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进了裂谷城后,就感觉城中各种气味交杂,瞬间将她整个脑袋埋进了臭水沟一般让人窒息。她露出厌恶的神情,左手捂住鼻子,好不容易适应一点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其实并非城里居住条件多么恶劣,反而是她的感官太过敏锐。这让她个别情况下感觉非常苦恼,但也拜这一天赋所赐,让她能迅速成为一名能力出众、行动独立的合格猎人——
顺带一提,虽然天际省的各方面环境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旅行终点,但某种意义上是猎人的天堂,而这位猎人也正是被天际省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所吸引(尽管这是她来这里后才找的理由)。
女人在脑海里努力地思索着进入裂谷城前,最后观察到的猎物的行踪去向。她一边慎重地思考着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各种场景——在闯入猎物最后的领地之时遭到迅猛的反击,抑或猎物准备再次逃走,会从可能存在的密道、也可能是从正面冲击……当然,也可能一无所获。她迅速地一一准备好对策,同时在步伐的行进中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在接近目标的同时,她逐渐熟悉了这个城市复杂的气息,并成功地捕捉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独特的腥臭味。她将左手放回腰间的武器扣带上,右手转而按住武器的长柄。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逐渐接近的前方,也就是那丝气味的来源——一座独立的屋子,与这座木制建筑为主的城市风格相符的单屋,构筑这间屋子的圆木表面已经有了发潮的黑斑,在夜色下显得整栋屋子都好似泡在漆黑的湖水之下。
如果是年代久远的屋子,那么要破开门也不会太困难——这是猎人最后的判断之一,在步伐停止在屋门一步远的地方。猎人再次观察了周围,确定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夜晚的深沉当中,她利落地解开武器带的扣子,右手握紧她的武器,朝着门锁处猛力一挥——脆弱的锈锁根本就经不起斧头的这么一砍,连破裂的声音都没多响就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她一脚踹得木门大开,屋内客厅大半的视野尽数落入她的眼中。猎人小心地将下一个步子迈进屋子,她将斧头握在右手,横在左下颌前作格挡的姿势,目光随着视野的拓展迅速扫过整个屋子:这间屋子的结构并不复杂,入门则是客厅,门背后则通往房间,所有设施在人彻底进入屋子后就一览无遗。
所以这间屋子并没有任何生物逗留,这是猎人的眼睛做下的第一判断。紧接着她将刚才奋起的肾上腺素带来的激动压抑下来,脑袋冷静之后开始用鼻子与耳朵作下一个判断:裂谷城的气息仍然肆意地干扰着她的嗅觉,而且房间中的灰尘和更为浓烈的霉味也造成了新的干扰,让她不得不开始对每一样事物进行更近距离的气味分辨;而托夜色的福,声音的判断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这目前的环境也沉静如水,偶尔还能隐约听到这间屋子下面的霍利奇湖中鱼类用尾巴扑打水面。
猎人仔细地分辨着房间里的气味,顺着那一丝早就察觉到的、微妙的气息往屋子深处走去。再过轻巧的步伐也难免在老旧的地板上留下嘎吱、嘎吱的细响,但猎人大脑中的判断还是能将这种杂音轻松剔除。最后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同,脚底也被什么物事膈应住,还发出机械碰撞的声音。她低下头去,发现自己踩在了一张与地板材料全然不同的方形木板的铁质铰链上,而那一丝微妙的气味的浓度也同时在这一节点上达到了峰值。
猎人轻轻挑了挑眉,终于发现了新的线索。她蹲下身子,单膝跪在到地上,细细地嗅了嗅那块木板上方的味道。再打开木板,下面果然连接着通向城外霍利奇湖岸边的梯子。她伸出手指在木板各处包括与门框间的夹缝处都仔细辨别气味——在密道门板的中央处以及门缝间都残留着一股相当浓烈的腥臭味,这证实了猎物确实是从这个通道由城外逃入了城内,而且可能这个屋子也可能是他在裂谷城藏身的窝点之一。
猎物相当狡猾,将身上的野兽气味藏在气息复杂的裂谷之中,再加上城市临近水边,气味更是容易消散。但是他很不幸地撞上了拥有着比人类更为敏感的五官的绿海猎人。
猎人站起身,最后再观察遍屋子四周。确认猎物不在这里之后,她摸出腰间的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一道小指长的伤口,小心地将血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顺着道路,选择了一个最近的较为开阔的广场,控制着少量的血液从屋子门口滴到广场那边,保证一路都能有连续不断的血腥味。
最后用布条简单地处理了伤口,靠在广场外围的矮墙边上坐下。她将外头的黑色袍子脱了下来,露出一直藏在袍子底下的,贴身的皮制轻甲,以及扣在腰间的白钢短斧,斧身还镌刻着一颗白马的花纹。
将匕首收入右边腰间的武器扣带上,猎人看了看天色,判断当前的时间,心里默默估算着猎物出现的时间。最后侧身躺下,将长袍一笼,将瘦小的身躯整个藏在袍子当中……
裂谷城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居住地,对于绝大多数多少有点追求的天际子民来说。尤其是下城区,建立在霍利奇湖的运河水面上方、裂谷城城区之下的区域,与城中下水道为邻的乞丐窝。而大多数下水道已经在几十年前就被废弃,里面常年散发着在这里四处逡巡的老鼠的恶臭,与无处安放的乞丐的尸体的腐烂气息。
斯尼尔福躺在破旧的干草铺上时,总是在想着自己死后尸体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无亲无故的他,自然没有人愿意大发慈悲、自掏腰包,让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老乞丐的干巴巴的尸体进入亡者之厅,得到生死轮回之神阿尔凯的救赎。或许更多的可能是跟那些住在鼠道里的怪人一样,最后尸体消失在裂谷城那堆错综复杂的废弃下水道中。
鼠道是城里人对于下城区下水道的称呼,因为传说中的盗贼们,以及一些天际省的逃犯或者是一些疯子都会藏身在这复杂的下水道中——而“有幸”住在地表城区的裂谷城的人们将这些人统称为“老鼠”。当然,住在下城区乞丐隔间的老斯尼尔福也是那些人口中的“老鼠”之一,尽管他从来没做过任何会进监狱的事。
每天都像这样怀着不安与失落,斯尼尔福会在天没亮时就抱着乞丐窝里自己的铺盖卷——上面已经沾了许多类似陈年的臭汗或者老鼠毛抑或跳蚤之类的东西,到裂谷城中央的市集旁占据一个有利的乞讨位置。说是市集,其实就是裂谷城中心的一个以老旧水井为中心的环形广场,一些往来的商人会在这片相对开阔的地带摆摊。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连这个位置,居然今天都被人抢了。斯尼尔福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这位横躺在他平日里会摆上铺盖卷的地方,这里靠着广场外围的矮墙,也在要道旁边,绝佳的乞讨点——就被眼前的人给躺在那里占了。
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家伙背靠矮墙蜷缩在地上,整个身躯都裹在黑色的长袍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身形。更别说脸了,整个脑袋也被长袍的兜帽捂得严严实实。斯尼尔福瞪着这个霸道的家伙,长叹出的气息吹起他的胡子。他年纪大了,也不敢叫醒这个人,万一是个麻烦家伙呢。持续地叹着气,抱着多年为伴的破铺盖卷打算另外找个地方——
就在老家伙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时候,突然从一旁的木推车后面“咻”地钻出一道影子,还带起一阵冷风。可怜的老乞丐还没反应过来,干瘪的脖子就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地掐住,尖利的指甲也陷入他干枯的皮肤中,刺得他生疼却又因为喉咙被卡住而喊不住来。
老乞丐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那道黑影的脸,眼前就开始一阵发黑。他只能本能的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着,却没有丝毫作用,反而是一身的老骨头就要散架了。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清醒的位面时,他感觉到掐着他脖子的人发出嘶嘶的野兽的低鸣——
就在他真的要去见阿尔凯的时候,突然面前的怪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紧接着那只掐在脖子上的手瞬间松了劲儿。老乞丐一下子朝地上跌下去,一屁股摔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将他模糊的视线一下子摔清楚了:
刚才那个还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时的他右手捏着一柄一臂长的斧头,他的个头足足比袭击者矮了快两个头。只见他一个跃步,用如钩子般的斧头下刃边准确地钩住袭击者的脖子,将被砍断了双手、正嗷嗷嚎叫的袭击者瞬间撂倒在地。人形怪物被黑衣人给彻底激怒,不甘示弱地赶紧起身准备扑过来反击。但黑衣人丝毫不为他陷入疯狂的气势动摇,不作停留地冲向他的近处,瞅准怪物将将站起的时机,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一蹲,将右手上的斧头往怪物的左腿膝盖横劈过去——那斧刃锐利异常,直接将怪物的腿连骨头给砍断。怪物哀嚎了一声,目光还残留着刚才一刹那闪过的难以置信,紧接着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往身前扑到。黑衣人也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似的,敏捷地往侧边躲闪开,怪物最后整个扑倒在地上。并未有丝毫放松警惕,黑衣人赶紧调整步伐,大步迈过去,用左手狠狠地按住了他的脑袋,借着本身的力量与身体重量将地上的“人”压得动弹不得。黑衣人的动作迅速而麻利,手起斧落之间、将斧头精准地劈向黑影的脖子——
漆黑色还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液在脖子断掉的一瞬间炸了一地,还险些溅到黑衣人的脸上。刚才还是人形的黑影在脖颈彻底断开之后,整个身躯立刻就化成了一滩灰白色的齑粉,那摊粉末堆上还萦绕着一层诡异的蓝色烟雾。斯尼尔福吓破了胆子,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却又想起刚才自己是如何逃出这个怪物的魔爪。他低下头去,看到自己胸前也撒有少量的白色粉末,还散发着同样的腥臭味——正是那怪物断掉的双手。但是——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充斥着侥幸的欣喜、感激之情以及对眼前人的力量的恐惧——尽管这个人看上去个头矮小,身形瘦弱,但是刚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黑衣人镇定地扒了扒那堆粉末,看到里面埋着一个巴掌大的布袋子。他眼前一亮,将袋子捡起来,扯开袋口看去。
“一、二、三……啧,才十枚金币。”黑衣人的声音倒是相当清亮悦耳,如果没有看到她方才那一系列野蛮至极的动作的话。她抖了抖钱袋,语气里尽是失望。不过她还是从里面倒出五枚金币,再从腰间的布包里摸出一个物事,向斯尼尔福走过去。
她摘下头上的兜帽,俯身下去,橘红色的发丝从背后滑落。女人将金币以及东西轻轻地放在老乞丐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心中,将他的十指包住,确认老乞丐拿稳之后,用着那道清爽的美好声音说:
“待会儿拿着这瓶药水给神庙的人,好好洗个澡。否则你身上的气味会被怪物的同伙追踪。”她温和地向老乞丐解释着,一边稍微用力握紧了下老乞丐的手,将那些东西都捏在老乞丐的手心里热乎,“这些钱算是我给你造成麻烦的赔礼。”
斯尼尔福愣愣地盯着这位低头看着自己的女人,心里的恐惧不安在看清女人那双明黄色的眼眸中泛着的柔光之后,终于消散了。这番场景恍惚得让他甚至觉得刚才那位杀掉怪物的人跟眼前人完全是两个人。
就在老乞丐还在发呆时,女人已经站直了身子,又走回那堆粉末前。她从袍子里又找出一个空的皮制袋子,将地上那堆粉末慎重地收集起来;尽可能地收集完毕后,又拿出另一个小瓶子,往袋子里面以及地上洒着液体,最后去运河旁接了水,将地面的粉末彻底冲洗。
看着水混合着粉末以及液体渗入木制地面的缝隙之中,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催促趴在那边不停道谢的斯尼尔福赶紧去最近的神庙——
“旅行者——”就在老乞丐走了不久,女人正想着赶紧离开时,就被喊住了。
她回过头去,就看到穿着象征着裂谷城的交叉匕首式样的卫兵盔甲的守卫横在自己身后,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蓄势待发的样子;而那双从头盔后面透露出的眼神也异常冷冽——
“你已经对天际省的子民犯下了罪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等等——我想我刚才救了天际的子民——”
“那么,破坏那间‘甜蜜湾’的锁也是你的功劳?”
“甜蜜湾”正是猎人最开始闯入的那件屋子,她咽了咽口水,将心中涌上来的恶心感给压了回去——这个屋子从主人到名字都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不、呃、是的,那是我做的,但是那也是为了……”
女人指了指身后,老乞丐早就走了人,连铺盖卷都开始发凉了。她尴尬地指着那里,一时间想不起来该怎么跟这位来的一点都不合时宜的守卫解释自己的功劳。
“罚金是五枚金币,或者美好的监牢之旅等待着你——就在雾隐堡垒的下方。”
雾隐堡垒是裂谷领主的居所。
“……算我倒霉。”
女人哀叹一声,满脸不情愿地掏出了刚刚才从粉末里扒拉出来的意外收获,慢吞吞地交给守卫,心里幻想着趁守卫不注意赶紧跑掉——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在交罚金以前,她还是用手心好生摩擦了金币表面一下,以免沾着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