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
晚餐餐桌上,謙冷不防冒出的這句話,讓月完全摸不著頭緒。
「發生什麼事?什麼意思?」
「因為啊,姐妳啊……」夾起一塊魚肉送入口中,嚼了嚼後,謙繼續說道:「最近……感覺啊,妳比平時還要開朗……露出笑容的頻率,好像也變高了。」
「咦?有嗎?」
總覺得,先前好像也聽過這些話……不過,這倒不是重點。
「你覺得……我最近,比較常笑嗎?」
「是啊。」
一邊咀嚼著口裡的飯,謙一邊點著頭,「應該這樣說啦,以前就算見到妳笑,也很少感覺是真正的開心,笑容像是裝出來的,不過最近,倒是能感覺得到妳的喜悅。」
「是喔……」
月歪了歪頭,稍微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的狀態。
「順帶一提,這魚超好吃的!」
「……你這孩子,說話還是這樣前後不對文呀。」
月笑了笑,夾了一口什錦炒蔬菜,放到碗中。
……自己,變得比較愛笑了嗎?
或許吧,雖然自己並沒有主動察覺,經謙這麼一說,她也意識到,最近好像真的比較容易笑出來,臉頰的肌肉終於有了大量的工作。眉頭那邊倒是沒有放鬆下來,原因很簡單,她不常皺眉。
說起來,剛剛自己不就也笑了一下嗎?她對謙笑了。
「這個雞塊妳要嗎,姐?如果要的話,那盤(炒蛋)剩下的給我。」
「嗯……不用了,兩個都給你吧,我想吃完這盤炒青菜……」
……不,這個例子不好。不是很好。
用完餐後,姐弟兩人一起收拾好餐桌,月負責清洗碗盤。
家事的部份,他們早已達成了共識,每天有各自的分配,這天月的工作之一就是洗碗。不過,不知怎的,就連謙也留在廚房裡。
「你要來幫我洗嗎?」
弟弟站在旁邊一段時間後,月舉起了手邊的盤子,對他晃了一下;謙對這個邀請則是搖了搖頭。
「不了,今天倒垃圾已經夠累的了,等明天吧。」
「明天本來就是輪到你吧?」
「……」謙沉默了一下,而月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索性也安靜了下來,廚房內頓時一片無聲,只剩水流與瓷盤的清脆敲擊聲,叮叮噹噹。
「……那個呀,」最後,還是謙率先開了口:
「姐妳……交了男朋友嗎?」
吭啷,一個盤子差點成為月的驚愕的犧牲品。
「……什麼?」這問題實在是太詭異、太突然了,「男朋友?為什麼?」
她應該不是在問「為什麼我交了男友」,而是「謙你為什麼這樣說」。
「那個……一個人的態度在短期轉變嘛,原因總是很簡單的那幾個。」謙聳了聳肩,「所以應該很容易猜想。突然變得開朗的原因,我大概能想到幾個,可是看起來都不太符合姐的情況。買彩券中了大獎……那妳應該會告訴我,況且姐妳根本不會買彩券,連花錢抽獎都不會。考試成績不錯……妳本來就沒有很在意這個吧,況且妳成績本來就不差。至於交到男友……這件事的話,我就不會知道了,所以,大概是最有可能的了。」
「……這樣啊。」謙分析得挺有道理,讓月忍不住都差點要贊同他的話了。
「所以說,對方是誰?」
「不,並不是這樣。」
然而誤會就是誤會,再有道理也不會變成真的。
「我根本沒交男友啊……說起來,最近我有認真面對過的男孩子,大概就只有謙你了吧?」
「這麼悲慘嗎?」
「……還有,文具店的店員(一位初中的工讀生)吧。」
「果然很悲慘呢。」謙「同情」地點了點頭。
而回應他的,則是月狠狠的一瞪。雖然平時頗為溫和,該生氣的時候,她可是不會客氣的。
「嗚!」可能是感受到了殺氣……謙的身子抖了一下,隨即轉了個身,就這樣走出廚房。「好啦,我先去洗澡啦……晚安啦,姐。」
「……嗯。」
弟弟逃走了,月的怒氣失去了對象,況且,其實她本來就沒有很生氣,也知道謙只是在開玩笑,便聳聳肩,寬容地原諒了他。
碗很快就洗完了,整理好廚房過後,月便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她回家時已經洗過了澡,接下來應該會一直待在房內。
「嗯……」
要做什麼呢?坐在床上的她,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好點子。不明的原因,讓她這天沒什麼興趣看書。晚點倒是應該寫一下作業,不過那個可以稍後再說。
「……」
百無聊賴的她,漫不經心地環視著房間,雖然擺設早已再熟悉不過,偶爾刻意重新巡視一遍,似乎總會有不同的感受。
「……嗯?」
她突然注意到,有面鏡子貼在牆上……畢竟是自己的房間,她還是記得的,這面鏡子是她精心佈置的裝潢的一部份;不過,仔細想想,她好像很久沒有用過它了?
月站起了身,走到這面鏡子前。鏡面倒是乾乾淨淨,即便沒什麼使用,她還是沒有將其遺漏在房間清掃的範圍之外。這是一面橢圓形的鏡子,上下較長的那種,邊框簡單但挺精緻,不像電影裡外國貴族的人家中,那種花樣繁複精細的邊框,只是精簡的線條,月覺得相當清爽,她很喜歡。
大小則是……可以完整照出整張臉,位置也設得剛好,底端在差不多肩膀的地方。
雖然一直有照鏡子--早上整理儀容時勢必要用--不過,這面鏡子確實很久沒照過了呢。她總是在洗手間裡進行梳妝。雖然不同的鏡子,照出來的臉應該不至於有太大區別,她還是心血來潮,久違地照了照這一面鏡。
「……」
當然,鏡中顯現的是熟悉不過的面容。畢竟早上才見過一次。差別果然幾乎看不出來。
說起來,雖然常被旁人稱為「美少女」,不過,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漂亮。她總是認為,和那些標緻的明星相比,自己的容貌一點也不出色。
儘管本人自己並沒有很高的評價,事實上,月的相貌真是相當姣好。過肩的黑色秀髮十分柔順,瓜子臉蛋也端莊可愛,令水汪汪的雙眼顯得更加惹人嬌憐;身高平常,不過身材勻稱,氣質十分優雅。有人以「彷彿從畫中走出來的人」來形容那種夢幻般的美麗;雖然還不到這樣的程度,說月是位漂亮的女孩,絕對不會有人反對。
當她在圖書室裡讀書時,夕陽的餘暉充盈室內,其時,她的身影更是看來呈現一種朦朧的古典美;可惜的是,通常沒人會看見這動人的一幕。
現在,正看著她的,也只有毫無自覺的她自己一人。
「笑容……嗎?」
雙手不禁摸了摸臉頰,月心想,自己以前……真的不太愛笑嗎?看著自己鏡中的表情,回想起來……好像,是這樣沒錯呢。
以前,大多時候,她好像都是為了應付而笑。就像是交際應酬一樣,只是為了給別人看而展露笑顏,並不是真心地喜歡笑。她似乎只是將「笑容」當作「面具」來使用,幾乎沒有實際地去理解在這其後的真實意義。她真的不常歡笑。
可是最近……自己似乎真的經常笑呢?
「為什麼呢?」
看著鏡中的雙唇顫動著,像是對面的自己也提出了這個疑問。彼此對問也不會有結果,月乾脆地搖了搖頭,不再去看那張皺眉的臉,回到床邊坐了下來,開始回想自己最近的日常生活。
與過去相比,最近到底哪裡不同了呢……?
以前的她,應該也有真心露出笑容的時候。那是什麼情況下呢?她想,在圖書室裡應該算吧?安祥的氛圍,與世隔絕的寧靜、平和,能讓她徹底地放鬆,嘴角也必然會不自覺地鬆弛吧。只可惜,這種情況--正如剛才所說--根本不會有人看見。
那麼,還有什麼時候呢?
「……」
……好像,真的沒有。
自己真的是太少笑了吧……如果不是因為氣質不太像,她大概會被起下「冰山美人」的外號。還好,不管怎麼說,她的外表看來還是很平易近人的;雖然不太擅長交際就是。
回到正題來。這麼說的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笑容變得比較頻繁出現了呢?
「嗯……?」
這個問題也讓她苦思起來。人,想要瞭解自身,本來就是相當困難的事,何況,是像月這樣的一個人。
對她而言,探究自己的內心,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唔……想不出來……」
她洩氣地躺了下來,由於雙臂伸直了,剛剛好碰到了床上的一張紙。
「啊……」
月坐起身子,將那張紙拿了起來。
那是若夢今天給她的信。
「
To:小月
收到妳的書囉~。我都已經放棄了,沒想到妳們的圖書室裡竟然還有收藏著,真的非常謝謝妳~。
妳有沒有什麼想看的書呢?或許我這邊可以幫妳找找看唷,就當作是回報吧~。有的話下次告訴我吧。
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我們班的自然科老師又發飆了……還好與我無關就是了,可是上課時聽到那麼大聲的怒吼還是會不舒服呀。班上那幾名同學實在太……啊,就是上次跟妳說過的那些人。雖然她們也不能說是不良,可是有時簡直不懂讀空氣到太誇張的程度了吧?
啊,好像又變成我的抱怨文了,抱歉抱歉~。
希望明天早上能收到小月妳的回信,不過如果時間太趕下午再送也沒關係唷。也跟我說說妳的學校近況吧~。
若夢
」
「嘻嘻,果然讓她很開心呢~」
月笑了起來。這一段日子裡,她幾乎……不對,是「確實」天天都和若夢通著信。平日的時候,早上下午各會經過一次「信箱」(她們已經正式為那個「石頭箱子」起了名字),通常會分別收和「寄」一次信,只有少數情況下才會只收發一次;至於假日,為了和若夢保持聯繫,月已經養成了出門的習慣,基本上一天也至少會各自收到一次信,有時甚至會有兩三次。
她們目前還沒有打算見面,而且,說來很巧,兩人也未曾碰巧會過面。她們彼此到「信箱」的時間總是巧妙地錯開,月也不曾在附近看過除她以外的人。至少沒看過女高中生。
月站起身,走到書桌那兒,將信紙輕輕放在桌上。
桌面上,早已整齊地放置了另一疊信紙。她將它們拿了起來。
『今天看了小月妳推薦的那本《唯一的命運》,真的很好看~!』
『雖然小月妳說莫札特比較好,不過,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貝多芬一些……』
『今天的數學課呀,發生了一件真的很好笑的事~!我們那位老師啊……』
……
每一張,都是若夢給她的信。
在這些信裡,她們幾乎無所不談,從兩人都喜愛的文學,到彼此學校裡發生的趣事軼聞,都在這書信往來間,分享、討論,認識對方的同時,也讓對方更認識自己。
月輕輕翻動這些信,無意地瞥見其中一張,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們還曾經為了「煎蛋到底該搭配什麼調味料」這種問題,一連花了好幾張信紙向對方傳達自己的論點。現在回頭想想,這好像有些無聊。
不過,那又何妨呢?
她們都挺開心的。雖然最後根本沒得出結論,也一點都沒關係。
「小夢……」
月舉起這疊信紙,舉在自己的面前,像是要遮住嘴巴。她輕輕地笑了起來。
這邊沒有自己的回信--那是當然的吧。回信當然都在若夢那邊,不然就不叫「回信」了。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她相信,若夢一定也和自己一樣,將那些回信好好地收藏著吧。
「嘻嘻~」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月的笑容變得像現在一樣頻繁?
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的她,還沒有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