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德并没有睡太久,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车后座地上,德克萨斯依旧在开车,手很稳。
“好痛!”
不知道是对梦境的总结,还是对现状的不满,拉普兰德摸摸自己被撞痛的大腿,从地上爬起来。随即她确认了时间。
“才两个小时啊。”
“嗯,离勒庞还有三百公里。”
她把外套甩到一边,刚才稍微出了点汗,拿来当被子的外套暂时不想继续穿。车里空间并不大,但她灵巧得像一只猫,轻易就从座椅的缝隙中钻到前排。
拉普兰德把脚翘到车中控台上,嘴里叼着不知哪来的香烟,没有打火。
“你喜欢这个牌子?”
“什么啊……哦,你说这个?”
白狼将自己口中的香烟拿出来看看,没发现什么端倪,耸耸肩又塞了回去。
“不知道哪个男人抱我的时候给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留在身边。”
这倒是实话,她经常记不起自己身边为何突然多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里大部分是看她柔弱可欺的男人们下了迷幻药的产物,就比如这根香烟。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
“别这么说嘛,干我们这一行的总要有点发泄途径。”
拉普兰德笑笑,被抱着的感觉和其它不同,的确能勾引出更深层的欲望。于是她总会对那些敢于轻佻拥抱她的男人们施以最残酷的刑罚。
这是她的兴趣所在。
德克萨斯不再说话,专心开车。这段路非常平坦,拉普兰德看着四周一成不变的景色转动嘴里的香烟,直到唾液将过滤嘴里的海绵打湿濡烂,沾在嘴皮上。
“呸!”
“别随地乱吐。”
“反正外面也没人。”
她把半截香烟丢到车窗外,然后无聊地继续发呆。
这样的旅程像永远不会结束的蓝调乐曲,古旧的留声机,满是坏道的光碟,阳光为它镀上永不褪色的金边,尘土和热风,还有远处热浪中快要蒸发的路。
气温逼近38摄氏度。
拉普兰德将车窗完全按下,外面的风混着烟尘灌进来,她得意地用眼角斜瞟德克萨斯。金发扑克脸鲁珀按动中控台,又将车窗升上去。
“我热。”
“开空调,我记得这款车搭载着最新的源石空调,续航还不错。”
“你对车很了解?”
“啊,兴趣之一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直到最后,拉普兰德又困了,她斜倚在车座上,看酷烈的阳光在德克萨斯身上投影出黑色的轮廓。
“金发不适合你。”
她突然这么说,手顺势抚摸德克萨斯的发尾,漂亮而细软的金发被阳光渲染成温柔的奶金色。德克萨斯不想理她,顺手将她的手拍开。
“叙拉古大地上很少有你这么美的女人,”拉普兰德变本加厉,勾住德克萨斯的脖颈,调笑的意味几乎涨满这小小的空间,“要不要……嗯,试一次?”
“困了就去睡觉,别说梦话。”
德克萨斯的性格和她的发色完全相反,完全是冷漠且没有太多感想的类型。拉普兰德无趣地“切”了声,老老实实窝回自己的角落。
“对了,说来还没问你,为什么下一站去勒庞?”
拉普兰德侧眼,果然,自己的地图,她的地图,缴获的地图三张一起摆在中控台上,三张地图圈出三个不同的地点。
“所以你本来的目的地是?”
“帕尔马。”
“想也知道目标不会去那种地方。”
拉普兰德简短地判了德克萨斯的想法死刑,在德克萨斯问她为什么的前一秒,她又歪回角落,懒懒地问道:“你从哪儿来?”
“叙拉古南部。”德克萨斯回答她一个粗略的位置。
“我是叙拉古东部人。那么也就是说,雇主从全国各地将我们召集到一起,然后将猎杀范围划定在叙拉古中部,换作你是雇主,你怎么想?”
“大概是吃饱了没事干。”
“差不多吧,不过你这种回答真的很无趣。”
德克萨斯目不斜视。
拉普兰德手指在空中虚画个圈:“叙拉古毕竟不是哥伦比亚那样的大国,国土范围就这么大。从全国各处找杀手,再规定出具体的截止日期与城市,还有这些故弄玄虚的地图,这的确不像什么正经的委托,倒不如说更像恶趣味的游戏。”
她笑了:“所以干脆当成游戏来享受吧,这就是我的想法。”
“所以你……”
“对,目的地是勒庞还是帕尔马根本没有区别,昨晚睡前突然想吃勒庞米糕,所以就决定了。”
……
德克萨斯继续开车,只是手上力气似乎大了几分,能看见爆出的青筋。
拉普兰德不管她,困意袭来,趁着空调睡觉才是头等大事。
到达勒庞是两小时后,不愧是叙拉古的历史文化名城,处处洋溢着……呃,米糕的味道。
白狼在吃东西的时候尤其像个孩子,耳朵一摇一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德克萨斯,这个真好吃!”
拉普兰德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最后一口米糕下肚,她满足地舔舔手指和嘴皮,然后理直气壮对着德克萨斯伸出手。
“干嘛?”
“给我五块钱。”
“要钱干嘛?……不对,你连五块钱都没了?”
“我用水煮蛋跟你换,五块钱五个水煮蛋,怎么样,很划算吧。”
拉普兰德伸出五个手指头,水煮蛋还在车上,她只好先欠着。
“水煮蛋你自己留着。”
德克萨斯对水煮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她从口袋中掏出五块钱递给拉普兰德,末了补上一句:“算是借你的,等任务完成还我。”
拉普兰德嬉皮笑脸接过钱,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德克萨斯注视着她的身影,果不其然,又跑去米糕摊上买了一块,只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当场吃掉——
“喂!”
“吃嘛,我喜欢的东西味道不会差!”
拉普兰德年纪比德克萨斯大,身高也比德克萨斯稍高些,在这种需要力量压制的场合自然占了上风。德克萨斯实在拗不过她,只好接过米糕,尝了一口。
“嗯,很甜,很香。”
杀手的言辞大多匮乏,德克萨斯尤甚。简短的评价过后,两人不约而同沉默。
不过这沉默没持续多久,就在德克萨斯准备再吃一口米糕时,拉普兰德一把将米糕抢过去,全部塞进自己肚中。
“你不怕噎啊?”
“唔唔。”
拉普兰德光顾着嚼,对她的质疑毫无反应。
德克萨斯看着白狼,她发现好像自从认识她之后,自己说不出话的次数就变多了。
这人真的是在叙拉古闯下赫赫威名的、无论何人只要活着就能杀给你看、无情的力量宣泄者、黑色死神的人间代理人,剩下的名号好像不记得了但总之很强很强非常强的拉普兰德吗?
“喂,接下来要做什么。”
德克萨斯想立刻开始着手调查这座城市,她的生涯让她养成不信直觉只信眼前的习惯,而眼前的情景有一万个理由让她相信这里就潜藏着目标相关的情报。
人好多,太多了,多的不正常。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表演啊!”
拉普兰德完全没回答她,人流纷乱,她的动作又过分敏捷。三跳两跳,德克萨斯居然没能捕捉到她的动向,就像一滴水滴进大海,白狼消失了。
人太多了,多到诡异的程度,以前怎么没发现叙拉古有这么多人,而且还这么热闹,怎么看也不像平常日子。德克萨斯对叙拉古的节庆不怎么了解,她拉住一个落单的孩子,蹲下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这是狼神节哦。”
狼神节?
叙拉古过这种节日吗。
德克萨斯的眉头皱起,她是血统纯正的鲁珀,但她从未听说过什么狼神。孩子见她一脸不解,笑嘻嘻地对着远处伸手一指:“你看,那就是狼神!”
德克萨斯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是人潮的中央,人们簇拥着一座石制的巨狼雕像,那巨狼通体橙色,看起来和一般的雕塑非常不同。但要说哪里不同,一时半会还不能下定论。她继续观察那个方位:人一波波向前,如潮水般拜倒在巨狼脚下。然后迅速退场,去街道两边寻找小吃了。
“这就是狼神啊……”
德克萨斯还想再问,但那孩子已经挣脱她的手,跑回自家大人身边。她只好起身。
人好像越来越多。德克萨斯已经没办法再停留原地,她被汹涌而至的人潮推着搡着向雕像处前进。这并非她本意。她既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对宗教意义上的神没有半分好感。
但这个“狼神”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德克萨斯决定再观察观察。她一只手按住刀柄,越是在这种地方越不能掉以轻心,另一只手护在胸前,小心为上。
最后,德克萨斯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她想看看拉普兰德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但这努力终告失败。街边有红色绿色天蓝色的彩带和拉花,各式各样带着狼面具的小丑和杂耍演员,推销小玩具卖特产的小贩,就是没有那个一脸漫不经心的白狼。
德克萨斯决心不再寻找,反正以她的身手不至于会有什么危险,目前还是这莫名其妙的“狼神”最紧要。
德克萨斯有种感觉。
她和那“狼神”的距离在缩短,缩短,无限地缩短。与此同时,她的刀柄在发热,越靠近那狼神雕像就越热,直到她抬头,狼神的脚趾在她面前泛着森冷的寒光,而她的手心握着一团火。刀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温度在上升,不断地上升。
……
身边的人已经扑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地祈祷。而她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那狼神雕像,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跳进她的脑海:用刀劈了这雕像,看看会发生什么?
不过这念头只存在了短短一瞬。打断她思考的不是身边人奇怪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而是从城市另一边突然冲天而起的烟尘。
“轰——!”
大地破碎的巨响,是天灾还是爆炸?本来热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城市西方直冲云霄的云烟吸引,浑然忘却自己可能也正身处危险之中。刚才的孩子坐在父亲肩头,和其它人一样茫然地注视着西方的天空。但孩子的感官比大人要稍强些,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终于张大嘴巴,发出了第一声哭喊。
“哇——!”
瞬间,人潮炸裂。
但德克萨斯和他们不同,她始终敏锐,在爆炸声传来的瞬间便做了最快的决定,她纵身跃上狼神雕像,短短两息间便攀登至顶,然后单腿踩着狼神的头,向下望去。她看见孩子被父亲迅速放下护在怀中,跌跌撞撞向外推挤着奔跑,孩子依旧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姿势,不过此刻已经来不及再哭了。
人潮向四面八方涌动,大河决堤。
她不再看那个孩子,转而把目光投向人群外围。
德克萨斯是鲁珀人,而且是鲁珀中最出类拔萃的那种,简而言之,她有超强观察力和分析力,并且冷酷无情。
她注意到外围摊贩有不同寻常的动作,虽然穿着各异,但通过他们整齐划一的行动,德克萨斯能够看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预谋。
有个小贩转身幅度稍大了些,衣角飘起,德克萨斯看见金属的光泽,是铳。
冲着自己来的?
应该不是,没人知道我们今天会来勒庞,除了拉普兰德。
那么,是……?
她想起车后座那一兜鸡蛋,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谁,无论想做什么,此刻只需静观其变。
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按住刀柄立于狼头之上,从这个角度她可以清晰地将勒庞尽收眼底。西方烟尘滚滚,什么都看不清。两个街区外消防和警察同时出动,这里的人以恐怖的速度向外涌出,而小贩们在另一个阴暗的角落集结完毕,他们脱去了原本花花绿绿的工作服和外套,里面是统一样式的黑色长衣长裤。
声东击西?有很大可能。
这两件事的同步率很难让人不把它们联想在一起。如果西方的爆炸只是个幌子,那黑衣小贩们的目标是……
德克萨斯抽刀出鞘。
手心的温度已经不再上升,德克萨斯知道发热的不是刀柄,而是刀刃。橘色的刀身因这份热度已经化为暗红,饱饮鲜血的颜色。
共鸣。
这两个字突然在心中浮现,她恍然大悟!
但并没有太多时间。
德克萨斯环视四周,狼神雕像附近已经空无一人。不,说空无一人并不恰当,黑衣小贩围成圈正在逼近这里。他们速度奇快,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
现在离开为时已晚,德克萨斯决定再看看。她本性并不喜欢这些无聊的热闹。但如果有热闹找上门,她也不会退缩。
很快,黑衣小贩已经来到狼神雕像下。
她俯视着他们,从他们脸上她看不出任何表情。
“下来。”
她没有回答。出声的是个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的青年,左手上还戴着一只巨大的烘焙手套。德克萨斯记得他刚刚还在米糕小摊隔壁卖烤牛角面包,还好没买。
青年缓缓将手套摘掉,露出里面的手。暗红扭曲,全是刀剑造成的疤痕。此刻他手里正持着一把铳,枪口缓缓移动,最终瞄准德克萨斯的额头。
真不巧啊。
德克萨斯眼睛眯起,她决定这个闲事一定要管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