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我们的尊严不值什么钱，可它是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是我们最后一寸领土，但在那一寸领土里，我们是自由的。
——《V字仇杀队》
“哟，这不是安吗？”
刚走出医院的安，见到了一个穿着华丽，外貌轻浮的男子——她的舅舅。
“啊，舅舅，下午好。”安露出一个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笑容，一个纯粹出于礼节的笑容。
“下午好，下午好，哎呀，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舅舅咧嘴一笑，他的一口金牙在阳光直晒下闪闪发亮。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别急啊，我今天是找你有事商量的。”舅舅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说道，“不过嘛……在医院门口聊这种事不太合适。嗯……要不这样吧？舅舅请你吃甜品，咱们边吃边聊。走吧，我带路。”
一下子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即便自己不怎么喜欢这个姑且算是亲戚的家伙，但安现在也只好跟着舅舅来到一家看上去就很高档的甜品店。
这家甜品店的装饰奢华中又透露出典雅，服务员也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难怪坐在甜品店里享用甜品，喝着红茶的都是优雅的贵妇，她们聊天的声音似乎都是受过严格控制，不大不小，能被人听见但又听不清楚，即便是“咯咯”的笑声，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失风度。所以——
“安啊，想吃什么跟舅舅说，不要客气哈！”一坐下来就翘起二郎腿向后仰起座椅，还作出一副豪爽样子的舅舅，让本就感到有身份差距的安，更加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说，更不想搭理眼前这个男人。坐在他们旁边一桌的三个贵妇似乎在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们，但即便这样，这群贵妇也没有失了风度和理解，这就让本就只穿着运动服的安更觉得尴尬和难堪了。
安尽量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甜品店的菜单上，不去理会周围的目光和闲言碎语。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不但无法理解菜单上这些高级甜品的名字，而且……是自己这辈子都吃不起的价格……安尽量不被人发现地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只点贵的，不然刚刚的尴尬和难堪就难以抹平，更何况，自己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种地方了。
于是她随便点了几个最贵的甜品。
“喔，安也喜欢这几个甜品吗？哎呀，我次次来都必点这几样呢。安真是和我合得来啊。”咯咯大笑起来的舅舅，让安觉得自己刚刚的尴尬和难堪更严重了。
为了让自己平复心情，安端起杯子，用自己理解认知中最优雅的姿态抿了一口红茶，高级茶叶的香气瞬间在她的口中弥漫开来，顺滑的口感从口中顺着喉咙一直到达肚中，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在安的大脑扩散。
“那么舅舅找我有什么事呢？”缓慢放下茶杯的安，用符合店里氛围的音量问道。
“哎呀，就是那个啦，”刚吸完一口红茶的舅舅，挠着头说道，“上次说的那个事，让可娜和我妹妹由我们这边来照顾的事。安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安手握着散发着茶香的茶杯，低头不语。
“哎呀，其实哪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只要交给我们，给他们上户口根本不是难事。”
“是的……”
“那么你的意向到底如何呢？”舅舅将座椅拉近，使自己更加靠近桌子，从而拉近自己和安的距离。
恰巧这个时候，侍者端来了甜点，安默默地拿起银叉，准备享用甜点。
“那就先吃东西吧。”看着安不搭理自己，一下子觉得尴尬的舅舅，只好挠着头如此说道。
安不怎么吃甜点这种东西，毕竟即便是最便宜的甜点，对她来说都是很奢侈的存在，即便她买了甜点，也大都是给妹妹吃的。但当甜而不腻的奶油配合松软的蛋糕和鲜甜的水果，在口腔里奏响着混合在一起的美妙乐章时，安也得老老实实地缴械投降。此时再抿一口红茶，让茶香混合其中，更是妙不可言。真不愧是高级的甜品店，也难怪这些贵妇喜欢来这里。安真是觉得好吃得想拍桌子。不过她必须克制一下自己的表情，不然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得招来那些贵妇的闲言碎语。虽然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来这种级别的店子，但安可不想和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起丢人。
“舅舅。”安抿着红茶，说道。
“嗯？什么事？”舅舅微笑着问道。
“因为最近我工作有点忙，没时间照顾小可娜。所以能不能未来三天让小可娜住到你们那边去，并负责接送她上下学？”安说道，“至于母亲那边，医药费我会想办法的，这一点希望你们不要怀疑。所有的费用我会自己想办法的，不需要你们帮忙。”
“让我们照看可娜几天，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让步吗？”舅舅收起了笑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问道。
“舅舅您可不要搞错了，只是因为我一时间工作太忙才让你们照顾几天，我并没有让步哦。”感觉到要摊牌的气氛之后，安冷冷地说道，“我大可以送到托儿所去，不过只是念在外公想念外孙女的份上才拜托你们的。”
“哎呀，你还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舅舅吃着甜品，慢悠悠地说道，“可是，老实说，听舅舅一句劝，安你现在大可以放手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撑得住现在的状况呢？不如交给我们，对大家都好。你外公年纪大了，想见见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了，我这个做子女的，可不能不能满足他老人家这点朴素的心愿。你看，即便是有钱人，也是会有这种普通的念想的啊。”
“只要外公方便，大可以像我这样天天到医院看望他的女儿吧。”安冷冷地说道，她默默吃着甜点，抿着红茶，才又开口道，“未来三天他大可以随时见到小可娜。”
“好好好，未来三天可以由我们负责照看小可娜。”舅舅大幅度地摆了摆手，似乎是耐着性子跟安说道，“可我们该考虑一下将来，将来，懂吗？”
“不懂。”安老实地说道。
“啧。”舅舅轻抚着自己鼻尖，露出了像是碰到钉子一样的表情，“好吧，也许是该多考虑一下你的利益——这样吧，只要你放手，帮你上个户口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我们可以定期打给你一笔钱，作为到现在你照看我妹妹和小可娜的报酬和补偿。”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手吗？”安哼了一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你怎么样才能放手？”舅舅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不顾旁边的贵妇们的咋舌声，质问道。
“不知道，老实说我不知道。”安抿了一口红茶，“我有任意处理我的东西的权利吧？”
“哼，你竟然认为两个都不待见你，根本没把你当人看的人当作你的东西？”舅舅冷笑道，“你可太可笑了。”
“也许吧……”安一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你们一直担心我没办法照顾她们吧？所以才一直跟我交涉，希望我放手……”安用银叉玩弄着一块蛋糕最后仅存的蓝莓，“因为你们在害怕，害怕她们俩死了，你们就没办法向外公交差。”
“喂喂喂……”舅舅一下子紧张起来，脑门冒着些许汗丝，“你应该不会想要害死她们吧……”
“应该吧……”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态度，和舅舅你这样的表情，才让我觉得她们是我的东西哦。”
“你……到底想要什么……”舅舅咬牙道。
“只要是时不时在我工作忙的时候照顾一下小可娜就好，也就当稍微满足一下外公的心愿。”安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其它的不用你们管。”
“啧……”舅舅一下子将自己的上半身瘫倒在座椅的后背上，露出苦笑，无奈地说道，“谈判的窗口还是随时打开，毕竟我们拗不过老头子的性子，不过要知道……我们这边大可以随时杀了你……你最好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别为了你那点不值一提的尊严把命都搭上了。”
“我先走了，谢谢您的款待。甜点很好吃。”安起身，微微向自己的舅舅行了个礼。
“你的意思是，以后无论我怎么问你，你都只会说‘我再考虑一下’吗？”舅舅苦笑道。
安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离开了甜品店。
走出甜品店，下午的骄阳热情地将阳光泼洒在安身上。
安抬起头，稍微望了一会儿太阳。
虽然说出来很奇怪，但她们确实是我活着的证明。
本就一无所有的我，只是想抓住身旁的一切而已。
因为，我就只有这么点东西了。
虽然说不清楚，但安也许只是为了维系这点扭曲的纽带，才一直撑到今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