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展演的角色選拔平平穩穩地過了,三年A班的同學們在琢磨自己的角色之餘也得抽出時間準備快一步到來的舞步驗收,以求能在三年級的聖翔季上,贏得適合自己能力的角色,在高中最後一次盡力發光發熱。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與花柳無關。
花柳仍是那個樣子,慢悠悠地過她的生活,好像周遭越發熱烈的氣氛與她毫不相干似的,儘管該做的事都妥善做好,可在她身上瞧不見半絲拚勁,反倒比先前更不上心了,像是每一次練習中數也數不盡的小瑕疵,分明能夠避免,卻還是留在那兒昭示著她的漫不經心。
與花柳是舞步搭檔的石動說破了嘴皮子,也不見花柳願意再多花幾分心力,只可惜石動在怎麼急也撂不下狠話,說不出再這樣就不管妳了、少拖累我之類的話……說了也會被無視的吧?誰都知道石動身為花柳的Alpha,不會放著她的Omega不管。
石動只能拉著人抱怨,像是願意傾聽所有人煩惱的大場,或者前陣子不知怎麼吸引了花柳注意⸺但近來又被丟在一邊⸺的西條,後者一臉莫名其妙,說她怎麼可能知道花柳在想些什麼。
不是想征服世界的嗎?這樣打混下去可沒辦法征服世界啊。在兩個人的床上,石動試著這樣說,卻只換來花柳一聲嗤笑。
「雙葉はん,居然把小時候的戲言當真了?」
征服世界什麼的,怎麼可能啊。
石動啞口無言。
於是舞步驗收就這麼過了,天堂與西條這首席與次席的組合第一,理所當然。
而花柳和石動比起去年又往後掉了幾名,石動只能苦笑著慶幸,起碼期中展演的角色早就公布,否則她們兩個就沒個有名字的角色,只能混個群演了吧?唉,不知道等到聖翔季,她們還能否被冠上女神之名?
花柳依然漫不在乎。
在舞步驗收結束後,三年A班的同學們多少有了喘息的空檔,沒什麼人會再在放學後留在學校自主練習,就連太過勤勉的西條與陪著她練習的天堂也早早回到星光館。
最先察覺的是花柳。
星光館大門才剛打開,窩在沙發上懶洋洋看電視,還讓石動替她揉肩膀的花柳就蹙起了眉,盯著門的方向。
「香子,怎麼⸺」石動慢了半拍,也是對著踏進門的天堂和西條皺眉,張了張口卻沒說出半句話,像是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妳們是怎樣?」總沉不住氣的西條對她們的視線起了防備,尤其對花柳毫不遮掩的嫌惡神色特別不高興。「總不會是不好聞吧?我每次練習完都會好好沖過澡。」
西條,現年十八歲的花漾少女,至今仍對被當面嫌棄聞起來很臭這件事耿耿於懷。
「不是啦,クロちゃん。」這回開口的竟是愛城,西條才想表達困惑,就見愛城苦惱萬分地張口:「クロちゃん、那個、妳……有算時間嗎?」
「什麼算時間?我為什麼要算時間?」西條一臉茫然,來來回回在死死盯著他的三個人間看來看去,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天堂也同樣困惑,更別提星光館裡的其他人,壓根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發情期。」花柳說,短短三個音節裡這位京都大小姐嗓音中特有的黏膩柔軟消失無蹤,反倒尖銳如刀。「クロはん,妳忘了吃抑制劑。」
西條愕然地微張著嘴,從書包裡匆匆翻出手機,確認日期。「我的發情期應該還有半個月。」
「クロ子,天堂她大概因為這段時間一直和妳待在一起所以沒有注意到變化……」石動清清喉嚨。「妳的信息素聞起來比平常濃很多,發情期應該快⸺」
「去吃藥。」
花柳直接打斷友善的解釋,而西條幾乎認不出這是花柳的聲音,不只命令的強硬,更是因為音調沒了起伏,還有那藏在聲音背後怎樣精湛的演技都裝不來的厭惡,就連花柳如同以往勾起嘴角嘲弄時,都像是另一個人。
「クロはん可要好好謝謝天堂はん,要不是有天堂はん這個Alpha在你旁邊,クロはん大概也回不來了吧。」
西條淺金色的眉皺在一塊,張了口像是想反駁花柳,但對方那益發陰沉的神色以及星光館其餘Beta們也加入勸說,西條硬生生吞回卡在喉嚨的話,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
隨著西條房門砰一聲關上,花柳長長呼出一口氣。石動的手回到她的肩上,緩緩揉捏,她這才發現剛剛肩膀多麼緊繃。
麻煩死了,她瞪著正在播放偶像劇的電視,卻連演員半句台詞也聽不進去,更別提研究演技。
花柳討厭失控,她閉上眼睛,後頸的腺體隱隱作痛,好像有牙齒咬破肌膚。
客廳的氣氛才要舒緩,然而這世上存在著莫非定律。
濃郁的香氣從門縫溢出,淹過狹長走道,繞過還停留在客廳裡幾人的腳踝,盤旋而上,Alpha們變了臉色,就連Beta也能察覺不妙。
星見才喃喃出鳶尾花嗎,花柳就猛地起身,跑回她和石動的房間。
她記得就放在每天都會背出去的書包裡,就在要用拉鍊拉上的內袋⸺花柳把藥緊緊捏在掌心,衝出房間。
Beta們塞在客廳出入口,像是組成人形路障,花柳僅僅掃過一眼,確認Alpha都還留在客廳,就一把推開西條的房門。
門沒鎖,門居然沒鎖,花柳的後頸越發疼了起來,她繞過被隨意丟在地上的書包,看見到一手死死抓著床沿、整個人在地上縮成一團的西條,她的眉皺得更深。
「クロはん,抑制劑呢?」花柳蹲下身,手按上西條的肩,耳朵湊近聆聽喘息肩的回答。
那邊,西條抓著床沿的手勉強騰出一根手指,指向房間另一邊的書桌。
花柳鬆開另一隻手,掌心的小藥瓶被汗水濡濕。
「クロはん,抑制劑在這裡。」她放柔聲調,扭開瓶蓋,藥丸落在掌心。「嘴巴張開。」
不知是不是因為發情期時理智近乎停擺的緣故,西條看向花柳的樣子格外茫然,花柳忍著後頸的痛,耐心地重覆一遍,佩服自己沒有煩躁到直接把藥塞進西條嘴裡。
西條張了嘴,嚥下花柳手中的藥丸。
花柳長長呼出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往下俯視安安靜靜蜷曲著身體的西條。要到床上嗎?她問,底下的西條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嗚咽,花柳又彎下身子,到床上吧。
花柳費力扶起西條,深受發情期煎熬的Omega手腳虛軟,勉強掛在花柳肩頭,移動半步就被丟在床上,花柳氣喘吁吁。
躺在床上的西條還半睜著眼,嘴唇微動,好像說了謝謝。
花柳猶疑片刻,扯出被西條壓在身下的被子,蓋到對方身上。
這樣就好了吧?她不確定地想,揉了揉後頸,刺痛好像舒緩了不少。
沒事的,她甩甩頭,西條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覺,沒事的。
「香子……水……」
微弱的聲音字床上傳來,花柳嘖了聲,為什麼我還要服務妳啊?她踢了踢西條落在地上的書包,而西條微微偏過了頭來看她,總堅毅的桃紅色的眼睛此刻卻因發情期的緣故泛著微弱水光,看上去格外脆弱。
花柳罵了聲作弊。
從西條的書包裡翻出水壺,花柳往西條稍稍張開的嘴裡隨便倒了幾口水,但畢竟是從小被服侍到大的大小姐,或許是第一次照顧他人,水未能好好讓西條喝下,自嘴角溢出,流過下巴。
花柳瞪著,面無表情地拎起西條被單一角,粗魯擦過西條的臉,西條彎了彎嘴角,好似苦笑。
クロはん給我自己喝,花柳哼聲,把水壺塞到枕頭旁邊。
吃了藥,然後睡覺,接下來應該不需要再做什麼?花柳想,但西條門外卻有吵雜聲響,應是人聲。
她聽不清楚外頭在吵些什麼,在手碰上門把時全身一僵。她能聞到,她知道外頭怎麼了,她不會認錯。
那是Alpha的信息素,越來越濃。
手指在顫抖。發情期,模糊不清的意識、越發癲狂的渴求,青竹的氣味壟罩全身,痛得哭不出來的後頸。花柳在顫抖。
花柳開了門, Alpha的信息素洶湧襲來,她費盡力氣阻止自己用力甩上門,搶過西條的棉被躲在裡頭。花柳走了出去,關上西條房間的門。西條在裡頭,沒事的,西條在裡頭。
「吵死了。」花柳說,忽視大場問說她怎麼臉色發白的憂心忡忡。「有什麼事嗎?」
「西條さん還好嗎?」天堂問,身邊就站著大場,狹長的走道上沒有其他人,或許都還留在客廳。
天堂身上茶和墨的氣味氣勢洶洶,花柳一手毫不掩飾地遮掩口鼻,另一手偷偷碰了碰身後的門板,確認門還好好地關著。
「我讓クロはん吃過藥了,現在在睡覺,明天應該能恢復正常。」
「沒事就好,讓花柳さん費心了。」天堂勉強勾動嘴角,拿出人與人相處間最基本的禮貌。「我能進去看看西條さん嗎?」不用擔心Alpha的問題,大場さん會陪同的,她說。
「不行。」花柳想都沒想就回答,天堂蹙了眉。
她或許該委婉點的,她應該要委婉點的,不對,她為什麼拒絕了Alpha?怎麼可以拒絕Alpha?怎麼可以惹得Alpha不高興?
Alpha的信息素衝向了她,沉沉壓了上來,像是有無形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兇猛地壓下她的頭,刻印在性別根基中的凶狠和順服幾乎使花柳道歉,為眼前的Alpha打開門,幾乎。
花柳垂著頭,背抵著門板,什麼也看不清。
幸好大場的手按上天堂的肩頭,幸好⸺
「妳幹什麼啊!天堂!」暴怒的吼聲從客廳那裡傳來,被天堂在花柳面前一時沒控制好的信息素激怒,石動衝過擋在客廳與走廊間的Beta們,闖到花柳身邊。
小個子的Alpha身上的信息素橫衝直撞而出,在她的Omega身前凝聚成巨大的陰影,擋在她與Alpha們之間,花柳緊緊靠著門板,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抱歉。」天堂立即壓抑身上躁動不安的信息素,緩解Alpha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石動也稍稍放鬆緊繃的肩膀。「我只是想看看西條さん,我很擔心她,沒有其他的意思。」
石動沒有後退,但偏了偏頭看向花柳。
花柳試著挪動手指,還可以動,還有感覺,可以感覺到身後的門,厚實又穩定,她淺淺吸一口氣,沒事的。
「不行。」她這次做好準備,而屬於天堂的信息素沒有再次暴漲,她悄悄鬆一口氣,再站直了一些。「Alpha的信息素會影響Omega,這種事天堂はん絕對知道的吧?」
天堂點了頭,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可是連小孩子也知道的常識。
「天堂はん最近每天都和クロはん待在一起對嗎?」天堂再次點頭,花柳藏在身後的手又碰了碰門板,接著偷偷揪緊自己身後衣襬。「クロはん說她的發情期早來了半個月。」
天堂變了臉色,石動也錯愕地看了眼花柳,又重新看向天堂,大場按著天堂肩膀的手緊了緊。
「……我很抱歉」天堂咬著下唇,似是終於愧疚。「我不是故意⸺」
「不管是天堂はん的信息素影響了クロはん,還是クロはん自己練過頭累壞身體,都不重要了。」花柳的手回到身前,抱住胸,抓著自己衣袖。「現在能麻煩天堂はん離開嗎?Alpha遇到發情期的Omega信息素容易失控也是常識吧?連華戀はん都知道要避開了。」
「等西條さん結束發情期,我會再向她道歉。」
隨便妳,花柳沒好氣地應,看著天堂和大場離開。
「雙葉はん也是,別離クロはん這麼近,剛剛妳的信息素也失控了。」
花柳瞪著還站在她身邊的石動,但剛剛才因自己的Omega遭遇危機而緊繃的石動卻不怎麼願意移動,要是她的Omega又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妳先回房間,我要確認クロはん沒被妳們兩個影響。」花柳妥協。「我晚一點會回去。」
石動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花柳堅持看著石動先離開,等走廊再次空無一人,只剩下空氣中散不開的信息素的氣味,茶與墨交纏著青竹的香氣,後頸很痛。花柳用力甩了甩頭,這裡只剩下她而已,還有人在房間裡的西條。
她放鬆自聞到鳶尾花香一般的信息素氣味後就死死繃著的肩膀。
花柳總算開了門,上了鎖。
房間裡外差得太多,房裡盡是鳶尾花的香氣,濃得連她這個Omega都感到暈眩,難怪Alpha根本毫無抵抗力,她嘆口氣,慢慢挪動著步伐到西條的床邊。
西條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好地窩在棉被裡頭,就連被塞上床的水壺也沒有移動半分。花柳看著,看著西條呼吸勻稱,該是安穩睡下。
明明迎來發情期的不是她,花柳渾身上下卻失了力氣,慢慢滑坐在地,背靠著西條的床。
太好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沒有才轉化為Omega的孩子要面臨突如其來的發情期,沒有同樣轉化沒多久、剛巧在身邊的Alpha,沒有向Alpha哭求著愛的Omega,沒有壓上Omega身上的Alpha,沒有只求結束一切的貫穿身體的愉悅,沒有咬破後頸的劇痛。
沒有標記,沒有婚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太好了。
花柳的手抱緊膝蓋,垂著頭,疲倦至極。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