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凌天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直觉告诉他,笑不休带来的藏宝图,和想要同自己寻宝的意图大概都与南鹊王云鹊有关。其实打破天窗说亮话,云鹊若有意与自己合作,也无可厚非,他要的无法是那宝藏里的一个东西,其他金山银山或是那传说玄妙的宝物他都没兴趣。
可是他想不通的是笑不休在这里面到底起着什么样的关键作用,那藏宝图他不怀疑有假。因为非要探寻这藏宝图根源还要追溯到他爷爷辈,这当中为自己家里的过往秘史,所以才会觉得笑不休一定是特殊的人物,不然怎么会有办法得到这样秘不可宣的“藏宝图”?
不知怎地,当把从笑不休身上的琢磨转移放在云鹊身上,就会触动一些很缥缈的回忆。年少时有随着家里人来过堂庭城数次,他是在林老将军家第一次见到还是作为公主的云鹊,那时候就已经亭亭玉立出落大方,现在想来,君家与南鹊国有真正熟悉联系的就是林老将军那一辈人。
云鹊在将军府里出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他那会也没有放太多心思在云鹊身上,贵为一国的公主,除了尊敬,也没什么太多感情。可却突然想到当时云鹊身边还有一个身影,红绳束发英姿勃发的少女,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记得很小的时候父辈们就已经给他们订了娃娃亲,虽然君凌天自认为那不过是长辈们口头上的玩笑,但不碍长辈们都要拿出来逗弄他们这些小年轻。
他想起来了,那是林老将军家最小的女儿,林倾笑。
父辈们喜欢乱点鸳鸯谱,可是连情窦都未初开的两个少年少女,虽然见面的时候有些羞赧,他也带着“这就是我以后要娶进门的媳妇吗”这样微妙的心思悄悄打量着对方。可是对方神龙见首不见尾,听林家人说,她总是和哥哥们到处打打闹闹,大人嘴里的打打闹闹,却带着宠溺。他是没法找到机会和那小姑娘独自聊一聊,就连见面都是匆匆一瞥,唯有见到云鹊的时候,那小姑娘才会红扑着脸蛋矜持守在一旁,像个小小的护花使者,又像个倔强的小骑士,现在看来,更像是云鹊的小尾巴。
他是真不知道那会的林倾笑对于自己这个娃娃亲另一伴是作何感想,可他那会就觉得,那么闹腾不见人影的少女,他才不要娶进家里。
不知为何,他突然把林倾笑和笑不休重合在了一起。这个想法使得他更加睡不着了,还略微带着亢奋。
他是不知道林倾笑最后是如何长大,变成了什么样,再来南鹊国的时候已经天翻地覆,原本声名显赫战功累累的将军府已经破败不堪,跟柳前絮一样飘零,空留一个林倾翼独守空宅。
他记得林倾翼是林倾笑同胞兄妹,两人双生子,性格却截然不同。
他没怎么和林倾翼相处过,可是物是人非再见面的时候,那人一身萧条临风而立。
若林倾笑真的是笑不休,那为什么不直接回林家?或是以林倾笑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大概触动到了两人曾经的娃娃亲的关系,即便之后因时过境迁不告而终,他当然不是因为这事就没有成亲的意思,若对方真是这番渊源的故人,那谜团就更大了。
可笑不休是林倾笑,那和云鹊的关系就很好理解了。
君凌天是想不出这两人之后是怎样的过往,可他也明白年少时的悸动总会迁延缠绵,林倾笑还会做着云鹊的小尾巴吗?可是堂堂一国之君,还会需要这样缠人的小尾巴吗?
他还未想清楚就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凌少,是我。”
依旧是沙哑的声音,可是透着浓浓疲惫,还夹杂着忍住的闷咳声。
君凌天连忙起身,套了件外褂就开了门。
笑不休只是冲忙的戴了面具,没有那层假面伪饰,面具下的脸白得仿若透明,尖小的下巴还带着淡淡红痕,嘴角也是破的,一副被欺凌之后的样子。
君凌天很是震惊,不知该惊对方的真面目,还是该惊那被蹂躏后的苍白。
两人一语未发缓缓进了内屋关了门。
君凌天大脑里翻天海啸,他这才刚想起那位没了踪迹的娃娃亲小对象,此时都不知该怎么面对面前的人才好。
干坐在桌边,君凌天忙着平复脑内海啸也忘了招客礼数,只是有些傻愣的看着面前的人,仿佛恨不得一股脑问个清楚,自己也别胡乱猜忌的好。
笑不休面对这样刺辣辣目光,也显得有些不安,她也捉摸不透面前的人怎么跟见了鬼似得,她没对面前的人怎样啊???
“你……”君凌天找着得体措辞,即便一宿未眠,可还是亢奋异常,端着平时谈判时候的架子,清了清嗓,“还好吧?”
“……”
笑不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原本过来是想问下君凌天准备得怎么样了,她想提前进山,也还想提前去做一件事,可这两件事都必须她亲自来,无暇分身,就只好先和君凌天商量一下。
她从来都不认为君凌天会过问自己的私事,大家为利益驱使,谈感情伤钱,更何况他们有什么特殊感情需要谈的。
“抱歉,这么早来打扰你。”
“……”
见对方答非所问,君凌天心跟猫抓似得,越回避越想问了。
“你和南鹊王……”
“我和云鹊的事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协定,凌少不必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有那么难开口吗?”笑不休笑了,大概没有伪装,笑得干干净净,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一下子就让君凌天把还是少女期的林倾笑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你就是林倾笑吧?”君凌天笃定的问着,仿佛答案已经了然于心。
“是,我就是林倾笑。”笑不休没想到对方会一下子就拆穿了自己,但还是答得利落。
“那真是……”即便是有了心里一番铺垫,得到真实答案还是忍不住觉得命运可真够神奇的。
“凌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是不是林倾笑真的不重要。”笑不休有些不自在,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和君家一些过往。
“我知道,但是你这样,南鹊王是知道的吧?”一旦源头开了闸,那些细微末节就连成了串顺利滴落下来。
“我和她,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瞒着的。”笑不休一想到犯病的云鹊就觉得难受,脸微微皱起,也不想耗时间聊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什么时候进山?”
“进山?”被突然转移话题,君凌天还没有从那繁杂思绪里抽出来,可还是认真思量了下才作答,“我已经安排人去你踩过的点了,山里复杂程度你也知道,我们进山就很难再有时间出来,而且许多物资我也在备齐,确保万一,我们不能在里面瞎转悠迷了路把自己困死在里面啊。”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时间紧迫,我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见她有些急躁,君凌天也只能继续安抚。
“你肯定得跟我们一起去的,就算你不去,我也会进去,只是这样你会放心吗?”
笑不休揉着太阳穴,她当然得一起去,可是现在云鹊这样,她实在是没办法弃之不顾,是真的很烦恼,也是真的很无奈。她不知道云鹊的病会不会变得更糟,若是她进去了,即便是成功出来,人没了,又有什么意义?那她这样所做的一切又如何面对?
“凌少,我真的很头疼。”笑不休有些撑不住的捂着脑袋双手架在桌上,她开始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是枉费,她小时候无忧无虑天天跟着几位哥哥上窜上跳瞎胡闹,遇到云鹊之后才会收回心思想要有所作为,年少有缘结识怪医夭屠,在师傅和云鹊棍棒夹击与蜜糖投喂下,愣是咬牙坚持啃掉了师傅给的那些医书也继承了师傅所有心血志向,可是好景不长,她还未大展宏图,就落得个家破人亡,更是与云鹊两人遍体鳞伤,爱恨交织。她靠着仅剩又残缺不全的眷恋强撑着,若不是还寻回了林团圆,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早就一捧黄土。
君凌天看着面前接临崩溃的笑不休,他有些心颤,即便不是少女的林倾笑,可也透着强烈的无助使得令人心疼不已。
“林家小妹,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下吧。”
这句“林家小妹”带着一丝颤抖,可却彻底拨乱了笑不休所有的心弦。是啊,她都快忘记这个称呼了,那时林家有四个孩子,她是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小的,认识的大人们都会这样喊着她,会拿着糖哄着她,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喊着她给她小礼物小玩具,会在娘亲为她只会舞刀弄枪动怒的时候过来叫着她不让她总惹娘亲生气,也会在出入各种场所的时候被这样介绍着。
她是林老将军家最小的女儿,宠爱得无法无天,又疼爱得毫无原则,那时家里人只盼着她快乐平安顺岁的长大,可是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般。
不敢真名示人,也不能再重拾林家所有的辉煌。她把自己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割舍掉所有的七情六欲,仿佛这样就可以无坚不摧的坚强勇敢,她想要给林团圆围起一方无忧之地遮风挡雨,却连两人见面都要躲躲藏藏总无法时常待在一起,她想要给云鹊治病让她福顺长寿守着江山成为最杰出的女帝,可是她却发现云鹊早已灯尽油枯,哪等得到她还想寻回破镜重圆的宝物。
她要为自己活着吗?她也想过,可是怎么都不能彻底抽身不管不顾,那样无坚不摧的盔甲,本就是为了这两人才重新耸立,内里早就残破白骨。她没法再寻一条出路。四面都是黑暗笼罩,深渊里的呐喊嘶吼怎么都传不出去,跪在碎石里的双腿都被荆棘缠绕,眼里的空洞早已黑漆毫无亮泽,唯一的光亮一直在前面,她拼尽全力去靠近,她知道那个微弱光亮里有着她至深至爱的人,她不想一人独活亦不想死在孤寂里,耗尽的所有却怎么都抵达不了那束光芒,汹涌澎湃的绝望猛如虎,她不过是深渊里的烂泥,被虎爪撕碎碾踏,疼痛却成为了唯一证明自己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怎么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