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朝堂试剑，白头翁锋芒犹存
九月十五是大朝，甫一上朝。李铎让宣旨太监张近元宣读诏书。
诏曰：农稷者，国之本也。自立祖仁皇帝以来，历经三代，风调雨顺，百废俱兴，户丁人口倍增，然农桑未倍增也。农桑之事，国之基本，为圣躬表率，播百谷，劝耕桑。自即日起，特设农稷恩科，举天下工农水利之士。告天下知。
百官面面相觑，劝课农桑古来有之，这科举乃是举仕之途，和农桑有什么关系，工农水利历来是户部工部分管的，如今揉在一处又该如何分责。
而且这道诏书，没有经过中书省！
中书令李成镇与门下侍中郭起龄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工部尚书柳敕。
柳敕双手持朝笏站出朝列躬身说道。
“臣柳敕有一事不明，望启奏。”
“准。”
“修建工程疏浚河道，这些是工部本身就在做，是臣做得不够勤谨，才让圣上劳心吗？”
“爱卿做得很好，朕这样做，也是为了广招人才。”
“科举为读圣贤书取仕，乃是弘扬儒道正统。取仕工农，此事并无先例啊，何况，那些务工农桑的小民，怕是连字都不会写吧。”
李铎不耐烦地说道。
“爱卿此言差矣，科举之事，不也是前朝才有的么。君子立身为重，能种植农桑，修缮水利，活一方百姓，不也是功德么。先贤能有百家争鸣，科考既能考儒家孔孟之道，难道不能考墨易农桑之术？”
吏部尚书张渐已经走出队列，沉声逼问。
“莫非圣上觉得圣人之言，儒家之法不能治天下么？”
李铎被他问得烦躁，语气也带着些怒气。
“朕何时说过这种话，只是接纳别的人才很难吗？！”
张渐也被她激怒，甩了下袖子怒道。
“此事没有先例，臣是儒家门生，圣人之臣，旁门左道之事，恕臣不能应。”
一时群臣议论纷纷，朝堂之上如市井一般嘈杂。
李铎微微一笑，朗声压住众人的议论。
“好，就依你的儒家之言，朕还有一道圣旨。”
张近元再次站到众臣面前，展开手中的谕旨。
“谕曰：崇上古之风，效周朝之制，设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以喻教化。其尊于六部之上，同三省并立，令司空掌管工农科举之事。一应门生，由三公管束。钦此。”
李铎从龙椅上站起来。
“户部尚书萧定上前听封。”
群臣哗然。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前排的矍铄老人身上。
萧定垂手而立，脊背笔直，神情悠然如闲庭信步，缓缓走到百官前面。
“臣在。”
李铎看他脸上犹有余裕，朗声宣告。
“开国之时，萧公一人一舟平定南北之盟，令百姓脱离战祸之苦，建定国不世之功，朕铭感五内，特设三公之位，敕封萧定大司空，位同三省，望萧公继续为国建不世功勋，为民讨千秋之福。”
萧定悠然环视一圈众朝臣。有愤怒，有慨叹，有畏惧，目光却齐齐地看着自己，这群仰萧氏鼻息之臣，都在看着自己呢。
他哂笑一声，朝李铎躬身拱手道。
“臣愿往之。”
李铎得了他的肯定，便知事情一定能办成，心头重担缓缓放下，顿觉说不出的轻松。
“有萧公辅佐朕，朕心甚慰。”
下朝后，李铎把萧定请到毓清殿当着萧宜的面大大地夸了一番。
萧宜见幼弟能得重用，又是件利国利民的事，自然没有反对。最重要的是，李铎终于主动信任萧氏，重用萧氏，她的心也放下了许多，又拉着萧定大大地赞了一番。
萧定得了这好一阵赞美，倒没有飘飘然，反而抓到机会跟着李铎一同出了毓清殿。
“圣上明说了罢，这个鬼主意是谁出的。”
李铎深深地看了他一会。
“朕自己想的，有什么不对么。”
没想到萧定这才放松地笑了起来，朝自己郑重行了个大礼。
“兴立二品大员，独府独司，专权独揽。此乃旁门左道，剑走偏锋之策，臣起初还在想谁这么大胆敢进言随意兴废朝局，可有小人想乱政，趁乱谋权？若是圣上自己的想法，便是看到了当朝的弊端，有心要破开这迂腐的朝局，陛下虽然稚嫩，却不乏激昂奋斗之心，自然是好事。”
李铎望着他苍老睿智却依旧锋锐的眼眸，微微一笑。
“朕就知道，为国计，萧叔公是不二人选。”
萧定躬身又是一拜。
“臣愿作这把利刃，不破邪佞不归鞘。”
李铎轻轻扶起他的手。
“朕不怕划破手，但也不想宝剑久未出鞘，甫一出世便铩羽而归，望萧叔公保重自己。”
萧定呵呵一笑。
“若一击便折，便不是名刀。陛下等好消息便是。”
李铎把前朝的好消息带回天青阁时。饶是崔玄桢也没想到能如此顺利，惊喜之下，细细想，李铎任用萧定，不得不说是平息朝局阻力最好的选择。
主意已定，农桑水利工程的科举统称为工农科举，旗下科目各自分工，科举后期的疏通遴选，崔玄桢不方便到前朝出面，便把墨家矩子丁时域推了出来，带领墨家的子弟，上接洽萧定沟通科举类目细则，下随诏令到各个郡，水利桑农本就关系密切，又有墨家子弟牵头，那些工程水利的名匠纷纷都响应献策推荐。郡县选拔倒也不乏名匠高人。
只是有一桩。虽然有不少人精通农桑，粗粗认得几个字，却不会书写。事从权宜，这些科目，并非当堂答卷，而是各自交图纸策论参加科考选拔。加之都是升斗小民，名字都取得极为随意，什么张三李四阿猫阿狗的都有。
等到十一月初八，各县筛选完毕放榜，考官当堂把人召来，竟发现农桑课中选的大部分都是女子。
这便犯了难，这次科考没有先例，谁也没说女子能不能考，毕竟农桑织布，原本便是女性更擅长些的。眼下榜已经放出去了，覆水难收。这下郡守也犯了难，只好把情况如实上报到萧定手中。
宫中这边崔玄桢也从丁时域处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跑去同李铎商量。
“这可是女人做官的好机会。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到殿上来各凭本事。”
李铎细细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这事还是要听萧定的。”
崔玄桢一听，立刻急了。
“大家不觉得这是好机会么。这次反正没有先例，想怎么弄怎么弄，若是这次拒了女子，下次就会依循前例只让男子报名，再没机会了。”
李铎见她焦急，也是无奈。
“朝中已有牝鸡司晨的流言，朕若是大张旗鼓的鼓吹女子登堂上殿，他日恐有后患。”
崔玄桢知道李铎在前朝的难处，但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是何时，仍是坚持要李铎同意，李铎没了办法，便安慰她。
“这样罢，你去找萧定，若是说服他同意录取女子，就让他直接发文书下去，全权交予你们处理。”
崔玄桢便点了点头，准备去毓清殿找萧定，还不忘回头警告她。
“若臣说动萧定同意了，大家可不能再反对。”
李铎目送她意气风发走出门去，心里无奈之下，不由得想象起阿桢会怎么舌灿莲花对战萧定，萧定又是怎么口若悬河把她忽悠下来的。
自己在脑中细细想了一圈，竟然按捺不住好奇，也偷偷跟在崔玄桢后面进了毓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