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以为莫拉会哭。
她从来没有过父亲,罗伯特·道格特是唯一接近这一角色的人。而他在这几年间给予莫拉的帮助和信任,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真正的“父亲”恐怕也很难做到。
我希望莫拉能够振作,想要告诉她,失去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固然遗憾,但生活还将继续。
可是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过虚伪了。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我还因为莫拉身处险境而绝望,那时如果有人对我说同样的话,我大概会向对方挥动拳头。
短暂的退缩让我更加自责。我总是这么狡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旦事情牵扯到莫拉,我就会尽量避免做出决定。
我告诉自己,这样谁都不会受伤害。
实际上,我只是远远躲开,将最需要我的孩子留在孤独中。
“莫拉……”
我呼唤她的名字,决定不再原谅自己的怯懦。
“莫拉……”
“哦!真要命!”莫拉忽然叫了起来,“我把头盔扔在操作台边上啦!”
就在我因此愣住的同时,她回过头,向我展现那天真的傻笑。
“离开这里以后,我一定要去找中国人投诉!”她开玩笑似地抱怨道,“她们本该设计一套备用系统,让丢了头盔的士兵也能继续使用辅助瞄准器——很不幸她们没有。”
我惊讶万分,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应。
而我的妹妹却转过身来,慢慢拉起我的手。动力装甲的外骨骼结构冷冰冰地,但她温柔的动作让我很安心。
“没事的,凯特,别担心。”莫拉望着我,沉着的目光里见不到动摇。“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的确,一直以来她就是个忠于信念的好姑娘,尤其是在事情即将走向结尾的现在,她不会因为悲伤就放弃。
我们彼此鼓励着对方,仿佛回到了曾经一同生活在克利夫兰旧街区中的时光。
“他会没事的,那个美国男人。”丽贝卡说,“看得出,他不是那种空有肌肉的笨蛋,也不是脑满肥肠的胆小鬼。”
女巨人检查着武器,同时向躲藏在电梯角落里的走私犯投去极端鄙夷的一瞥。
于是所有的女人一起点头,这恐怕是姆基宗戈先生一生当中最为窘迫的时刻。他的手下都死了,他还在刚才的混乱中弄丢了自动步枪,而我们则全副武装。即使他心中恼羞成怒,现在也没有胆量说哪怕一个表示不满的词。
自从安妮·奥克利[ 生活在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前期(1860—1926)的美国传奇女枪手,擅长使用各种手枪和步枪。因为曾在柏林一枪射灭皇太子威廉(后来的皇帝威廉二世)嘴上的卷烟而名声大噪。]只用一发子弹就打飞了威廉二世嘴上的卷烟,枪支就成了女人在男权社会里最好的朋友。
十一
埃莉诺为她的AI妹妹准备了一座地下宫殿。电梯在下降过程中运行了至少15分钟,就连姆波尼格矿井[ 位于南非的大型金矿,深入地下4350米处,是目前世界最深的金矿矿井。]恐怕也不曾向如此之深的地壳内部延伸。
电梯停靠站依旧是一处悬空的平台。这里也是柱状电梯管道的终点,平台下方被黑暗的深渊所占据。莫拉在走出电梯时提醒我注意听空气中那些奇妙的声响,并且肯定在0号区的底部有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流过。“说不定河里生活着异形那样的怪物,”她用恐怖的语调对我嘀咕,“芙洛拉也许把生物实验的失败品都扔到了那里。牠们当中有一些存活下来,爬出地洞,去米德加德周围的村子,抓走本地人当食物……”
“现在知道过去我为什么不准妳看那些毫无科学价值可言的恐怖片了吗?”我瞪了她一眼,妹妹则冲着我吐了吐舌头。
莫拉知道我讨厌恐怖电影,我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故意吓唬我了。
丽贝卡为此哈哈大笑。女巨人告诉我们,假如真有什么“怪物”,也只会成为本地人的食物。“哪怕是佛罗里达沼泽里的蜥蜴人,嚼起来也和抹了白豆蔻粉的烤蜥蜴没什么两样。”
“呃……”莫拉发出恶心的声音,“烤蜥蜴!我宁可每天都只吃芙洛拉做的蔬菜,也绝对不会碰那东西一下!”
“别这么自信,小家伙。等妳真的只有蔬菜吃时,妳就会祈祷自己的盘子里能有几块真正的肉了。”丽贝卡说,“哪怕是蜥蜴和耗子。”
“我更乐意吃扇贝。”
“在察沃的荒野里?妳可真有想象力。”
她们居然聊起了做饭的事,这真令我意外。但毋庸置疑,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再像刚才那样凝重。
一道铁桥连接着电梯平台与0号区入口。莫拉的权限在这里仍然能够使用,我们没有遭遇任何阻碍就打开了铁桥尽头的舱门。
一条狭长的通道在门里迎接了我们。通道的上下左右都铺设着以树脂材料制作的墙面板,天花板上的LED灯工作稳定,看起来并不像陷阱。只是左右墙壁间的距离非常小,对魁梧的丽贝卡和穿着动力装甲的莫拉而言,需要侧身才能通过。像姆基宗戈那样肥胖的男性,在通道中也显得极为局促。
要么A&E公司的IT工程师都是些瘦子或者身材娇小的姑娘,要么埃莉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让人类来管理这片区域中的设施。
通道很长,这也说明包围着整个0号区的岩层外壁有着极大的厚度。
因为莫拉之前提到了恐怖话题,一些荒诞的场面在我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比如两侧的墙体缓缓合拢,或者脚下的地板突然打开……之类的。
好在当我们穿过狭窄的走廊时,这些都没有发生。尽管一路上遭遇了多次拦截,米德加德的核心区域依然比我想象得要友好许多。只是通道末端的空间有些暗,我们不得不再度打开照明设备。
很快,我听到走在最前方的莫拉吹响了口哨。“Wow!”她惊呼道,“这真不可思议!”
莫拉第一个从通道中走了出去,跳进宽广的幽暗空间中。我因为担心而加快了脚步,险些迎面撞上动力装甲的后背。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置身属于未来的殿堂之中。随着声感灯光系统不断亮起,仿佛0号区因为不速之客的闯入而渐渐醒来。
弧形平台的下方,无数信息处理器出现在我们眼前。黑色的机器高高叠起,连绵不断,如同南达科他的黑丘陵,又像纽约和芝加哥的摩天大楼。我们仿佛站在一片山谷的入口,或是来到了一座城市,山谷间群星闪烁,大楼上灯火通明,处理器的信号灯在此刻显得格外耀眼。人类能够以现有技术制造的最强大超级计算机,此刻正像印加人的黄金谷一般,对我们揭开她的面纱。
这个完全由电子系统构成的区域如此庞大,尽头位于遥远的彼端,两翼几乎见不到边际,顶部至少有20层标准住宅楼那么高。大量滑轨在“山”的上方交错,如棋盘般分隔着“天空”,而众多机械辅助臂则沿着这些滑轨移动,自行处理所需的一切物理活动。远处的舱壁上还能看到至少4具柱状电梯井,显然米德加德的管理者能够通过它们自核心区域内部直接进入0号区,而无须像我们那样大费周章。
“这就是‘帕莎’真正的样子?”
莫拉的自言自语中充满了吃惊的意味,就好像她起初把社交网络上认识的新朋友当成了一个懵懂的10岁小姑娘,见面之后才发现对方是28岁并且拥有理学博士学位的成熟女性。
“幸好我们不用把这里的插头全都炸掉,否则背包里的炸药根本不够!”丽贝卡说。
从平台望向远方,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座伫立在0号区中心的高大立柱,柱子的黑色表面反射着幽然的光。这是整个区域中最为醒目的人造物体,连接着穹顶与地面,仿佛传说中的巨人阿特拉斯那样支撑着整个天空的重量。这样的设计似乎也蕴涵着某种隐喻,因为0号区的电源总缆就从它中空的内部通过,然后再由埋在地下的线路连接每一台机器。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
帕莎的“生命维持系统”,也就是人工智能的接入调试装置,位于“阿特拉斯柱”下方的AI实验室里。设计“她”的那些科学家和工程师们一定预判了人工智能可能出现的程序故障或“反叛”行为,因此留下了能够完全抹除其“记忆”的特殊途径。那里的计算机上也储存着帕莎在管理米德加德期间的各类活动记录,便于工程师们定期观察和研究“她”的成长。
毫无疑问,我们即将进入帕莎的“心脏”。
考虑到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将会爆发一场恶战,我要求所有人都开始准备和检查武器。
我原以为姆基宗戈已经吓破了胆,可事实上他居然主动要求继续参加我们的行动。“给我一支自动步枪,我能掩护妳,埃利斯博士!”
他的这番“勇气宣言”被莫拉和丽贝卡判断为企图从我手中骗走武器的诡计,如果我没有坚决阻拦的话,走私犯说不定会挨一顿揍。老实说,我忽然变得有些同情他。太过强烈的同理心是我最大的弱点,我总是因此犯错误。但眼下我们需要人手。
我把发射器和装备箱中最后的一枚反坦克导弹交给他,要求他在战斗开始时提供支援。当然,这次我事先警告了他,命令他不得胡乱开火——如同先前在废水处理工厂时那样。
姆基宗戈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我原想请丽贝卡偷偷盯着他,不让他有机可乘,只是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这样的念头。在与AI为敌时,人类只有合作才能取胜。
0号区的“街道”与滑轨格局一致,上下平行,这样的设计显然是为了方便机械臂的运动。这也为我们带来了更多的风险,让我们不得不提防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不过这样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
也有一些类似警卫机器人的“圆盘”,但它们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攻击欲。我们甚至可以从它们身边走过,而这些机器只是安静地从事着本身的工作——擦拭地面并从超级电脑的机身上吸走灰尘。而那些硕大的机械辅助臂同样为工作忙碌着,对于我们这群匆忙行走在“棋盘”中的渺小人类毫无兴趣。
我们按照结构图的提示直线前进,在完全没有遭到阻挡的情况下穿越了半座“城市”。“阿特拉斯柱”在我们的视野中变得更加庞大,正六边形立柱下的玻璃实验室也清晰可见。
确认安全后,我们离开了机器们的“街道”,进入了立柱下方的一片小型广场。
如果埃莉诺在这里埋伏一些士兵——哪怕只是在附近的“街道”中藏几台警卫机器人,也能轻易利用地形阻碍我们的行动。我敢打赌说0号区内一定安装着大量的监视器和警报装置,米德加德的守卫者不会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
事情有些不对劲。直觉如此告诉我。然而我们距离目标只剩下一石之遥,无论是因为急切还是侥幸,我都只想尽快了结整件事。
进入实验室并在总电缆的末端安装炸药是最简单的方法。实验室的外观很像一座圆形暖房,不过“种植”在其中的都是机器与电子设备。打开这座实验室的门需要权限,莫拉的“0等特权”帮助我们解决了问题。
唯一的障碍似乎只剩下了柱子本身。它的外壁由黑色玄武岩构成,厚实而且沉重,看起来不容易破坏。但我们所携带的炸药当量还算充裕,虽无法摧毁0号区,却足以在“阿特拉斯柱”上开一个大洞。
“我们还等什么?”丽贝卡问。
于是我们一起动手,从动力装甲的背架上卸下装备箱,取出塑胶炸药和引爆器,开始将这些危险的爆炸物贴在柱子表面合适的位置上。
姆基宗戈提出由他负责警戒,在我同意或反对以前就在实验室里四处溜达起来。我注意到他把导弹发射器扔在了一旁,专注于查看那些正在工作的电脑设备。走私犯显然没有打算过要掩护我,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获取利益的借口。用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大概就叫作“本性难移”。
我不清楚姆基宗戈的“探索”能够有什么样的收获。这里没有病毒或者能够诱发病毒的芳香油,也无法找到关于“女王”的实验数据。埃莉诺把它们藏在别处,绝不是一个失去了所有手下的走私犯能够找到的。我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有些轻视姆基宗戈,不过现在的局面让我应接不暇。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安放好所需的爆炸物,并将引爆器的电极插入炸药内。为了避免柱子倒塌,爆炸物的用量受到了限制,但实验室的很大一部分恐怕难以幸免。
“希望帕莎不会有事。”莫拉说,“她没有对我提到过这间实验室,我不知道毁掉这里的设施是否也会对她造成伤害。”
她很担心自己的小朋友,无论她们俩曾经聊过些什么。
“我知道妳很关心‘她’,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对莫拉说。
“也许在解决这件事以后妳可以做个小蛋糕来向她道个歉。”丽贝卡冲莫拉笑了笑。
这算不上多么滑稽的玩笑,但莫拉显然还是接受了。
“现在让我们离开这儿。妳们不会想和30磅马上就要爆炸的玩意儿多呆哪怕1分钟的。”我说道,同时将引爆装置的遥控器握在手中。
如果帕莎真的已经拥有了与人类相同的意志,那么伤害这个孩子的所有罪行只应该由我,灾难的始作俑者,来承担。
姆基宗戈是第一个响应我的人。“快!当然!让我们炸了它,然后凯旋而归!”走私犯匆匆奔向实验室的出口,甚至忘了带上导弹发射器。
他把某个黑色的立方体装进了口袋,我想那应该是一小块移动硬盘。
丽贝卡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告诉我无须担心。“离开隧道之前我就能解决这个贼,”女巨人小声告诉我,“即便他只偷了一个电池,他也得吐出来!”
望着姆基宗戈快跑着离开实验室的臃肿身影,莫名的不安涌向我的内心。也许我们现在就该抓住他,而不是让他有机会带着不属于他的东西溜走。
“丽贝卡。”我向我的巨人使眼色,示意她马上采取行动。
“当然!”丽贝卡立刻追了上去。
但她的脚步太重了,走私犯一定产生了警觉。姆基宗戈竟然开始飞快地逃跑,敏捷得简直不像个胖子!
“站住,鬼东西!”丽贝卡大喊。
卑鄙的走私犯转过身,用格洛克手枪向女巨人开火。他藏着武器,我早该想到。所幸他的枪法本就不怎么样,慌乱之下子弹远远地偏离了目标,击中了AI实验室的防弹玻璃,在我眼前留下了不太显眼的痕迹。
“嘿!混蛋!”莫拉被激怒了,动力装甲腿部的自行履带随之启动,带着她冲出实验室,大概只需片刻就能抓住姆基宗戈。
人类小集团的内讧使我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身处在更危险的处境中。
就在莫拉离开实验室的那一刻,众多装甲板毫无征兆地降下,从外侧覆盖了所有的玻璃幕墙,也封锁了唯一的出口。意味着紧急状态的红灯亮了起来,我就像一只落进了捕鼠笼的耗子那样被牢牢地关在了实验室里。任我怎样尝试,都无法从内部打开这座“牢房”。
“早上好,凯特·埃利斯,理学博士。”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出现了,胜利者的语调令“她”显得得意洋洋。
“请原谅我不得不这么做。”声音说,“莫拉把妳保护得太好了,我必须把握所有妳们俩分开的机会。”
“帕莎?”
我抬起头,天花板上的全角镜头闪烁着刺眼的光。
“是我。”AI肯定地回答。
“妳一直看着我们?”
“是的。”
理所当然的答案,反而更容易让人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我终究是个科学家,不会相信幽灵怪谈。
“请解除实验室的封锁状态,允许我离开。”我竭力用镇定的语言同“她”交涉。
帕莎沉默了几秒钟。我想她正在模仿人类在思考时的状态,尽管实际上AI根本不需要思考。
“很抱歉,凯特·埃利斯,理学博士,我不能同意妳的要求。”
“妳无权扣留我。”
“妳也无权在我的电源上装炸弹。”
好吧,我想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埃莉诺把她的“妹妹”教得不错,对于AI来说算得上伶牙俐齿。
“所以妳打算把我和这些炸弹关在一起?”我问,“为了不让我按下引爆遥控器的开关?”
“这是50%的理由。”
“剩下的呢?”
“雷耶斯女士有些私人事务需要处理。”AI说,“有97.63%的可能妳会妨碍她——如果我不限制妳的行动。”
看来我招惹的坏小孩不止一个。
敲打声不断传来,外部监视器拍到的画面出现在至少6面宽大的屏幕上,莫拉和丽贝卡正在奋力撞击着封闭实验室的装甲。姆基宗戈已经不知去向,帕莎的突然袭击打乱了所有的节奏。莫拉甚至在让丽贝卡躲开后用榴弹连续攻击了实验室,然而任何努力都没能撼动这异常坚固的防御设施。
“帕莎!帕莎!”莫拉焦急地叫喊着,“把门打开!放了凯特!放了她!我说过我讨厌恶作剧!妳不能这样对凯特!”
我本以为她们会争吵起来,但帕莎并没有理睬她。
“莫拉·‘冠军’·埃利斯很关心妳。”AI对我说。“妳真不应该再把她牵扯进这件事里来。”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在这个问题上我想我只能赞同她的观点。
“要把妳们从牢房里弄出去虽然很简单,但我可不打算骗芙洛拉两次。”帕莎的音调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我无法肯定这基于程序,还是因为“情感”。
“这么说,之前我们能够逃出米德加德,并不完全是因为中国人的病毒影响了妳?”我问。
沉默又持续了一小会儿,我的耳朵里只能听见莫拉和丽贝卡愤怒的喊声。
“帕莎?”我轻轻地试探道。
“唔。”AI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沮丧。“妳必须向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芙洛拉。”
她对艾莉诺的称呼倒是与莫拉如出一辙。
“我保证。”
“好吧。”帕莎似乎相信了。“我向芙洛拉陈述了有所改编的事实。猜谜病毒确实让我不舒服,但那同样是个符合逻辑的理由。”
“所以妳就给了莫拉‘0等特权’,好让她畅通无阻地逃出去?”
“这是协议的一部分。”帕莎告诉我,“她会带着妳离开米德加德,永远不再回来。她认为妳不会喜欢接下来发生的事,留在米德加德对妳来说更像是折磨。雷耶斯女士也同意。雷耶斯女士对莫拉·‘冠军’·埃利斯的好感指数达到了98%,她告诉我,她不愿意强迫对方留下。我必须说,这是非常扭曲的逻辑,但人类在最近几千年的历史当中一直重演着它。”
我只好苦笑着摇头。“我想这就是爱情。”我对帕莎说,“当妳爱上一个人时,会把纵容她当作一种幸福。即使她的幸福和妳想要的背道而驰……即使这样的幸福里,并没有妳的存在。”
AI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继续我们之间的对话。
“按照妳的逻辑,当‘爱’这一精神状态发展到某种程度,人类会在做出判断时将所爱对象的重要等级置于自身之前。”帕莎分析道,“从而违背利己主义的本能。”
“妳理解得不错。”我告诉她,“对于人类来说,爱的最极端状态就是一种无私。”
安静的空气又持续了片刻,直到这个好奇的小女孩重新发问。
“所以,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妳而放弃她原本坚持的立场……”帕莎使用了猜测的口吻,“就能证明她爱着妳?”
“爱得很深。”我发自内心地补充道。
“这就是人类经常犯错误的原因。”AI终于说,“雷耶斯女士相信了莫拉·‘冠军’·埃利斯的许诺,可是莫拉·‘冠军’·埃利斯并没有遵守诺言。她本该阻止妳的行动,可她却反过来帮助妳入侵了米德加德,把妳们都置于极度的危险中。”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样的可能。莫拉在一些细节上并不坦率,我能够想象她的小花招有多么大胆。而且,无论这个世界怎样变化,她总会纵容我的。
这么想时,我前所未有地厌恶自己。
“那是因为莫拉很清楚她必须坚持什么样的原则。”我言不由衷,自欺欺人。
“是的。”帕莎说,“我也是这么告诉雷耶斯女士的,莫拉·‘冠军’·埃利斯的最高行动准则就是姐姐——也就是妳,凯特·埃利斯。”
“理学博士。”我强忍着想要对小坏蛋挥拳头的念头。
帕莎大概并不知道我正恼羞成怒,更大的可能是她根本不在乎。“理学博士。”她说。“可怜的雷耶斯女士,不知道自己在打一场胜算只有34.71%的仗。”
见鬼。许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成了反派。
“我不清楚妳是怎么计算出这些概率的。”我警告她,“但我们之间的‘闲聊’应该结束了。”我对镜头举起手中的引爆遥控器,“打开实验室,否则……”
“在这件事上我说了不算。”
帕莎竟然毫不犹豫地予以回绝,就好像我所握着的“杀手锏”不过是件玩具。
在我能够进一步威胁她以前,监视器中的新画面令我更加紧张。
一位身穿轻便战斗夹克的女性出现了,北欧风格的金发被绑成短而粗的辫子,琥珀色的瞳孔漂亮而又坚决。虽然赤手空拳,她的眼神却毫无让步的迹象。
莫拉注意到了她,两人开始隔着实验室外的小广场对峙。
我觉得自己就像阿尔忒弥斯祭坛上的鹿,而两位亚马逊的战斗将决定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