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美琴以前从来没料想到，如果黑子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自己竟然会这么难受。

那种心情，就像是一个人乘坐一叶孤舟，慢慢地漂泊到空无一人的大海上。周边除了骄阳和水面，什么都没有。想要大声地呼喊，声音却很快散落，变成了水汽，融入无情的大海里。

她当然想不到了，因为就算全世界消失，这个总是站在自己身后的家伙也不会离开。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注意到这件事情。

应该是很早之前吧。

早过明明是令美琴困扰的变态行为，她却从来不会拒绝，每次都是接受她再进行惩罚。除了那些太过分的不得不中途叫停之外。

早过根本不愿意任何人伤害她，不管是出于保护的食蜂操祈，还是真正行伤害之事的结标淡希，只要有人动她一下，美琴就绝不肯饶恕。

早过每次单独行动都能安心前进，她知道她的背后总会有人帮她顶住，就算奔赴战场也毫不畏惧，因为有人在那个熟悉的地方等她回来。这就是美琴心中最强大的信念支柱。

最后她回来了，从遥远的外乡回到了学园都市。她笑着对一直等待自己的学妹说“我回来了”的时候，清楚的看到对方眼角里留下的泪水。

笨蛋，哭什么啦，这种重逢场景，你一哭弄得我也想哭了。

结果还是无法阻止的，眼泪肆意妄为的流淌。

忽然这么多回忆涌进大脑。美琴才明白，原来，她的生活早已经离不开她了。

假如有一天我丢了，全世界都不记得我了，资料库里也没有我的任何信息，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黑子的话，可能会拼命的去找我，就算把整个学园都市弄得天翻地覆都在所不辞。

能想到的原因，大概是你觉得我也会这么做吧。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两个真的很像呢。

美琴突然心里有了底气。

美琴把手伸向口袋，那第一步，先问问看认识的那些身处黑暗面的人们吧。如果这次是又是什么奇怪的实验，她发誓一定会把那个无窗户的大楼整个崩掉。

毫无征兆的，手指在口袋里触碰到了一个冰凉且锐利的物体。那东西好像扎进了肉里一样，美琴立马条件反射退出手指，一边平静着情绪，一边查看伤势。

那个冰凉的物体貌似是之前在支部里喝下的椰子汽水的拉环。说到这个，美琴发现了一件一直没有在意的事情。作为椰子汽水的常客，她清楚的记得用来盛饮料的铝罐从来这种没有能把拉坏取下来的设计，所以她当时打开之后才感觉十分违和，没有扔掉它。加上后续的一系列打击，这个小东西便如同被遗忘一样留在口袋里。

当她查看手指的伤势时，金属的冰凉像透过血液传到了心脏一样，胸口处不知道第几次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

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没有，没有应该有的划伤。

反应过来，也并没有什么疼痛感。

没有实在的痛感、时间的快速变化。美琴取出手机，果然，那张被设置成屏保的五人合照里如今变成了一幅奇异的场景——五人合照里没有黑子的身影，但细看之下，照片里的美琴身边虽然没有抱住自己的黑子，但她困扰的表情和望向一旁略带无奈的眼神却是黑子存在的最好证明。

若白井黑子这个人真的不存在，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现象呢？

所以，这大概……是个梦吧。

和刚才经历的真实到可怕的场景相比，意识到目前自己处在梦境中这件事情，反而显得有些不那么真实。

8

御坂美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风纪委员177支部的沙发上，顺着窗户朝外看去，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喉咙里像是融进了无数细小的沙子，她张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挂在墙壁上的空调静静地运作，美琴的身上有一条舒适的夏凉被，接触到被子的皮肤会感觉到非常冰凉。而且，让她感到安心的是，这床被子上有她熟悉的气息。

伸手扶上额头，还有点微微的发热。

蹑手蹑脚的起身，借着窗外红色的光芒找寻开关。这一次，她在打开电灯之前闭上了眼睛，这样能防止灯光刺痛双眼。

哼，我御坂美琴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啪。

瞬间，白炽灯照亮了整间屋子。

空无一人。

一股突如其来的紧迫感立刻席卷了她的心脏。她握紧胸口的布料，企图用外力赶走胸腔里那些不安分的东西。可是内心的恐惧哪有这么容易被战胜，心跳加速，双腿颤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倒立着，彰显着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难道还是……

就在美琴想着要不要尝试之前从外国电影里看到的方式——从高空坠落，来让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她听到177支部的门口传来脚步声，还有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仔细倾听，可以听清楚对话的内容。

美琴长舒一口气，顽皮的心脏终于不再妄想冲出胸膛，急速发热的身体也在慢慢冷却。终于，她在海底看到了曙光。

“买到了很多好吃的呢，不知道御坂学姐有没有退烧。”

“初春，你买的也太多了吧，我看这大部分都是你的食物。”

“才…才不是呢！还有一部分打算给白井同学带过去。”

“可是白井同学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会长胖的。”

这是两个熟悉的声音，而更让美琴感到安心的，是两人对话之间提到的那个名字。那个在梦里被否认过无数次的名字。

支部的门被打开了，不知道是不是美琴的错觉，这扇门打开的时候，从门外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是可以看到的，触手可及的，能把心中的黑暗全都驱散的光芒。

门开了。

“御坂学姐，你醒啦。”

“诶？这是……怎么了？”

初春饰利和佐天泪子打开门，看到的是在站门前的御坂美琴。她满脸泪痕，眼眶泛红，原本飒爽的棕色短发因为汗液的关系显得有点难看。

但她的脸上，却有渡过浩劫般的如释重负，给刚进门的二人报以温暖笑容。

“啊，没什么。”

“你们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望黑子吧。”

9

“好多了，现在是低烧，再好好休息一天就行。”

医院的病房里，听到给美琴量完体温的护士这么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某位躺在病床上的酒红色长发女孩可不这么想，她黑着脸，呼唤着旁边带花环友人的名字。被叫名字的初春吓得一哆嗦。还记得上一次黑子这么叫她的时候，下一秒她就被对方压倒在地使劲欺负了。

白井黑子看上去一点伤员的样子都没有，那张被美琴评价睡着后就是完完全全的小孩子的脸上展现的是微怒的神色，其中还带着些许的担心。

“姐姐大人还在发烧，你们为什么把她带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初春听到这句话总感觉黑子有种“她不懂事你们还不懂事吗？”的意思。当然，这样的吐槽她是肯定不敢出说出口的，只好解释道：“是御坂学姐……说她没什么大碍，想过来看看你。”

黑子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美琴，后者从进门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额前的刘海也完全遮住了她的眼睛，让黑子分辨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是……生气了吗？对自己的这次受伤。

对美琴的惦记，黑子非常受用，也非常开心。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不能允许美琴这么胡来。这间病房也没有第二张床供她休息，对她身体来说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回常盘台的宿舍休息吧。

但是看上去这个人根本不想回去啊。

黑子叹了口气，吞下微笑，仰起头对两位友人说：“可以麻烦你们帮我个忙吗？姐姐大人看上去也不想回常盘台的样子，请二位帮我办一下增加移动病床的手续，好让我能时刻照顾她。”

初春和佐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并肩走了出去。

黑子笑着目送二人离去，然后把目光放回身边的少女身上。

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温柔的目光下，美琴回过神来。黑子看出了自己的情绪，还贴心的把两位友人支走。但她却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用一如既往的视线看着自己，用那种轻柔的，像是在看稀世珍宝的视线。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黑子。

这个学妹总是什么都不问，妹妹的时候也是，被结标重创住院后也是。她从来不会擅自闯进自己的领域，而是在领域外围为她建立起一座座足以抵挡一切的壁垒。

这是白井黑子式的温柔，美琴早就知道了。

如果她不开口，她会一直等下去。

有时候你这种奇怪的包容真的让我很困扰呐，笨蛋。

那好吧，这次毕竟事关你。随随便便就把你梦没了这也是我的不好呢。

“黑子。”

“我在，姐姐大人。”

黑子回答的很迅速。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你想听听吗。”

要不是抬起头来看到黑子的表情变化，美琴真想不到自己讲故事竟然这么生动形象。

也可能是自己在叙述的时候的情感变化打动了她。本来打算尽量平稳地讲出每一个字，可是说到那些令人心碎的地方，情绪根本控制不住。端坐在椅子上，左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却还是无法停止那该死的颤抖。

漫长的梦境终于讲完了。真奇怪，明明好像经历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梦，却用不到二十分钟就能说完。

可能过去很多年，她还是忘不了这场梦。这种真实的压迫和窒息，这样一个难以忍受的世界。

不过幸好，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能知道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了。

面前的人还在这里，她没有消失。等她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估计又开始对自己动手动脚；大家没有忘记她，初春也没有忘记她。来到医院就能看到躺在病床上比平时更加安分的她，可以看到病房门外铭牌上写着的“白井黑子”，打开手机，屏幕上的合照里紧紧抱住自己的那个人也终于回来了。

还好，梦里都是假的。

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我生活在一个有你的世界，这是比任何都要幸福的事情。

听着美琴的叙述，黑子心如刀割，特别是看到美琴在讲到回宿舍发现空无一人的片段时脖子上流下的汗水，余光也瞥到了她颤抖的双手。仔细观察，美琴的脸上似乎还有已经干了的泪痕。

心脏像触电一样疼。

黑子用一只胳膊支撑住身体，蓦地坐了起来。在美琴惊讶的视线里，她轻轻的环住这个承受了太多痛苦的少女。

美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本来躺着的学妹突然起身，然后自己就跌进了一个怀抱。黑子胳膊上的绷带接触美琴的脖颈，传达着她的体温，鼻腔里是在梦里寻寻觅觅却消失不见的味道。

这才是她想要的，熟悉和温暖。

像安慰小朋友的大姐姐一样，黑子将绕后的手抚上她的脑袋，顺着头发的向下摸了摸。感觉到这个动作的美琴在黑子怀里涨红了脸。这个人是在干嘛？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哄吗？恼羞成怒的她刚要发作，却听到右边传来了黑子轻柔的声音：

“姐姐大人，黑子不会离开的。”

“嗯。”美琴不敢让黑子看到她的表情，她把脑袋埋在对方怀里，“我果然离不开黑子啊。”说到后半句声音越来越小。

不敢当面说给你的耳朵听，那就，直接对你的心脏说出这些话吧。

御坂美琴离了白井黑子，可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事情啊。

所以，我不允许你再受这么重的伤了，你要健健康康的待在我身边。

“好，我向您保证。”

终于，可以理所应当的露出那种舒心的笑容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