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4 星河(尤彌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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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他們真的離開了。柴火已經熄滅,而食物什麼的,自然也沒有留下。
當天仍然是個暴雨的日子。尤彌爾從白天等到了晚上,雨勢才稍稍減小。尤彌爾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拖下去。這座古城周圍完全沒有食物可以取用,河裡沒魚,沒有莊稼,連棵果樹也沒有,而尤彌爾已經餓了三天三夜。
必須現在就離開這裡,繼續北行。說什麼也得在路上找個吃的什麼的。如果有莊稼,就偷竊;如果有旅人,就打劫。反正自己是個死囚,早是半個死人,多背一兩條罪行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於是尤彌爾便上了路。向北而行。
從臨冬城一路向北行,最終會抵達長城,也就是守夜人的基地。尤彌爾以罪人的身分被雷斯公爵流放長城,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尤彌爾本是長城以北的野人,正是俗稱為烏鴉的守夜人所積極剿滅的對象。
坦若尤彌爾真的抵達了長城,會怎麼樣?我難道真的會成為守夜人嗎?難道我真的得背誦他們那些愚蠢的誓詞、披上它們的黑衣、拿起他們的武器、對本是同胞的自由民刀劍相向嗎?
尤彌爾並不清楚答案。事實上自由民諸多部族間彼此便是紛爭不斷,殺伐之事也絕非罕見。
老太婆曾說過,歷史上能夠把全自由民整頓起來的塞外之王,九千年來並不超過十人。沒有塞外之王的時刻,自由民更像是森林中的奔狼,互相掠取食物、互相爭奪地盤、時而並肩合作、時而血腥相殘……從南方老的眼中看來,這是野蠻的行徑,但是老太婆總說這才是自由的滋味,也是長城以北的自由民與長城以南的屈膝之人最大的不同。
對自由民刀劍相向本身並不會帶來多大的罪惡感,但是加入烏鴉卻又是另一回事……沒錯,古時候似乎有著自由民小孩被烏鴉收養,長大後成為守夜人的故事,可尤彌爾早已不是孩子。
說到底,現在想這些或許都太早。
要加入守夜人,尤彌爾還得先在身分上瞞過烏鴉才行;一旦被發現是野人,尤彌爾馬上會被砍頭。
要加入守夜人,尤彌爾還得先活著抵達長城才行。
要加入守夜人,尤彌爾還得先別餓死才行。
肚內腸子的攪動傳來,讓尤彌爾兩眼昏花。她蹲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來到了林中。可是這樹林都是高大的橡樹、常青樹與黑荊棘,完全沒有可摘取的果實或其他什麼。而尤彌爾右手的化膿並未緩解,發燒有增無減,持續惡化。
不能待在這裡。不能睡。一旦睡著,便會活活餓死。這些事情尤彌爾都知道,但是她的視線已經模糊,雙腿也不聽使喚,毫無站起的跡象。
所以這就是最後嗎?我的結局便是在林中餓死?
「強悍的掠襲者尤彌爾,翻過七百尺高的城牆,逃過烏鴉的追殺,潛入貴族的隊伍,在北境之王的廳堂英勇殺死了首相的侍衛。」尤彌爾舉起手,自嘲地訴說自己的功績。嚴格上來說死者是『女僕』而非『侍衛』,而且人也不是尤彌爾殺的,但是有什麼關係呢?死到臨頭,唬爛點聽起來似乎是那麼回事的戰果,天上諸神也會比較開心吧。
喂,死老太婆,沒想到我那麼快就要去找妳了對吧?
啊……這就是死亡嗎?
果然,沒有跟她對上眼不是件幸運的事情呢。
要是還可以在見到她一次就好了。
想要再見她一面……克莉……絲塔……
「……妳怎麼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在尤彌爾耳邊響起,「妳還好嗎?」
尤彌爾不知自己是死了還是沒有,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她迷迷茫茫地睜開眼,可是她連眼前的景色都看不清楚。不過如果是這麼好聽的聲音,絕對是天使吧?看來自己最後是上了天堂嗎?
「……來,喝點水,吃點東西……」
尤彌爾感覺到自己被扶了起來,某種冰冰涼涼的東西湊到了唇邊。水,是水,尤彌爾意識到自己在貪婪地啜飲鮮甜的清水,然後最先恢復的是嗅覺。
我還活著。
眼前有人。
食物的味道。
求生的意志忽然在尤彌爾的心底爆發。在她意識過來之前,她已經從口袋裡抽出石刃短刀,右手的動作快的不像是化了膿。轉眼之間,她已經翻身上位,把她眼前的女孩壓在身下的林地,同時以石刃短刀抵住女孩的咽喉。
「交出食物,交出妳身上的錢,外衣也給我留下,」尤彌爾聽見自己嘶吼,而冷風與狼嚎在夜間的林葉間狂暴打轉,「這是打劫,但可別以為我不敢動手殺人,我──」
「……尤彌爾小姐?」
尤彌爾瞪大雙眼。
「……克莉絲塔?」尤彌爾道,然後她看到對方有些畏縮,才發現自己忘了加上稱謂,「……小姐?」
兩人在陰暗的林間對望,克莉絲塔那美麗的藍眸與細緻的臉蛋映入了尤彌爾的眼簾。一如既往的美麗,尤彌爾暗忖,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我做了什麼?
我到底在做什麼?
一瞬間所有的情緒絞在一起。老太婆,賈利亞德,克莉絲塔。長城,守夜人,屠殺,克莉絲塔。獵人堡,布勞斯伯爵,莎夏,柯尼,克莉絲塔。雷斯公爵,阿爾瑪,克莉絲塔。肯尼,罪人的印記,克莉絲塔。古城,亞妮,發燒與飢餓,克莉絲塔。克莉絲塔。克莉絲塔。克莉絲塔。克莉絲塔。
尤彌爾感覺到自己掉下了眼淚。
怎麼說呢……忽然有種感覺……好想就這樣消失啊。
要是自己從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然而克莉絲塔忽然伸出了手,抱住了尤彌爾。
尤彌爾嚇了一跳,不知所措,而她也感覺到克莉絲塔全身上下都在顫抖。她是被我嚇著了?這是肯定的吧?姑且不論我是她眼中的殺母仇人,在這種鬼地方被人用刀抵住脖子,肯定是要嚇傻的吧?然而克莉絲塔雖然在顫抖,卻把尤彌爾抱得極緊,彷彿深怕尤彌爾溜走一般。
好溫暖的感覺。
明明眼前人是那麼的嬌小,她的擁抱卻如此的有力而溫暖。尤彌爾放鬆自己,靠到克莉絲塔的身上。好香啊,克莉絲塔的頭髮;好溫暖啊,克莉絲塔的擁抱。
好希望就這樣持續下去。
直到世界末日……
「噢─────」「噢─────」「噢─────」
狼嚎響起。尤彌爾猛地睜眼,立刻站了起來,緊緊握住石刃短刀,把克莉絲塔護在身後,並搜索野狼的所在位置。
可是狼群不需要尤彌爾的搜索。牠們從黑暗中現身,將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包圍,十五隻,尤彌爾判定,每一隻都兇殘的很。
尤彌爾在心裡怒斥自己的愚蠢。到底是有多遲鈍,才會讓狼群到了這麼近的地方才發覺?老太婆明明教過尤彌爾無數次避開狼群的訣竅了!
想這些都已經不管用,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克莉絲塔脫困。可是要怎麼做?尤彌爾又餓又虛弱,應付一隻狼都有問題,何況是十五隻?
又一聲狼嚎傳來。直到此刻,尤彌爾才發現自己誤判了數量。
不是十五隻狼,而是十六隻狼。
最後一隻怪物從陰影之中緩緩走了出來。那怪物不是早前那個「亞妮」那樣足以稱呼為怪物的人類,而是一頭貨真價實的怪物。牠全身雪白,雙眼赤紅,牙齒比人的手指還要更長。那怪物光是四足著地,便已經高過尤彌爾,整個怪物的體型恐怕有戰馬的兩倍大。牠向前一步,周遭的狼群們便退後一步;他齜牙咧嘴,而周遭的狼群以低鳴迎接統治自己的王者。
那是一隻冰原狼。
白毛紅眼、碩大無比,怪物一般的冰原狼。
克莉絲塔摀住嘴,向後跌倒在地,而尤彌爾則兀自逞強,舉起石刃,「喂,白毛家伙,給我滾開!再上前一步,我保證把你的脖子給割了!」
然而冰原狼不為所動。牠血紅的眼直直瞪著尤彌爾,那眼神讓比任何一隻烏鴉都更叫尤彌爾心驚膽裂。
會死。
我會死在這裡。
但是,如果能把牠幹掉……如果能把這群狼的頭子幹掉,或許有那麼一點可能,克莉絲塔可以趁著混亂脫困。
或許我可以──
狼嚎打斷尤彌爾的思緒,下一個瞬間白色的惡魔朝她撲來。尤彌爾決心一搏,她舉起左手向前迎去,讓左手迎上那怪物的血盆大口。牙齒嵌入血肉的感覺滲透尤彌爾全身上下,但是她把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在了握有石刃的右手上。
「見異鬼去吧──」尤彌爾大吼,石刃猛力刺向咬住自己左手的畜生柔軟的腹部。
可那頭冰原狼彷彿早已看穿一切,牠打從一開始便早有準備。當尤彌爾揮出石刃,牠只是輕描淡寫地鬆口、退開,讓尤彌爾揮空,下一個瞬間才再一次狠狠突進,以尖牙利爪奪下了尤彌爾手中的石刃,用力甩向一旁。
尤彌爾還不願意放棄,她猛力伸手攫住冰原狼的頸子,可是冰原狼太過強壯,尤彌爾又太過虛弱,那狼向前一撞,尤彌爾只得向後倒下,而她的雙手馬上被冰原狼以雙足制住。
『該死!』尤彌爾在心底怒罵,但是這一點用都沒有。她以眼角餘光瞥向後方。狼群沒有動作,牠們只是等著老大宰殺獵物,可是克莉絲塔仍然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渾身顫抖。
尤彌爾看向冰原狼。對方正如同獵人緊盯獵物般盯著自己,純白毛髮下的血盆大口隱隱有唾液留出。『滾開,野獸!』尤彌爾在心中怒吼,惡狠狠地瞪著對方血紅的眼。『滾開,滾開,滾開,滾開───』
然後尤彌爾鑽了進去。
這是一個奇異的感覺,前所未有的經驗,但是尤彌爾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從那雙紅色眼睛間鑽了進去。尤彌爾曾潛入倉鼠、野狼、還有其他野獸,甚至是野狼,然而那都是在睡夢中的潛行。這次不同,她從未在清醒的狀態下潛入飛禽走獸的體內,也從未潛入冰原狼這等怪物體內。
而這頭冰原狼也一樣跟尤彌爾一樣混亂。
尤彌爾感覺到自己──或者說冰原狼──在猛烈地顫抖、咆哮、揮動爪子。
她原來的軀體因為狼爪離去而跌回地上,像塊破布。這頭野獸狂暴地扭動、尖叫著。『滾出去,滾出去!』她彷彿能聽到冰原狼這樣嘶吼。牠的身體在搖晃,跌倒又爬起,四足亂舞、雙腿抽搐,像是跳著某個怪誕的舞步。尤彌爾與冰原狼奮力爭奪這個軀體,一者嘶吼,一者咆哮,有好幾次冰原狼幾乎要將尤彌爾趕出狼軀,可是尤彌爾緊抓著不放,不斷吞噬著冰原狼的意志。
然後,在一次心跳之後,天際豁然開朗。
尤彌爾透過血紅的雙眼看著世界。牠看見自己的狼群,十五個可愛的遠親,這些同胞都是自己用鮮血與利爪所爭取來的眷族。牠感覺到冷風吹動了自己身上的白色毛髮,貓頭鷹掠過自己頭上,而腳下的凍土之下有著蠕動的蚯蚓。她成為了牠,而牠同她一般飢餓難耐,獵物則已經倒下,一個黑髮的女人,不怎麼節實也不怎麼鮮甜,血管內流淌的卻是鮮熱的血。
可是當狼首微昂,映入紅色的眼眸的,乃是一臉驚恐的金髮女子。
然後尤彌爾記起了自己。
遠親們疑惑地看向尤彌爾,然而尤彌爾已經取回了自己的意識。她清楚地感覺到,在這狼軀的某個角落,一個被奪走身軀的靈魂正嗚耶啜泣。『我只要你帶領你的狼群離開,』尤彌爾自心中暗忖,希望這些意志可以傳達給狼軀的主人,『如果你不照做,我就再鑽進來一次。這次我會用你的爪子撕開你的喉嚨!』
當尤彌爾重新張開屬於人類的眼睛時,冰原狼仍舊以血紅色的眼瞪視著她。尤彌爾心想自己或許做錯了,早該直接控制著冰原狼的身體把狼群帶走。
然而人與狼間只是靜靜對視了一分鐘。然後,冰原狼靜靜地轉過了身,隨即向森林深處走去。圍繞兩人的野狼們待在原地不知所措,幾隻看起來年紀稍大的野狼發出了質疑的吼聲,可是冰原狼只是緩緩轉過頭,發出一陣不算大卻響徹整片樹林的低吼。在此之後,野狼們紛紛跟上冰原狼的腳步,走向森林的黑暗深處,再無打理尤彌爾與克莉絲塔。
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如釋重負的尤彌爾只覺得虛脫無力,好像就此沉沉睡去。她向後一倒,卻被人接住。張開眼,眼前所見乃是克莉絲塔那張細緻的臉龐。
尤彌爾覺得自己該說什麼,然而三天三夜沒有進食的肚子出賣了她,發出了慘烈的叫聲,尤彌爾一陣尷尬,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克莉絲塔的大腿之上。不知怎麼搞的,她忽然一陣心血來潮,衝克莉絲塔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或許會是克莉絲塔所見過最難看的微笑?尤彌爾並不確定。然而原本一臉疑惑的克莉絲塔,在尤彌爾露出詭異的微笑之後,卻也溢出一小段如銀鈴一般溫柔而清脆的笑聲。
那是尤彌爾所見過,最美麗的笑容。
後來,克莉絲塔從行囊裡摸出了乾麵包,尤彌爾便枕在克莉絲塔的膝上讓克莉絲塔餵食。兩人沒有再說什麼,可是尤彌爾此時卻感到無比心安,什麼守夜人、冰原狼、化膿的傷口,全被尤彌爾拋在腦後,她就只是在享受這個當下。克莉絲塔是不是同樣的想法呢?尤彌爾自知永遠不會知道答案,可是當她向上看向克莉絲塔的臉龐,她覺得金髮女孩應與自己有相同的感受。
乾麵包早已啃光,可是兩人都沒有動作。蟲鳴鳥叫圍繞,夜風徐徐吹過,讓尤彌爾幾度差點墜入夢鄉。
說起來,為什麼克莉絲塔會在這裡呢?她不是應該留在臨冬城照顧馬嗎?或者遞補她老媽空缺成為女侍?這些問題,理當向克莉絲塔詢問,可是尤彌爾卻又不知道如何問起。
然而,先打破沉默的是克莉絲塔。
「尤彌爾小姐……剛剛是妳救了我們嗎?野狼們……」
「我也不知道,牠們自己走的。」尤彌爾說道。易形者並不廣為人知,而隨意透露易形者的身分並不明智,這點老太婆早已告誡她無數次。然而,不知為何,尤彌爾覺得克莉絲塔總有一天會洞悉這一切,但是這些都不急於一時。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呢?難道妳要去長城嗎?」尤彌爾看著克莉絲塔發問。
克莉絲塔低頭看著膝上的尤彌爾。好美啊,這小矮子真的好美。「……尤彌爾小姐才是呢。關於我母親……為什麼妳要那樣做呢?」
那樣做。尤彌爾的心被狠狠的重擊。她是在指我殺了她母親的事情嗎?原來她知道這件事……可是她一定不知道真相,可是她會相信我的解釋嗎?「關於我殺死妳母親那件事,其實──」
「我知道不是尤彌爾小姐殺的,」克莉絲塔忽然說,「我從衣櫃裡看到了。我問的是妳為什麼要頂罪,不把真相說出來。」
她看到了?尤彌爾吃了一驚,原來克莉絲塔早就知曉一切。可是自己為什麼要頂罪呢……被問到這個問題,尤彌爾的思緒不自覺地飄向莎夏與柯尼,還有布勞斯伯爵。不知道他們可好?
「不過是報答別人的恩情罷了,」尤彌爾說,舉高自己的右手,刺在手背的罪人印記浮腫不已,可她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是嗎……」克莉絲塔說道。尤彌爾注意到她落寞了下來,心裡頓時一陣難過。忽然,尤彌爾抓過了克莉絲塔的手,克莉絲塔似乎嚇了一跳,但是尤彌爾仍然發現了克莉絲塔手背上的罪人印記。與自己的一模一樣。
「妳也被發配長城?」尤彌爾疑惑道。她不知道克莉絲塔為什麼也被趕到長城,「妳的父親幹的?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克莉絲塔說道。她似乎在笑,可那笑容卻無比空洞,沒有靈魂,「也許……也許是因為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了吧。」她這麼說,「反正沒有人需要我,不是嗎?我的出生從來就不是一件好事。或許我不該去長城,而該去找狼,讓牠們把我吃掉。至少還能讓牠們填飽肚子。」
尤彌爾僵住了。而克莉絲塔似乎注意到尤彌爾表情匹變,連忙開口,「啊,我不是有意要這麼說的,我只是──」
「妳的出生絕對不會是壞事,」不知哪來的膽子,尤彌爾伸出手,捏住了克莉絲塔的臉頰,「世界上絕對會有需要妳的人,」而我就是最需要妳的那個人──這句話尤彌爾沒能說出口,「如果妳的父母都不需要妳,那就讓他們滾蛋吧,」最好把他們趕到世界的另一端,永遠也別出現眼前,「我們一起去絕境長城,我會陪著妳。」烏鴉什麼的,要來就來吧,我怕你嘛?「所以不准再說喪氣話,不准再想要送死,聽到沒有!」
「嗚──嗚──痛──」
「妳先答應我,否則我絕不放開妳。」
「偶搭印李──偶搭印李──」
聽到克莉絲塔的承諾,尤彌爾才把手鬆開。克莉絲塔的雙頰被自己捏得發腫,讓尤彌爾心裡又是一揪。或許自己這樣做,會被克莉絲塔討厭吧?說不定還會被拒絕一同前往長城什麼的。可是聽到克莉絲塔那番話,尤彌爾無論如何都想要唸她一頓,因為尤彌爾自己就曾經是一個不斷否定自己的人。
克莉絲塔陷入短暫的沉默,可是她沒有動,仍然讓尤彌爾枕在自己的膝蓋上。
片刻之後,她看向尤彌爾。
「謝謝妳跟我說這些,謝謝妳,」尤彌爾注意到女孩的眼眶中有少許淚水打轉,「謝謝妳,尤彌爾小姐。」
「叫我尤彌爾就好。」
「欸?可是……」
「叫我尤彌爾就好。」
「……恩。」克莉絲塔應允。她臉是不是有點紅了?尤彌爾看不出來,天色太暗了,今天又沒有月亮,天上只剩下星星的光芒,「謝謝妳……尤彌爾。」
「不客氣。」尤彌爾露出燦笑,隨即恢復正色,「那……我可以叫妳克莉絲塔就好嗎?」
「欸?」克莉絲塔似乎又被嚇到了,好可愛。然而這次她似乎接受地比較快。「……恩。」
「那麼克莉絲塔,」尤彌爾發問「為什麼妳剛剛要抱住我呢?」
「欸欸欸欸欸?」
克莉絲塔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剛剛我原本要打劫妳的時候,」尤彌爾補充,「妳忽然抱住了我。」
「因為……因為……那時候,尤彌爾的眼神,看起來很悲傷……」
「眼神悲傷?我?」尤彌爾訝異道,「我只聽過有人說我眼神兇惡,還沒聽過有人說我眼神悲傷的呢。」
「而且……我在想……尤彌爾可能會喜歡擁抱。」
「我?喜歡擁抱?」
「因為!」克莉絲塔急忙辯解,「因為那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尤彌爾自己抱上來了嘛……」
尤彌爾看著克莉絲塔,久久說不出話,然而這一次她確切地看到克莉絲塔的臉脹紅了。
不過,想必自己也是一樣的吧。
到了最後,尤彌爾先笑了。克莉絲塔一開始似乎沒反應過來,但是隨即也笑了起來。兩個被流放長城的罪人女子在狼林間不斷的笑,這任誰看了都只會覺得是發了瘋吧?可是此時此刻,尤彌爾只感覺到溫暖與安心。大概自從來到長城的這一側以來,就沒有過這樣的時刻了。
真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啊。如此想者,尤彌爾閉上了眼,希望繼續枕著克莉絲塔的膝,就這樣睡去。
可是克莉絲塔喚醒了她,「尤彌爾,張開眼睛啊,」克莉絲塔銀鈴般的聲音在尤彌爾耳邊打轉,「看天上。」
「天上?」尤彌爾睜眼,望向天空,「天上有什麼好看──」
尤彌爾倒抽一口氣。只因眼前的景色太過美麗。
林葉之上,沒有月亮也沒有烏雲的夜空中,無窮無盡的星宿散布,一如盤上的棋。星光璀璨,耀眼奪目。群星彼此爭豔,前所未見。搖籃座在天頂,旁邊有長腳王座以及天鵝座,而羞答答的月女座則半遮半掩,好似害羞的少女。
但是最美麗的,莫過於橫越天際的九條星河。那星河在夜空中泛著微微的綠光,蜿蜒曲折而行。九條星河先後交錯,河流又分流,始於東方與北方的遙遠地平線,終於南方未知的夜空盡頭,宛若天際的長河,又猶如騰空而起的冰之巨龍。[註2]
尤彌爾看得如癡如醉,不知為何此夜的夜空會如此璀璨,為何星星會捨得為了我們撒下這等光輝?我們不過是兩個被流放的罪人,帶著印記,前往長城。可這星光所詔示的,卻是一整面的自由。
「『……星河即是道路,所有的星河都將交會於相同的座標,那是初始,也是終結。』」
克莉絲塔忽然說道。
「道路?座標?妳在說什麼?」尤彌爾疑惑道。
「那是我在一本故事書讀到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我有些記不得了,」克莉絲塔一手輕撫尤彌爾的髮絲,一手按著自己的頭,遙望星河,眼神閃閃發亮,「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是……總覺得……以後總會在哪裡遇上同一句話。」克莉絲塔說道,「好美啊。這片星空。」
「嗯,確實很美。」尤彌爾同意。
「還有,謝謝妳,尤彌爾。」
「謝什麼?」
「很多囉,」克莉絲塔說道,語氣中似乎帶有一絲愉快,「謝謝妳答應陪我前往長城,」她輕撫尤彌爾的黑髮,「謝謝妳讓我看到這麼美的夜空,」她的呼吸略過尤彌爾的眉梢,令尤彌爾心曠神怡,「謝謝妳,找到了我。」克莉絲塔笑著說。
那個笑容比之前克莉絲塔的任何一個笑容,都來得更好看。
──TBC
[註2]夜空:
此處捏他進擊的巨人原作尤彌爾重生時所見的夜空。在原作,該夜空引申為通往始祖巨人的道路。在本文,此畫面會被賦予其他意義……但也不是很重要XD我只是想要一幅尤希兩人一同仰望夜空的美麗畫面罷了!
(這次的考據意外的有點少!!!!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