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被鬼娘梳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再留一丝血迹,因为潇终于不再动不动就吐一口血出来了。
只是她依旧沉睡着,呼吸绵长,脉搏有力,她本就练就一身好剑术的体魄,所以即使鬼门关走了一遭,也只是瘦得脱了形。
凹陷的脸颊带着潮热虚红,长长的黑发柔顺撒在枕侧,她五官本就端正,如今原本凌厉之色没了,染上病色倒显得娟秀起来。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可其实四肢乃至躯体,都是错落刀痕,有些结了疤,脱了痂之处显红狰狞,也是鬼娘上药心细,并未有一处成脓破溃。
这几日,胡妮依旧照常熬药,只是药方换成了笑不休列出来的新药单,不过几味普通药材,却好过之前胡乱狂补的千金药方。鬼娘和笑不休似乎达成了某种未明说的默契,谁也未再多嘴深问,就是笑不休每夜前来施针,总是嘴里闲不住似得总要嘲讽鬼娘几句。
鬼娘也没之前那般鲁莽顶撞,嬉笑怒骂之间带上了轻松戏谑,两人气氛逐渐缓和,倒是让胡妮紧张的精神终于松了口气,眉眼里也透着喜气,因为看到潇的神色一日比一日起色,她对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没法越界过问,可是对笑不休情不自禁露出崇敬之色,毕恭毕敬,有事没事就总往笑不休身边转悠着。
笑不休对君凌天倒是坦白得很,说了那夜的事情前后,也道出潇的真实身份,只是隐了此中的“帝女之桑”。
“我倒是有个不情之请。”笑不休略显疲惫的瘫在椅子上,手指轻敲瓷碗,微微向君凌天那边侧了下身。
君凌天和笑不休坐在大堂最后靠边的位置,青|楼夜晚生意照旧,来往的乡民早就习惯夜里来这消遣打发无聊,几个伙计忙前忙后,台上的姑娘们随意登台,唱也好,舞也罢,自在神色使得浓妆下的神色飞扬,璀璨生辉。
君凌天摇着折扇,未语也跟着侧过身看着面前明显消瘦许多的笑不休。
花卷妹虽然风风火火,但也是会心疼人的好姑娘,在得知并非胡妮娘亲生病,而是鬼娘藏着重病在床的“远房亲戚”,骂了胡妮好一顿,但还是非常有心的做着各种滋补药膳帮忙照顾病人。而看到笑不休亲力亲为帮着看病施诊劳累后,就总是时不时端上炖好的老母鸡汤给笑不休补补。
此时,笑不休就一手敲着那碗一看就腻呼呼的老母鸡汤,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喝不下,但她也知道要是她不喝下去,花卷妹那可以念叨她想要自缢的功力,她选择缓点,缓点再一口闷喝掉吧。
“潇就快苏醒了。”笑不休缓缓睁眼,看着在群客之间游鱼得水的鬼娘,红裳罩人,媚眼如丝,虽不及年少姑娘青涩之态,却带着岁月沉淀下的风流韵味,更像是一坛醇窖,越久越勾人。
“我不知她与鬼娘之间有何种恩怨,但自觉告诉我,我们必须把潇留下来。”笑不休笃定说着。
“留下来?”君凌天有些不解。
“鬼娘非等闲之辈,她来这,我们都明白她是因什么而来,但她并不是我们能牵制随意摆弄的。”笑不休似乎在斟酌用词,指尖摸着瓷碗边,“潇能寻她到此处,也非随意之举。”
“你想留下潇稳住她?”
笑不休轻轻点着头,大概意识到两人这样安静严肃讨论总是吸引某些人的视线过来,就又开始没心没肺的笑开来,端着老母鸡汤,幽幽叹着气,这汤也不是没有借口拒绝掉,可就是蛮不想坏了姑娘一片好心。
那不过是最简单的善意,干干净净的好心,就是因为纯粹,就更不想随意毁了。
君凌天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想要的不过是藏宝图后面的宝藏,其他都不过是插曲罢了。
潇醒来的时候,正好是烈日当头,鬼娘恰好抬着饭菜回屋,看到已经坐起来的人,连忙放下饭菜,跌跌撞撞跑到塌边,忍不住抱住那人。
“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鬼娘真的是高兴坏了,连忙上下按揉着刚睡醒的潇,边摸边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潇缓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醒来了。
其实她一直都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下,不停循环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梦境,梦里有着她一直都想触碰却怎么都碰不着的倩影,她想活下去,还想再用自己的双脚走到那人面前,说着永远都不敢说的话,那样得不到却又不甘心的煎熬无限放大,最终拉扯着灵魂,渴望活下去的欲望汹涌翻滚着。
她还不能死。
潇撕扯着灵魂缠绕上的荆棘,血肉模糊,痛楚生根般喧嚣着,咆哮着,总是痛了醒醒了痛。
可是梦里深处的倩影,那抹白色长袍下延伸的长影,她却毫不犹豫往前追寻,四处蔓延的荆棘总能从她脚下穿刺而过,缠绕在她身,一个个血窟窿暴血肆意狂卷汇成血滩融入那长影下。
时间仿佛永远深陷在此灭顶痛楚旋涡里,苦苦挣扎与绝望放弃疯狂交织、角逐,无法动弹,就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串痛,黑暗深处浮现点点荧光,那是生之蝶,细小稀薄,不停被打散,又生生不息往身上飞蛾扑火般决绝坚定……
直到荧蝶与那求生欲望融合之后,蓬勃汹涌生命之力穿透整个身体乃至灵魂,翻天覆地般驱散黑暗,荧光不再斑驳,汇聚而成的青色之光扬着生生不息,浩瀚之光也笼罩着那白袍倩影,那倩影仿佛听到了潇的声声嘶吼般,缓缓回眸,眼眸柔如水,水光潋滟里透着无法言说的哀伤。
那是她放在心房里至深至爱之人,亦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翼之光。
缓过神来的潇,终于看清了正在一脸担心的鬼娘。
“我……”喉咙沙哑,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活过来了。”
鬼娘久久压抑又担心的心情终于得到了发泄口,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把对方温柔揽在怀里,轻轻抚着那削瘦的背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怎样,将死之人能再清醒过来,那都是一件喜极而泣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