔玄桢忍不住看了座上人一眼。

李铎静静地翻过一页奏章，眸中沉凝如水，毫不动摇。

眼见她心机已然深沉，崔玄桢心头百般滋味陈杂，不知十五岁的少女如此成长是该喜还是该忧。不过，眼前的人注定不会是无邪的少女，这些无谓的担心又能改变什么。

饶是如此，崔玄桢仍是垂首轻声问了句。

“那起居令...”

“他写了不该写的东西。”

崔玄桢默默咽了下唾沫。

“是因为何事？”

李铎抬起头，逡黑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在孝陵时，祖母曾经亲口对我说，父亲杀了自己的亲儿子炼丹，才对父亲失望，转而保我登位。可我翻遍了起居注，都没有看到这件事。”

“或许是...太毛骨悚然了，才没有记录罢...”

“不，因为这件事，本身就不存在。”

崔玄桢陡然变了脸色，掌心顿时一片潮湿。

若这是太皇太后的谎言，那么萧氏勤王成了兵谏逼宫，李铎成了谋逆篡位，这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人皆可诛之。

饶是胆大包天如崔玄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可能的...不可能，他可是太皇太后的亲生骨肉啊！”

可眼前的人儿何尝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又何时善待过她半分。最是无情帝王家。

“那萧氏...”

慌乱之中，她对上那双幽深的黑眸，深沉的眼眸看得她失去了言语。

“朕若倒下去，这天下就会姓萧。所以不要问，阿桢，朕若是你便不会问。”

萧泷在紫宸殿等人吃早饭，等了许久也不见人。让人召来李江尘才知道，皇帝下朝就跑去了天青阁。

萧泷想了一会，起身去了天青阁。

天青阁是皇家的书库，萧泷原本以为天青阁应该幽静无人，李铎想来是前朝受了点委屈，去那里图个安静。但近了一看，门口里三层外三层，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卫倒比紫宸殿还严密些。

李江尘在前引路。

“大家就在里面，请容小人引路。”

萧泷摆了摆手，径直往里面走。

“不用，本宫自己进去就行了。”

李江尘连忙朝两边的侍卫使眼色，为首的奉宸卫中郎将微微侧身行礼，让出了进门的路。

萧泷走进阁中，看到里面竟然人来人往，穿梭在书架之间很是热闹。

众人见一红衣贵妇款款走来，容颜倾国倾城，凤头钗，金步摇，流云风姿，步步生莲。惊艳之后猛然意识到她的身份，连忙垂目敛息拜倒在地。

萧泷见众人跪拜，微笑着让众人起来。

“都起来吧，本宫只是来看看，莫拘谨了。”

李铎在里间听到动静，眼见萧泷就像一簇火，瞬间点亮了沉闷的藏书阁，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笑容。

萧泷远远见她红唇微弯，不像李江尘说的心情不好。

走到她生前细看，秋水翦瞳，两点小小酒窝在颊边绽放，嘴角分明笑着，便笑眯眯地点了下她颊边的酒窝。

“怎么不吃饭就跑来了。阿桢也没吃罢？正好一起捉了你们去。”

李铎这才想起自己没吃饭，便歪头去看崔玄桢。

“一起吃罢，阿桢也出来透透气，老关书阁里怪闷的。”

崔玄桢正想推辞，萧泷已经一把捞住她的手臂把她搀了起来。

“一起去罢。”

李铎看崔玄桢无奈顺从的模样，戏谑一笑。

“这世间的道理，一物降一物，真是没说错。”

气得崔玄桢一把抓起茶杯就要泼她，被李铎敏捷地闪身躲过，笑嘻嘻地跑出门去。

崔玄桢到底是大家闺秀，总不能不顾仪态追过去，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你才被降了呢，我要被降也不是被你。”

萧泷看她气糊涂了，便笑着亲热地搂住她的身子。

“好姐姐，别气了，我去降她。”

“阿泷，你如今...”

崔玄桢转过头来，眸中满是深沉，哪里有一丝怒气。她想问她，你如今是姓萧还是姓李，这对李铎来说很重要，可她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轻声问道。

“对陛下...可是真心？”

萧泷清浅的眼眸在她面上逡巡着，想要从那张沉静的脸上找出询问的缘由，嫣然一笑。

“阿桢心如明镜，又何须问呢。”

崔玄桢想起刚才她们之间的密谈，心中暗叹一口气。

“是啊，何必问呢。”

崔玄桢站直了身子，甩了甩握笔酸疼的手腕，振奋起精神。

“走吧，天塌下来，吃饭皇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