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是你们搞的?”
德克萨斯完全无视青年的问话和指着自己额头的枪,反客为主提问。
“下来。”
对面的回答根本算不上回答,德克萨斯看着他黑洞洞的枪口,握刀的手又紧了一分。
果然,对面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在德克萨斯纵身跳下狼神雕像那瞬间,青年果断开了枪,德克萨斯感觉到非同寻常的热度,子弹擦着她飞扬的金发而过,空气中烧焦的蛋白质气味让德克萨斯皱起眉头。
与此同时,爆炸声再度响起。刚刚落地的德克萨斯被大地的震动差点掀翻。黑衣小贩也站立不稳,有几个差点跌了个屁股蹲。
“搞什么!”
青年转头看西方的天空,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骂了两句脏话,这次爆炸很明显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他并不是指挥者?
德克萨斯的站位并不好,她被黑衣小贩围在正中,只能通过倚靠狼神雕像为自己提供一点防护。现在她已经大概知道这帮人的目的。
“现在,放下你的刀,离开。”
青年的语气十分不友善,看样子他正压抑着无名的怒火。
“我拒绝。”
青年碧绿色眼睛紧紧盯住德克萨斯的脸,然后移到她手中的刀上。当他注意到暗红的刀身时,他眼中的怒气和杀意一瞬间全部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
“你也是……”
“我只是过路人。”
德克萨斯干脆地否定了青年的猜测,她将刀插回刀鞘,冷淡的目光扫视周围一圈,其他的黑衣小贩有些正在警戒外围,更多的视线则越过她的头顶,直勾勾盯着狼神雕像。
青年人缓缓放下枪,原本的警戒心在德克萨斯收刀回鞘后便消解大半。他看了德克萨斯一眼,随即转身,低声向黑衣小贩们下达命令。
“你们去拆底座。”
“你去通知阿尔贝托,现在立刻把车开过来。”
“你们负责戒备,如果看见政府军或是家族的人来了,马上通知我!”
“你们随时待命,等阿尔贝托来了负责装车,别忘记黑色雨棚布。”
“……”
青年人有条不紊地下达一条条命令,黑衣小贩们马上动作,德克萨斯像是被忘记了似的一个人站在旁边,没有人理睬她,她也乐得看戏。一个戴着眼镜的黑衣小贩从怀中摸出根法杖,对准狼神雕像念念有词,法杖像是在呼应他的召唤,顶端很快亮起红光,然后他将法杖用力举过头顶,狼神雕像居然就那么从底座上浮起来,跟着他的动作,飘飘悠悠在离地两米的空气中跳舞。
“成功了!”
“很好,保持住。源石不够和我说,阿尔贝托马上就到!”
最主要的问题解决了。青年人呼出一口长气,外围警戒人员目前还没发现异状,看来那边的计划进行的也很顺利,现在全勒庞的目光都集中在西城区,没有人顾及到这边的异常。
青年人现在终于有时间和德克萨斯继续刚才的对话,他走到德克萨斯身边,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先自己取了叼在嘴里,然后抽出一支递给她:“喏,我们这只有骆驼,不嫌弃吧。”
德克萨斯接过,从怀中摸出打火机将烟点燃,灰白色的烟雾升起,她用力吸了一口,这烟卷没有过滤嘴,醇厚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可可香,感觉不错。
“我得向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时间紧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青年别过头对德克萨斯道歉。
“无所谓。”
德克萨斯呼出一口烟气,她的确对那一枪没什么想法,她的身手让她有足够的自信,那一枪伤不到她。
“不过你对我开枪是事实。”
“是,所以请提出你的要求吧,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力补偿。”
这句话倒是让德克萨斯侧目了,她将烟卷取下拿在手中,弹了弹烟灰,随即开口道:“物质补偿之后再说,我想知道你们的计划。”
“这个……”
青年人露出为难的神色。德克萨斯不准备再说什么,她继续享受着多日未见的烟卷,等待青年人开口。
“计划关系到组织的生死,恕我不能告知,但……”
德克萨斯继续等待。
“但我们现在非常缺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好手,如果你能临时加入我们,对于同志,我们不会隐瞒。”
“你不怕我是政府或者那个家族派来的间谍?”
“你不是。”
青年人脸上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随即很快隐去:“看见你和你的身手我就明白,像你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与家族那群猪猡共事。”
德克萨斯叹气。
因为外表和身手就相信陌生人,该说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还是自取灭亡的愚蠢?
但这份无谋的信任在此刻是必要的。
“恩佐!”
浑厚的男人喊声伴随着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青年人和德克萨斯同时向南边看去,重型卡车狂奔而来,在雕像前漂亮的甩尾停下。一个面色黝黑肩膀宽厚的中年汉子拉开车门,青年人立即将嘴里的烟卷丢弃,上去与他握手。
“阿尔贝托,西边怎么样?”
“计划进展顺利,我们的人已经撤到林间一带,警察和家族的追兵暂时进不来。”
“太好了,不过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再快点,”青年人,也就是恩佐,将目光投到身边的狼神雕像上,“格里菲斯,动手!”
戴眼镜的黑衣小贩应了一声,他把手中已经失去光芒的源石丢到地上,从口袋中拿出一颗新的。瞬间法杖顶端光芒大盛,红色的光与橘色的狼神雕像交相辉映,雕像动了!
“轰!”
在格里菲斯的精确操控和源石的支持下,狼神雕像被放上了卡车。几个黑衣小贩立刻七手八脚爬上车,用黑色雨布将雕像遮起来,再用帆索固定住不至于滑落。剩下的小贩们一股脑爬上车,用一根带有搭扣的绳子将自己绑在车斗内侧,然后掀起黑色雨布,把自己一同罩进去。从外面看,这就是一辆运送大型机械的卡车,平平无奇。
“我来通知西边的兄弟们撤退。阿尔贝托,准备开车!”
阿尔贝托得令,立即上了驾驶座,车子发动的声音隆隆作响。恩佐靠在车边,德克萨斯站在原地,两人的目光急剧交锋,德克萨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坚韧和勇气的色彩。
“干不干?”恩佐对她说。
德克萨斯微微露出笑容。
好像是个不错的游戏,她突然理解了拉普兰德的话。现在她也能够乐在其中了。
路很长,驾驶室有点挤。德克萨斯不想坐在汗津津的男人中间,索性打开天窗上了车顶。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德克萨斯决定在车顶睡个午觉,她相信这也是恩佐乐于看到的。
临时的同伴能有几分可信度?德克萨斯明白如果她不这么做,恩佐也会上来委婉地问她要不要睡个觉。毕竟大本营的位置在任何组织那里都是绝密,他们也不例外。虽然目前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组织。
她仰躺在车顶上,烤人的阳光已经不那么炽烈,她向阿尔贝托借来一张行车用的毯子铺在身下,然后闭上眼睛。
拉普兰德在做什么呢?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拉普兰德,虽然她相信以拉普兰德的实力整个勒庞不可能有人能伤到她,但万一,如果……
德克萨斯又想起昨晚拉普兰德的笑容,不可否认,她在意那个笑。
车子继续前进,在德克萨斯悠长的梦境中前进。从白天到黑夜,从荒原到山区,最后终结于一声巨响。
德克萨斯知道,到地方了。
果然,车停后车上的人便开始动起来,第一个下车的是阿尔贝托,他麻利地将车四周的绳扣解开,把黑色雨布和帆索一股脑扯下来,然后其他人也将固定自己的绳子解开站起,到家了。
德克萨斯坐在车顶,她看见恩佐从车厢里跳出来,抬头向她招手。
“你不用干活?”
“阿尔贝托负责雕像的运送和管理,我只是临时指挥官。”
他们并肩,沿着一条已经干涸的河道前行,德克萨斯能看见前方星星点点的光,那应该就是营地。
“你是感染者吧。”
德克萨斯先开口。恩佐苦笑,摸了摸自己的右臂:“没错。”
“不仅仅是我,这里所有人都是感染者。阿尔贝托,格里菲斯,很多很多人……叙拉古虽然没有出台关于感染者的法律,但歧视一点也不比其他地方少,我们在自己的城市活不下去,只能聚在这里做点‘事情’。”
恩佐说的含糊其辞,德克萨斯心里清楚,不用说太多。
“不过像今天这种规模的还是第一次,”恩佐面沉如水,很明显在车上和阿尔贝托交换过情报,“我们为了这座雕像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没想到代价居然这么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第一、为什么要劫走雕像,第二、为什么是这座雕像。”
这是核心问题。
恩佐不言,大概在斟酌是否应该告诉她,德克萨斯耐心等候他的回答。她知道恩佐一定会告诉她的。
他必须倚仗她的力量。
“好吧,我告诉你。”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下了很艰难的决心。
“根本就没有什么狼神。”
“这我知道。”
“这座狼神雕像是用整块源石雕刻的。”
“这我也知道。”
德克萨斯回想起白天刀柄的热度,共鸣,这是她取得这把刀的第一天就刻在脑海深处的名词。
源石和源石间有种至今尚未查明的联系,在这一点上它们甚至像一个巨大的生物。当小块源石接触到比它自身大十倍以上的源石时就会产生共鸣现象,小块源石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发热,嗡鸣,甚至脱手而出主动吸附到大块源石上。
白天刀的异动显然是共鸣。她知道恩佐正因此误以为她也是感染者,锻打小块源石而成的刀剑虽然锋利,但也会大大增加主人患上矿石病的风险,一般只有感染者才会使用。
“那么接下来的你一定不知道,关于狼神节和狼神雕像的由来。”
德克萨斯露出认真的神色,她的确不知道。
“他们想毁了这座城市。”
“谁?”
“政府——不,说是政府简直抬举了这帮废物,不过是一伙北边来的流窜的家族成员。到勒庞后用了点卑鄙无耻的手段一夜间将勒庞原来的政府高层杀了个干净,取而代之。”
“继续。”
恩佐双手握拳,夜色遮盖了他脖子暴起的青筋。
“紧接着,家族便在勒庞推广我们从来没听说过的神,就是狼神。他们不知从哪搞来这座雕像,然后向全城宣称只要向狼神定期祈祷就会心想事成。什么心想事成?不过是他们派探子混在人群中偷听,在暗地里略施小计满足他们的愿望。但民众对此一无所知,民众只知道身边有人因为狼神交了好运。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勒庞所有人就发疯般迷上了狼神,狼神节更是每月举办,有些虔诚的信徒甚至将铺盖都搬到狼神脚底,日夜祈祷不休。”
“迷信的危害。”
“不,迷信不是重点。”
恩佐严肃地打断了德克萨斯的话。
“你应该知道长时间接触大剂量源石的后果,只有一个。”
是的,德克萨斯非常清楚。
“矿石病。没错,是矿石病。家族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恶毒,他们本就是一伙流窜犯,根本不会治理城市。那么靠城市榨取所有利益就是他们唯一的出路。钱已经差不多了,他们顺其自然想到了居民。”
……
非常恶毒。
这是德克萨斯的想法。
靠迷信骗人时常接触狼神,诱导矿石病大面积爆发,后续就能以政府的名义强制摊销根本不存在的“矿石病特效药”,甚至到死后,家族还能通过“抑制传染”这个借口将矿石病患者的遗体收集起来,赚最后一笔血钱。
恩佐看德克萨斯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想通了所有关节。他冷笑一声,接着说:“我们曾经努力过,想让居民不再相信狼神,但谁会相信感染者的说辞?”
“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是德克萨斯发自真心的疑问,她不明白为什么恩佐一定要拯救勒庞人的性命,没人生来就是救世主。
“他们可以伤害我们,但我们不能放弃他们。”
恩佐抬头,今夜星光璀璨。
“大概因为只有失去后,才能体会生命的可贵。”
他又笑了,这次是自嘲的笑。
“感染者们总觉得对健康的人应该负点什么责任,我们得病并非本意,但死后病毒因我们传播也是事实,我们的人生已经这样了,那么,为我们爱着的人奉献最后的力量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喂,有烟吗?”
她伸出手向他讨烟,恩佐从怀中摸出烟盒倒出最后一根骆驼递给她。德克萨斯点燃香烟吸了一口。
“虽然我不能认同你的理论,比起不能认同不如说完全不能理解,但我有我的考量,你不必问。”
她将烟叼在唇间,对恩佐伸出手。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恩佐握住她的手,随即很快松开,相比于少女手心柔软的触感,他有其他需要感受和思考的事情。
“谢谢你。”
他真诚地向她道谢。
“不用谢我,我还有要问的。现在你们成功劫获了这座狼神雕像,然后准备怎么做,打碎?还是……”
“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了很久,家族估计再也找不到第二块这么大的源石,所以一开始我们打算直接砸碎了事。后来阿尔贝托觉得太亏,想卖掉换点钱给大家花花,但这有什么意义?我们救了勒庞却害了其他人,不过是矿石病的循环。最后还是格里菲斯提出建议,他患病前是精研源石技艺的专家,知道这种巨型源石的可贵,他告诉我们如果足够信任他,可以把这块源石交给他,他可以使用源石的力量建造工厂,生产些东西自给自足改善生活。我们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所以就这么决定了。一部分人先去了选定的地方等待接应,剩下我们就是这次行动的主力军。”
“你们的目的也不完全单纯。”
“理想主义者也要吃饭嘛。”
恩佐笑笑,随即停下脚步。夜空中的星星很亮,却亮不过此刻他眼中的神彩。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德克萨斯静静听着。
“家族现在肯定已经发现狼神雕像失踪了,我们本想连夜直接赶去选好的地址,但家族的追踪速度肯定比卡车更快。所以我们需要一部分人做诱饵,不需要拖太久,格里菲斯知道一种源石技艺,能够隐藏行踪,不过需要一定时间才能生效。只要拖到源石技艺生效就可以随时撤退,今天我们在西城区损失了一部分好手,现在能依靠的人不多了。”
恩佐的意思德克萨斯很明白,但她不是慈善家。
“所以,报酬呢?”
“哈……我们也没什么值钱的,不如把狼神的脚爪掰给你如何。”
“一言为定。”
一件大事就在这样轻描淡写的交谈中决定了。德克萨斯在心中默默计算着那只脚爪能卖多少。她自己没什么钱,拉普兰德更是个穷鬼,要想赚到高额赏金首先得保证不在旅途中饿死。
“回去吧,早点休息,今天凌晨阿尔贝托和格里菲斯就要上路,我们也要养精蓄锐。”
恩佐在前方带路。德克萨斯跟着他,明天这里即将有一场恶战。她并不害怕。杀人对金发的鲁珀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生命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她全部的意义仅仅在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