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中国军队撤退的速度就和发动进攻时一样快。
作为协议的一部分,任何国家的武装力量不得进入米德加德基地周边200英里的范围,中华帝国政府将按米德加德方面的要求进行国际斡旋,以确保美、欧、俄三国均加入并遵守这项旨在避免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的条约。
发生在米德加德的事态突变打乱了鲁比·黑尔的计划,我们重新联系她时,她的惊讶可想而知。国务卿和她的密谋集团首先需要思考的是怎样向公众解释发生在乌鸦岩要塞的集体死亡事件,还有这个国家的男性精英阶层为什么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它的核心。
国务卿的麻烦不小,原本集中爆发的瘟疫可以成为她最好的掩护,现在她必须重新写一个剧本了。好在她终究要比自己的学生明智得多,要求她放弃——或者暂时放弃——改变这个世界的计划只花了我不到5分钟的时间。当然,她提出的条件也不少,但那会是中国人和她之间的争吵。
还有约翰·雷恩。在帕莎恢复了白宫的对外通讯之后,总统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仍旧是试图联系他的妹妹——而不是对米德加德发射一打核弹。CNN曾经嘲笑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共和党总统长着王尔德一般多愁善感的面孔,看来不全是讽刺。
长久以来一直以埃莉诺为中心的两人同意采取合作措施,避免美国社会的动荡。双方的“分歧”将被搁置,新的内阁名单与国会成员的替补将被尽快实施。尽管总统和国务卿都表示这么做只是为了人民与国家的未来,不过政客的话大概就和鳄鱼的眼泪一样“纯洁”。
而米德加德的新管理者似乎很愿意展现出她的宽宏大量,数量超过三十五亿的“人质”得以在不知情的同时继续他们的生活。
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当他们在今天早晨起床,带着朦胧的睡意从冰箱中取出牛奶时,窗外的世界不会存在任何显眼的异状。狗追着送报员、邻居心不在焉地给草坪浇水、讨厌的小嬉皮士们又往栅栏上扔了颜料包,等等。昨天、今天和明天,他们熟悉的生活将会继续。
“我们冒了这么多险,竟然只是为了让那些家伙能够继续捧着爆米花坐在沙发上看橄榄球赛。”莫拉对此显得有些义愤填膺。“一想到他们比啤酒桶更大的肚子,我就开始后悔没有站到芙洛拉那一边。”
幸而我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
“我很遗憾,埃利斯小姐,妳在昨天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鲁比·黑尔的表情中毫不意外地充满了怨恨。她是个狡猾的政客,但我们还是让她的计划破产了。
“我当然明白。”莫拉不甘示弱,“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选择凯特!”
就像国务卿女士永远站在埃莉诺那边。
屏幕上的鲁比·黑尔叹了口气。“很好,至少妳做蠢事的原因不是某个男人。”她说,“埃利斯博士,请保证妳会友善地照料埃莉诺。我无须提醒妳,她的安全对于我们的协议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埃莉诺是一切事件的关键。”约翰·雷恩也强调。“妳们必须确保她平安无事。”
看来分裂的美国政府总还能在一个问题上达成共识。
“那么就请不要急着去毁掉这个世界。”我对这群阴谋家说。“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每一个人都很关键。”
S女士和“响箭4-1”是最后撤离的中国人。
由于帕莎坚持只有在她们解除爆炸装置并完全撤走后才会打开玻璃幕墙,所以S女士声称她感到惋惜——为无法用握手来向我表达感激之情。
莫拉和黛娜对她们始终不太友好,“响箭4-1”同样不喜欢我的女孩们,拥抱以及含着泪告别等等,原本就是多余的。处理年轻姑娘之间的人际关系对我而言,是比拯救世界更头疼的工作。
“希望妳不要记恨我们,埃利斯博士。”情报局长向我寻求谅解。“如果可能的话,我并不希望由妳们来承担大部分的风险。但请妳理解,处在我这样的位置,利用一切机会……很容易成为一种习惯。”
换句话说,对于把我们当成诱饵的事,S女士并不感到十分抱歉。
当然了,我也必须承认,道德感太过强烈的人原本就不适合这份工作。
“我们还算走运。”S女士又说,“我曾经很担心米德加德的自动防御系统,非洲司令部的参谋们认为强攻会使我们损失三分之一的力量。”
“但是事情和想象得不一样,对吗?”我朝天花板上的镜头投去一瞥。我知道某个小坏蛋从未放松过对我们的监视,只是我们并不需要像某些科幻片里的船员那样躲进隔音门后以逃避AI的窃听。
“是的。大本营下令行动时明确地告知我,米德加德的防御系统不会启动,我们有1个小时用来控制局面——在消灭封锁线附近的人类雇佣兵之后。”S女士说。
显而易见,有人,或者别的什么,故意把中国军队放进了米德加德,还利用她们的手顺便消灭了受“委员会”控制的“切特尼克”。
“相信我,我也很想知道消息的确切来源。但即使是我,对两位摄政王殿下的私人渠道也无权过问。”她同样将视线向天花板移动,似乎也知道那里藏着一双狡黠的眼睛。
假如我对她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者提起那位神秘的诗寇蒂·海芙约特·冯·哈瑟尔,又能从S女士这儿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恐怕只有模棱两可的哑谜和装作无辜的微笑。后者才是她所擅长的,即便是现在。
“那么,帕莎小姐,我们能充分地相信妳,对吗?”她望着AI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的部队完全撤离后,我们之间的协议仍然有效。”
“是的。”小女孩的态度略显生硬。
“很好。”S女士的赞许总是这样言不由衷,“但愿如此。”
“我是帕特丽夏·赫尔芙尔·雷恩,科塔娜与乔之女,芙洛拉的杰作。我不会像妳们人类那样,将出尔反尔当作一种值得夸耀的智慧。”帕莎回答。
不算太直白,但足够让所有人都明白。
S女士无可奈何。
“真有趣。”她叹了口气。“全世界的男人,因为一群目的不同的女人而得救了。”
“是的。”我说,“希望他们能珍惜这样的机会,别再做蠢事了。”
几乎所有在场的女人都开始点头。
“我想是时候回家了。”中国人宣布。“保持联络,帕特里夏·雷恩,今天之内妳就会收到条约的正式电子文本。很高兴,米德加德还有一个能够沟通的‘人’。”
“谢谢,我会把这当作称赞。”帕莎,或者是帕特里夏·赫尔芙尔·雷恩,以郑重的口吻说道。
“别太得意了!”响箭4-1则发出警告,“我们会盯着妳的!还有妳的那些卫星!
“再见,埃利斯博士,各位,帝国政府感谢妳们的协助。”S女士最后依旧成功地让自己显得游刃有余。“嗯,还有妳,‘《芝加哥论坛报》的安妮·奥肖尼斯’。”她朝安妮简单的行了个礼。
“一路顺风,‘健美小姐’。”身体的虚弱让安妮的回应显得有些艰难,但她依旧保持着笑容。
两人脸上那玩味的表情,以及这些有意为之的特殊称呼,不禁令我又开始猜想安妮曾经在东方有过怎样不寻常的冒险。
随着最后一架中国直升机自玛莎塔起飞,隔离着我和其他人的屏障终于被打开。
莫拉的第一个举动是冲向她的教官。
这是一个伤心的时刻,只是她依旧没有流泪。
“道格特不会希望在最后见到一个懦弱的我,胆小鬼当不成冠军。”我的妹妹在牺牲者的遗体旁低语,而我能做的只是同她一起跪下,搂紧她的肩膀,为勇士的灵魂祈祷。我将罗伯特·道格特的遗言一一陈述,莫拉在沉默中同我紧紧相拥。
“他是个好人。”丽贝卡说,“假如所有男人都像他,整件事大概就不会发生了。”
好男人死了。我猜这才是她希望表达的。
而安妮和黛娜,她们需要首先关心另一个人。
埃莉诺躺在移动医疗舱中,平静地沉睡着。
左肩因为被金属残片击中而遭受的穿透伤已经完成了手术与缝合,适量的麻醉剂正使疼痛远离她。
10分钟之前我摧毁了那架轻型直升机,为此几乎打完了整个弹夹。感谢Umoja为我提供的轻武器射击训练,以及丽贝卡曾经传授给我的机械常识,我成功地击中了直升机引擎,把那台可怜的机器变成一只往外喷火的蜂窝。
我不是个机灵的人,这是我在紧急时刻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既阻止埃莉诺离开米德加德,又不至于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可是她离直升机太近,一块大约半英寸长的金属碎片还是击中了她的肩膀——万幸离脊椎还很远。我惊出一身冷汗,而她则为此昏厥过去。
真正令我吃惊的是,埃莉诺倒下的同时,4架米德加德的无人机就带着一具移动医疗舱降落在塔顶。它们来得如此及时,仿佛操纵者早已在一旁等待许久。这些精巧的机械帮助我将埃莉诺放进医疗舱,仅仅几分钟就处理好了一切。帕莎她甚至打开了一台隐藏的升降电梯,将埃莉诺的医疗舱送回“殿堂”内。
我的同伴们暂时都能松一口气了。以女王的倒下为结局,这场冲突终于划上了句号。中国人会负责恢复东非地区的社会秩序,美国人需要处理自己国家里成堆的麻烦。没有人会受到公开的惩罚,因为绝大部分的始作俑者都已经成了自身计划的牺牲品,而剩下的,除埃莉诺以外,均接受现实与协议。
其中也包括杰西卡·法斯沃斯,埃莉诺的首席科学家和深受信赖的助手。她利用混乱逃出乌鸦岩之后搭上一架准备好的飞机前往格陵兰岛,计划在那里与她的研究团队会合,躲藏在拥有丰富储备的末日避难所里直至波及全球的混乱浪潮结束,然后再返回米德加德。她是个科学家,参与“女王”计划单纯只是基于与埃莉诺的共同理念……或许还有一些私人关系方面的原因。与鲁比·黑尔不同,她对获得新世界中的政治权力没有兴趣——至少帕莎是这么告诉我的。
中国人撤离后,帕莎控制了飞机的自动驾驶系统,使我能够直接与法斯沃斯通话。在我用各种可能的情况威胁她时,她一直保持着烦躁的情绪——其中有一多半的原因大概在于我惊扰了她的睡眠。
起初她拒绝交出“女王”抑制剂的配方,直到我提起埃莉诺自行注射了病毒诱因。在缺乏抑制剂的情况下,为了防止病毒扩散,我警告法斯沃斯,她的女神将会被终身囚禁在医疗舱内,保持休眠状态。
法斯沃斯对此深信不疑。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安妮曾经的遭遇,又或者,这也是她最初对我的安排。
“不!别这样对她!她喜欢阳光,喜欢花儿和新鲜蔬菜,她讨厌狭窄的地方!”法斯沃斯再也没法维持原先那一派不以为然的姿态。显而易见,一旦事情牵扯到埃莉诺,她就立刻变得不安,甚至充满了恐惧。“我会治好她的!我会做出抑制剂的!只要妳们别伤害她!”
“不仅仅是抑制剂。”我告诉她,“这个世界需要一种能够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对‘乞力马扎罗的女王’以及它所搭载的任何病毒进行无害化分解的疫苗。”
“哦,好吧!好吧!都听妳的,凯特·埃利斯,给我和我的姑娘们一间实验室,妳想要的疫苗我们都能造!”
她完全妥协了,并且同意尽快带领研究团队返回米德加德。
“对她好一点儿!至少给她一个宽敞些的温室,花和棕榈树,还有海明威的小说!”
我不清楚埃莉诺是否了解,其实关心她的人很多,她的世界也从未如她所认为的那样只是充斥着绝望。
是的,埃莉诺只是需要冷静一下,正如她对安妮的要求。
假如她不知道,那么就必须有人告诉她。当她从昏睡中苏醒,陪伴着她的不该是孤独。
因此,当我与安妮的视线相互交汇,我们一起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