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笔无趣的生意。
拉普兰德将手中燃着的烟随手丢在千层酥最上层,不顾将死之人的大声惨叫,她背过身坐在地上。
“还给我。”
“说了抽烟不好。”
“杀人就没问题?”
“对,没问题。”
拉普兰德露出快活的笑容,耳边的惨叫宛如音乐,她闭上眼睛,耳朵微微抖动,千层酥也有千层酥存在的意义。但烟没有。
德克萨斯不再理她,随手抓起地上某具尸体的衣服擦拭剑上的血迹。剑已经有了缺口,德克萨斯心里一阵发愁,这样的作战方式太过粗糙,过不了多久又要换新的武器。但——
“喂,有钱吗?”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明显是在装傻。
德克萨斯只好走到她身边,蹲下,对着她的耳朵说:“钱。”
拉普兰德笑着摇头。
千层酥还在惨叫,德克萨斯突然心头一阵烦躁。她反手从拉普兰德腰间解下一把剑,走到千层酥面前。
音乐戛然而止。
拉普兰德睁开眼睛:“我又没干涉你抽第二根。”
“给我钱。”
拉普兰德看着她,德克萨斯回以同样的目光。鲁珀的白狼左眼上有一道刀疤,大概因此她的目光总是散乱的,拉普兰德率先败下阵来:“买什么?”
“剑。”
“三十个人。”
“什么?”
拉普兰德开始絮絮叨叨的算账:“我们杀一个普通家族成员只能拿到二百,二百!现在吃碗面都要三十,你要买剑……不对,剑怎么会坏这么快?”
拉普兰德从她手中接过剑,是普通的材料,只在刃尖镶嵌了一点源石。她摇头,又将剑丢还给她。
“你家的?”
“捡的。”
拉普兰德叹气:“你家明明有那么多好剑,偏偏现在来敲诈我?”
德克萨斯不说话,茶色的眸子直视着她,拉普兰德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举手投降:“好的好的,不提你家。不过早知道就从你老爸那些藏品里拿些出来用用,白送雇主真可惜……”
“铿!”
剑锋和剑锋相撞,德克萨斯出手极快,几乎削去白狼的半个脑袋,拉普兰德看着眼前飘散的几缕银发,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锋锐的牙齿在唇间若隐若现。
“喂……我教你剑术,可不是让你拿来对付我的。”
“别在我面前提他。”
德克萨斯将手中半截断剑丢在地下,拉普兰德的剑术是鲁珀人中仅见之高,德克萨斯本以为这一剑就算不能切开脑袋,至少也能让她流血。
失算了。
不应该表露出这样激烈的情绪。
德克萨斯在心中默念,随即将目光投到千层酥上,一层一层垒起来的尸体大概有一人多高,血从各处流出,几乎要变成小溪。她在一片血红中寻找目标。
“从上面数第二个。”
拉普兰德出言提醒,德克萨斯看向上层,发现了耳朵残缺了半边的灰狼。再仔细一看,那张脸,果然是。
“菲尔德,对吧。”
不知何时,白狼已经起身,站在了德克萨斯身边,紧接着,她从靴子里摸出一把细长的匕首,把名为菲尔德的家族首领的耳朵割下。
“任务完成。”
双剑重回腰间,拉普兰德对德克萨斯挥挥手中带血的狼耳,反手丢给了她。德克萨斯接住,她知道,从今天起,菲尔德家族也步了德克萨斯家族的后尘,即将消失于历史的尘埃。
这是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的故事。
德克萨斯现在还记得和拉普兰德相遇的那天。大概是一个并不遥远的闷热的下午,天空铅灰色的云朵堆成怪异的形状。家族里的女眷纷纷将晾晒在外的衣物收回,要下雨了。
德克萨斯也知道这一点,但她依旧沉默地站在父亲门外,门内是男人沉重的呼吸,父亲睡着了,而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不知多久。左手和右手各吊了一块源岩,这份重量使她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她只知道,在父亲允许之前,哪怕天上下刀,她也得老老实实的站在这里。
你以为这是对未来家主的特训?
错了,这只是满足家主某些方面兴趣爱好的乐趣而已。
能够继承家族的人,在她前面至少还有二十个,德克萨斯从未做过有关家主之位的梦,她只想在这里好好生活,然后某天能够离开家族,无论以什么方式。
但偏偏,父亲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已经在这里连续站了一天一夜,身上被鞭打的伤口因为暴晒和流汗并没有结痂的趋势,反而更加红艳。这是父亲喜欢的色彩。
族里没有人敢反抗父亲,对于德克萨斯,族人也是蔑视大于同情。哈,不过是族长在叙拉古搞出的野种,活着就当成玩物,死了更不足惜。
甚至还有人会在她和父亲“玩耍”结束后,为她送上沾了辣椒水和盐的毛巾。看着她因为痛苦扭曲的脸,他们哈哈大笑,连父亲也会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游戏。
但德克萨斯不在乎这些。她早已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她只希望在下雨之前,父亲能醒过来,无论是再一次的鞭打或是惩罚都不在意,她只想留下这件衣服,如果被雨淋湿,没有办法换洗。
云越来越低,她闻到了风中的泥土气息,天边似乎已经开始闪电,再过几秒雷声将起——
等等。
那是什么。
德克萨斯昏昏沉沉的意识突然变得清晰,预想中的雷声没有到来,依旧是将雨未雨的状态,她更能确定,那不是闪电。
她分明看见了刀剑的冷光。
可是,怎么可能?
冷光没有给德克萨斯更多的思考时间,就在下一瞬间,她面前的房门突然轻轻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风中的气味立刻变得不同了,这是,死亡。
她看见了血,从门缝中渗出。
再下一刻,门被大力从里推开,银发的身影犹如鬼神,父亲的头被提在矮小的人手中,面上的表情依然安详,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银发的鲁珀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是好奇的打量。在发现德克萨斯也在看她的时候,对她投去顽皮的微笑。
“别说见过我!”
“……”德克萨斯没有说话,她的嗓子已经不能支持她吐出音节。银发的鲁珀人见她没有任何变化,不禁有些疑惑,但这种情绪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狼的嗅觉是敏锐的,尤其是称霸哥伦比亚多年的德克萨斯家族。
闪电终于划过天际,在完全暗黑的世界里,德克萨斯只能看见站在中心的白狼。
雨落了下来。
那是不可思议的舞蹈,暴雨冲刷着地面,血被雨水带走,一切被稀释成粉红,蔷薇的颜色。而白狼并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将剑从最后一个德克萨斯家族成员体内拔出,任由对方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脚,她对德克萨斯露出笑容:“现在你没办法告诉任何人了呢。”
德克萨斯依然没有说话,眼前的惨状只能让她产生“本该如此”的想法,而美丽的白狼也最多只让她有过一瞬间的惊讶。她在想:衣服果然还是被淋湿了。
德克萨斯向来对大部分事情没有想法。
可白狼并不这么认为,她向德克萨斯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差点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她将手中剑用力挥下斩断尸体手腕,终于得以顺利走到德克萨斯面前。
“你不害怕吗?”
冷森的剑光就在眼前跳跃,德克萨斯觉得此时必须做出一些反应,她摇了摇头。
“哈,原来你听得懂我说话。”
白狼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绕着德克萨斯走了几圈,德克萨斯被她绕的头晕,只好选择闭上眼睛。
但很快,她就因为惊异重新睁开。
手上的重量突然减轻了,耳边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白狼的话语里有几分愉快:“为了报答你视而不见的恩情,我也小小的帮助你一下吧。”
德克萨斯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但既然能够获得自由,她也不会拒绝。她稍微活动四肢,立刻天旋地转。不好,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身体不太……
在雨里,她被一双温暖的手撑住了。
“给你。”
有人在咚咚敲门,德克萨斯不用思考也知道是谁从外面回来,她起身开门,拉普兰德正站在门外,怀中抱着两把刀。
“……谢谢。”
德克萨斯接过刀,刀身是漂亮的橙红色,在幽暗的夜色里闪烁着微光。德克萨斯还在家族的时候似乎见过,这是源石武器中相当稀少的一种,由整根源石打造的源石刀。
“你花了多少?”
白狼愣了一下,随即对她摆手:“不用你还。”
“不行。”
对于这件事,德克萨斯有自己的坚持,虽说德克萨斯家族已经覆灭,并且她也从未将自己视为家族成员,但长期的潜移默化,还是将德克萨斯家族的信条刻在了她的心中。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看着拉普兰德的脸色由正常转白再转红,最终很没形象的哈哈大笑。
“笑什么。”
拉普兰德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我在想,原来有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打白工。”
“我只是在学习。”
“学徒的工具从来都是师父送的。”
拉普兰德不再理她,自顾自走到客房角落洗脸。这两天和菲尔德家族的战斗着实让她费了一番心力。更重要的是,德克萨斯的杀人技巧还没有成熟,她必须要重点掩护她,自由的白狼还没有习惯这种战斗方式。
清水带来的冰凉触感让拉普兰德长出一口气,杀戮的欲望已经被释放,接下来,她需要考虑下一步的动向。
菲尔德家族已经覆灭,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不过轮到谁都没关系,反正现在的叙拉古人人自危,每个帮派首脑的名字都在暗杀榜里高高挂着,只要去做,就有回报。干脆就随意一点,按照自己的顺序来吧。
她的心中闪回着当初覆灭自己家族的帮派首脑的面容。按照杀人的数量倒序排列,在菲尔德家族之前已有两个家族被屠杀干净,还剩下三个,每个都是难对付的敌人。
不过,白狼总有白狼的办法。
拉普兰德深呼一口气,菲尔德耳朵的价格足够她和德克萨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生活的不错。复仇并不急于一时……目前紧要的,是让德克萨斯学会自己的杀人术。她比德克萨斯只大一些,不过见过的生命和死亡却比德克萨斯多出许多。而拉普兰德确信,德克萨斯的天赋,远远在她见过的许多所谓“剑圣”之上。
拉普兰德乐见于天赋卓绝之辈染上自己的色彩。而且,她也觉得需要有个人来守护自己的后背。
“德克萨斯。”
“嗯?”
德克萨斯将源石刀提在手里左右挥舞,感受到锋利的破空声后,她满意地将刀放在了自己的床边。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
果然是德克萨斯会做的回答。拉普兰德不准备再征求她的意见,直接对她宣布了结果:“那,你就跟着我学习吧……我还有很多杀人的方法想要告诉你。”
正因如此,我为你选择了双手刀。
我要将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对此,德克萨斯并没有异议,她沉默地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躺下准备睡觉。
拉普兰德望着她,银色的眸子里除了欣喜,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狂热。
“睡吧,至少现在,你还能做个美梦……”
她默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