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点的闹钟才一响起,浣月便腾的一下从床上立起了身体。穿衣,洗漱,用热的咖啡去冲泡麦片。一切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今日也毫无故障的照常运作。
喝了一些清水冲去了口腔中美式咖啡的苦味和淡淡酸味,在铺开的瑜伽垫上进行20分钟的冥想。几年来从不间断的习惯依然延续着。
至于8点25时她已经坐在了咨询室里看着今日来访者的病例和自己作下的笔记,闭上眼,放松身体将所有的重量压到座椅上。去梳理病例与治疗计划是否一什么不妥之处。
从最开始接待崔艺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从一周需要俩次见面到现在俩周一次,此刻也到了结束的时刻了。
怯生生,拘束的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地上的实木地板花纹俩只手把沙发摁得下陷。以此来支撑着自己,不敢把身体的重量交托给沙发,让自己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着,就像受惊的小动物。无论问什么也不抬头,更甚不去回答只是点头或者摇头。这个叫崔艺的小女孩被父母半强迫的逼进资讯室里,使俩人相遇。
鞋子击打在木地板上的哒哒声让浣月睁开了双眼,立刻恢复了自己的营业微笑。对上了崔艺的眼睛时,刚睁开的眼睛又忽然像被强光照射一般不舒服的眯了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如常的问候着早上好。
待对方坐定之后,状似不在意的轻轻说道自己过去一周因为一些生活上的遭遇而不太好。 借此来观察对方的反应。
在一声轻叹后,崔艺贝齿轻启说道自己也是。
人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处理加工着外界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别人说到自己的母亲,听者也会回忆起自己母亲的事情。巧妙的将其他想法塞入别人脑内,对于谙熟间接催眠或者说隐蔽催眠的浣月并不陌生。
从看到崔艺粉底下用心遮盖若不仔细看便无法发掘的黑眼圈时,这便就是一个不需要问也知道答案的问题。
:发生什么了吗?浣月一边将身体前倾,一边询问着,就像与自己同心一体的双胞胎的关切,不夹杂私心。
身体重重摔在沙发上,把唇紧抿成一线。发白的唇终于分开。
:我的社恐发作了,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好像有谁向我搭话。我感到很紧张,说不出话来,又走不动路去。呆呆的伫立在哪里,泪水不断的流下。别人好奇的目光让我更加焦虑不安。
浣月注意到崔艺在说话时俩只脚交缠在一起,似乎透露在与一股情感做着斗争。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的家,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有些失眠。
:这真糟糕,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
浣月一边与之共情,一边认真思考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导致已经被治愈的社恐又卷土重来。脑内检查着上次的咨询。这一切是否早有征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失误就太大了。心脏有些不安的胡乱跳动着。
:星期三吧。
:那就是说你已经失眠了俩天了?我很难过我现在才知道,如果早些知道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因为离我来见面也仅仅只有俩天了而已,所以我……崔艺边说着边低下了头,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或是在避开我的目光。
:是社恐复发了吗,你认为是什么导致了这次的复发?
:或许是吧,那种恐惧是真实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次的结果我也没有头绪。
:那么你认为是什么东西促使你感到不安的,你还记得你当时脑中的想法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有人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记不清了。
浣月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就是并不是自己的治疗出了问题而是患者的自身。患者对咨询师的依恋,就像是舍不得离家的孩子。
病情的反复是对于即将结束的治疗的应对。
一切太过顺利甚至让自己认为无需担心依恋。
上次咨询时,自己一边收笔记本一边说出可以让来咨询的时间间隔的长一些时,崔艺迟疑了一会面上十分欣喜的答应了,可手却摆动着仿佛在说不。即使手并不在主要视野中,但潜意识还是有记下。一边交谈一边倒带着上次的咨询。华生忽然发现了盲点。 这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非要等事情发生时才会想起来。自己竟然错过这个信息了。
自己怎么,为什么开始犯这样的错误。这是从未有过的新情况。
自己怎么会没有立刻发现她的抗拒,为什么没有想过患者对自己的依赖。
艾瑞克森说过,一切的行为与话语都有自己的动机。即使是病症也是在传达着一个信息和诉求。
:那么我们是否应该试试看认知行为疗法,来增强你对应激反应的应对。
:好的。
就如所想一般的利落回答。
:你现在对于普通的出门会有焦虑出现吗?
;没有,除了那次发作和以前一样。
:那下周里抽出一次的时间再次回到那个街道,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找人陪同注意自己的感受和情绪的变化。脑内的想法。如果有让你焦虑的想法出现,立刻问自己这是真的确信不疑的吗? 这对你来说会太艰难吗?
;不会,我认为的可以接受并且完成。
崔艺回答的十分果断,像对自己十分有信心,又像这个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浣月的眼睛微微的眯了眯。
:那么眼下你认为什么东西是最重要,且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最近做事有些提不起劲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崔艺说出了这样的答案。
与心中料想的一样,最困扰的事情并不是社恐的发作而是其他的事情。更加坐实了浣月猜想的是因为她对于担忧分离因而表现出来的反复。
:提不起劲是什么意思?做同一件件事情得到的反馈和之前是一样的吗?
:我知道我应该去做但是我又担心自己无法做好,不断的去拖延。反馈…..或许是一样的。
并不是立刻的回复自己而是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在背着之前思考好的对答。
:好的让我为你梳理一下可以吗?
你需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时候有一个自动思维是——自己无法做好,对于可能会做不好你感到焦虑,所以你采取的行为是拖延。因为避免了直面问题所以焦虑有了缓解,也因此强化了你的逃避。
:听起来是这样的。说出这句话后崔艺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慢慢引导患者去发现发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话题,直到发现自己在逃避治疗将会结束这个事实。
:那么有什么证据表明,你一定会搞砸那件事。
:好像并没有。似乎是发现了这点崔艺都笑意更加的明显了。
:下一次去试试看自己如果这么做了会有什么结果。当你发现自己有了不好的想法让自己情绪变坏时去问问看自己这是否是真的。发现自己的自动化思维可能是个有些缓慢的过称。你愿意在下周把自己的自动化思维记下来吗?
:如果我可以做到的话。回答的有些迟疑,就像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一样。
:或许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认知行为疗法会更加有效。我认识一位……
:你什么意思?你是要把我转介给别人吗?崔艺激动的打断了浣月的话,用手指着浣月的鼻子大声的诘问着。 你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什么也做不好。
继而又脱力般的垂下了手,喃喃着。仿佛自己才是被控诉着的人
从刚才开始崔艺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剧本里。
:我不会将你转介给谁,即使我想这样做,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没法这样。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把你的病例给其他更精通认知行为治疗的人看一看,寻求一些更加专业的建议。可以吗?
放缓语速融合的说着,让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任何的侵略性和冒犯。
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崔艺看着地板没有做任何回应。
看到了崔艺的手指不安的搓动着指节发白,浣月知道这些话传达到了他的内心了,也立刻就明白了她内心充斥着不安和纠结。
沉默笼罩在整个咨询室里。
浣月率先打破了安静
:只要你需要我,无论什么时刻只要我可以我便会给与你我所能的最大帮助。即使我们不再是咨询关系了。即使只是普通的朋友也依然如此。我不会在你需要的时刻离开。
即使知道自己这样的话语会助长和强化崔艺的依赖,不得已浣月还是说了。安抚崔艺此刻的不安。避免坏的情绪滋长,影响医患同盟。
崔艺的肩膀随着自己的话语慢慢的松弛下来,但在听到朋友二字后又猛的紧绷起来,像受惊的刺猬。让衣服褶皱发生了变化
浣月的瞳孔微微的放大,她对于自己冒险说出这样的话而找到了情结感到激动。
又惶惶不安。心脏剧烈的跳动。
在炎热的天气里,冷汗竟然从体内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