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王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自然震怒,在两人请安的时候对周昌训斥连连。但是深知他脾性的周昌却知道,父王只是做做样子,好探寻一下萧含光对自己的态度。
萧含光不想管周昌,她想着让周震王训斥几句也是好的。没想到,周震王打定主意,只要萧含光不开口求情,就不停下对周昌的责备。
眼见被训的越来越严厉,萧含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眼睛还不时瞟着侍女的周昌,真觉得自己不该按着父侯的话嫁过来,嘴上抿了口茶水,缓缓道:“父王,您消气,殿下也是觉着大喜之日,众人恭贺不好推辞,便多饮了几杯,想是今后定会有分寸的。”
周震王顺驴下坡,喊周昌起身,并带萧含光去游览蒿城的景致。周昌不能违了周震王的意,何况,出门前周震王递过来的眼色,分明是要他在游览的时候赔礼作陪才罢。
两人带着一群侍从装模作样的跑遍了蒿城的大街小巷。回宫的时候已然日落西山,两旁的青石路铺的很平,坐在马车里的萧含光都快睡着了,却被一个急刹车晃醒。
然后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萧含光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就直接掀开车帘,入目是周昌在和一位女子拉扯。
“何事?”萧含光冷着脸问了驾车的小厮,任是何人扰了清梦都是让人恼怒的事,何况萧含光昨日大婚就对周昌全无好感。
“殿下已吩咐了小的,先一步护送您回宫歇息。”小厮并没有答话,只说了周昌的安排。
萧含光眼含深意的盯了一会儿,自觉无甚大碍,放下车帘,默许了小厮的行为。
脑中却好奇,和周昌纠缠的女子是谁。
仿佛不解释一番,主子就会受难,小厮一边驾车,一边与萧含光轻声道:“殿下,适才是世子殿下拦下了对方的车马,才和对方起了争执。”
“哦?”萧含光摩挲着手里的玉珠串,想着那女子定是在某些方面引起了周昌的注意。小厮接着道:“那女子是崇侯姬重的嫡长女姬承影,因着崇侯封地广袤,人烟稀少,又爱惜幼女年少,便从小养在蒿城,世子殿下与她素有来往...”
小厮把他知道的简要说了一遍,萧含光却是从话里话外听出来些什么:周昌这厮八成是看上了姬承影,奈何姬承影对他素无爱意,两人连朋友都算不得,周昌单方面纠缠罢了。
不说姬承影不把未来周王放在眼里,就算她这个木已成舟的命定夫君,她萧含光也是看不上眼的,萧瑾早教育过她:一个男子连酒场都不能抑止,还能靠他做成何种大事?
思绪一转,想到能让周昌痴迷不已,非要得到的女子一定有其过人之处,即使身处他乡,双亲具不在左右陪伴,亦能大放异彩,为人所知,必当不凡。又因着思虑自身,比着姬承影不遑多让的处境,竟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慨。
进了宫门,萧含光就去甘露殿拜见了周震王。
震王见她沾了些风尘,料想一路上荡了灰土,先是唤人为萧含光上了茶饮,叫她润喉,左右等了片刻,却仍不见周昌进来。震王低声问了身旁立着的内侍,内侍也是小心谨慎地答道:“王上,殿下于宫门口见了崇侯千金的车鸾,现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震王听了回答,脸色因害怕萧含光吃醋捏酸发起红来,笑呵呵的与萧含光道:“世子与崇侯千金相识已久,怕是多日不见,总有些话要谈的。想必是昨日大婚,崇侯千金未到,只送了些贺礼,让世子觉得不妥...”
啊,又是如此。萧含光内心波澜不惊,她今早已是晓得了,震王定会为周昌开脱,无非因着自己的父亲和崇侯同朝为官,权势制衡,震王哪个人都不愿意轻易开罪罢了。
起身行礼拜道:“父王,道理儿臣皆是分明的,自不会为难殿下,只是宫中难免憋闷,儿臣又无亲近之人,只求父王允了儿臣,唤我父侯将贴身婢女送来。”
如若搁在昨天,萧含光定不会提出此等要求,这王宫哪是谁想进就进的。但是现下不同了,新婚燕尔的夫君竟当着自己的面与心仪之人纠缠不清,全然不顾正妻的脸面,何况心仪之人对其并无念想。
理全站在了萧含光这边,倘若周震王不答应,萧瑾也不会予周昌好脸色。
果然,震王脸色微变,他一应全部事宜,甚至阻断了萧含光与萧瑾的暗中联系,不准她嫁时带自己的人入宫,就是想要把萧含光当做筹码,迫使萧瑾将来定要辅佐周昌的。
现下的情形却不容他有所反对,周昌与姬承影的事不是没有耳闻,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自觉可以牵制穆侯的同时也牵制了崇侯。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崇侯性情霸道独断,对于王位是一个有力竞争者,先不说王室已然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地位,只靠着二侯鼎力,他自身也不甘做这亡国之君。
“若是父王觉着为难,便否了儿臣。”萧含光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的声音让周震王回神。
“这有何难,寡人就封了旨去萧城,即日派人带你的贴身婢女入宫吧。”震王清了清嗓,身边的内侍照着他的话,已经去吩咐下人了。
“如此,多谢父王首肯,殿下恐已到了宫中,儿臣就回去了。”萧含光说着,站起身,见震王闭起眼睛点头挥手,才离开甘露殿回东宫去了。
谁知,本是推托之词的话语竟成了真——周昌迟迟不见萧含光回来,已经着人去寻,却得知是在甘露殿。甘露殿是国君休息的宫殿,他又不能直接去要人,何况,他等萧含光回来,是有件难以启齿的事要与之商议。
宫门口有个眼尖的看见萧含光的车驾过来,忙进去禀报,不消片刻,周昌就快步迎出来,时间掐得正好,刚赶上萧含光的车驾停住。
“你回来了!”周昌面露喜色,伸出手就要扶着萧含光下车,萧含光撇了他一眼,对方随即露出谄媚的神色,让萧含光觉得有些不对头,想起进宫前萧瑾的嘱咐,暗自防备。
却是把手递过去柔顺的叫周昌牵了,还体贴的问道:“殿下今日可游的开怀?”
知道对方有意给自己台阶下,周唱眯起阴鸷的眼眸,摆出一副和蔼的模样:“有如花美眷作陪,自然神清气爽。”
两人缓步进了宫中坐定,周昌唤人为萧含光更衣用晚宴,两人合计了一番过几日要回萧城一趟的事宜,等说的差不多,周昌才磨磨蹭蹭地提道:“适才你我回宫的道上,可见着我拦下的车驾主子是谁了吗?”
“能让殿下拦下的,必定不简单。”萧含光一琢磨,把没注意改成了口中话。
“虽说你我是命定的亲事,毕竟在入宫大婚前并无任何干系,”周昌顿了顿,看着对方正抿唇品酒的萧含光停杯望向自己,有些面色发红,却滔滔不绝:“我想,我与承影青梅竹马的情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萧含光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笑意,她还不想当着侍从的面叫他下不来台,只好安静地等着他结束自己的长篇大论。
周昌絮絮叨叨地讲述完自己对于姬承影的情意,最后问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才是大婚第二天,自己的丈夫就征求自己的意见,想要娶别的女人进门,萧含光内心并无一丝波澜,她对周昌本无情意,不过是两家定下的婚事罢了。
既然周昌自觉姬承影对自己,也如他自己对姬承影一般,她何苦阻隔了两人的“大好姻缘”,让外人觉得她善妒而不识大体?她巴不得周昌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别人身上。
话音落了,萧含光在周昌期待的目光中颔首:“既然是殿下心悦之人,您自己决定就好。”
“好好好!”周昌大喜过望,原以为萧含光会在此事上百般刁难,却不曾想,她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下安慰之余站起身连走带跑的去了书房,准备今晚就秉奏周震王。
奏章拟好,进了寝宫,准备弥补新婚当晚的遗憾,被内侍阻断:“殿下,夫人称身子不爽利,想是今日在外游玩之时不当心,着了风寒。”
周昌眉头紧皱,萧含光自是一等一的美人,姿色天然,眉如翠羽,姣若秋月,腰如束素,齿若含贝,柔情绰态,媚於语言。
此等风貌与姬承影完全不同,他倒是没有在意正妻的家室,只是看上了对方的姿态罢了,来日方长。只是国学的夫子们俱是交代谨慎:待正妻不必付出过多情感,尊重,才是对正妻最好的。
所以他才会出言征求萧含光的意见,思及此,周昌走出了寝宫,一边小声吩咐内侍官仔细照料萧含光的身体,一边露出兴奋的神情去了甘露殿,他已经等不及了,姬承影绝对不能嫁给除他之外的人!
翌日下朝,萧瑾得了周震王的旨意,去了东宫探望卧床的萧含光。握着女儿的手,萧瑾有些心疼地道:“这才进宫几日,怎的就成了这样?”
“爹爹,”萧含光从梦中悠悠转醒,眼前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大喜之后下意识望了望左右,见没人在近处,才道:“孩儿这病,多半是装的。”
“哦?”萧瑾一听,心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含光不会无缘无故的装病,只得好奇问道:“何故如此?”
“世子心不在孩儿身上,大婚本就草率,若是托付了不值得的人,才是一生遗憾。”萧含光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忧虑。
“胡说,”萧瑾有些气,却抖出笑意:“莫非,世子让我儿不如意了?”
“世子心悦之人乃是崇侯嫡长女姬承影,昨夜还问了儿,要娶进宫来。”萧含光避重就轻,她相信萧瑾明白自己的话。
放开女儿的手,萧瑾拈了拈下巴上的胡须:“依着崇侯的性子,断然不会将最宠爱的女儿嫁作妾室,那岂止是要了他的老命。”
“崇侯是何种性情之人呢?”萧含光拿起枕头垫在身后,倚着床栏坐起身,专心听萧瑾的解释。
“他啊,和为父一样,有尊王攘夷的功名,朝中地位不相上下,据探子报,近年来有些苗头。”萧瑾顿了顿话音,看向萧含光:“要起兵。”
“谋逆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萧含光有些意外,既然将最宠爱的女儿放在蒿城,还要起兵,莫不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崇侯约莫料到了世子的心思,起兵成败,都能保得姬承影的安定了。”萧瑾淡然一笑,随即问了一句:“难不成晔儿想成全两人?”
萧含光意兴阑珊,撇着嘴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儿倒是无所谓,只是世子将他和姬承影说的天花乱坠,儿根本无意参合他们的事,也不想让世子今后怨我断了人家的好姻缘。”
“啧,那晔儿静观其变就是。”萧瑾乐得看崇侯和世子的戏,也觉萧含光的态度确实和自己像极了。
“对了,爹爹今日怎么上朝了,难不成大婚结束就没有回去封地吗?”萧含光才注意到,萧瑾一身朝服,显然是下了朝才过来探望自己的。
“那倒不是,大婚之后,先是送你娘回了萧城,又连夜赶过来了,大王召见我商议朝事。”萧瑾这副不在意的样子,让萧含光没看出什么端倪。连夜召回,萧含光猜不到是什么重要的事,适才,爹爹好像说,崇侯要谋反?
“是崇侯?”萧含光电光火石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点,大胆猜测道。
“嗯,”看女儿如此聪慧,萧瑾也没多做隐瞒,风轻云淡的眉宇间多了道纹路:“怕是要起战端,你放心。”
“儿怎能放心,爹爹又要披上战甲...大哥左不过也是大不了儿多少...”说着竟抽噎起来。
“我儿宽心,这战事只是个预测,叫我们早做准备罢了。”萧瑾将萧含光轻轻揽入怀中,抚着背安慰她。
三日后回门,萧含光与周昌在萧瑾夫妇面前做足了戏,让萧夫人确信女儿没有嫁错人。
甫一回宫,萧含光就被周昌放在东宫,匆忙赶去勤政殿找周震王讨要姬承影了。
“胡闹!”周震王广袖一甩,背对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周昌,大声斥责着,语气里夹杂着无与伦比的火气:“你不是不知,姬重是不可能将女儿嫁于你做妾,何必为了一个看不上你的费尽心思!你是寡人唯一的儿子,是未来的王!为了一个女人低声下气,成何体统!简直丢了先王的脸面!”
“父王!”周昌往前跪了一步,涕泗横流:“儿臣句句肺腑!若是得了那姬承影,就不再与父王讨要别的女子!望父王允了儿臣吧!”
“你口口声声,那姬承影入了宫对王庭有莫大的好处,除了能牵制姬重,寡人还未曾有过其他念想。你说,姬承影怎能嫁你?”周震王自是不忍心独子这般难过,先是抬了手示意他起身,接着又提出自己的疑问。
周昌顺驴下坡,起身后弓着背行礼低声道:“父王,儿臣听闻,姬重有谋反的嫌疑。”
“哦?”周震王眯起眼睛,他当然早就得到消息,还与萧瑾密谋过此事,但是当时勤政殿内只有自己和萧瑾两人,周昌是从何处得知的。
“父王不要误会,”看着震王的眼睛,周昌深知自己多疑的父王对自己起了疑心,赶忙解释道:“儿臣因与姬承影多有来往,她府上近日人马出入较往日明显多起来,儿臣想,她平日与各家王公并无交集,定是她远在狼城的爹爹姬重出了事。”
“儿臣的探子又报,姬重近年来练兵不辍,数九三伏,皆是如此,可边关北狄早已失去了对抗我大周的势力,那么他练兵,是为了什么呢?”周昌仔细分析着,又道:“儿臣近日娶了萧含光,虽说她性子淡薄如萧瑾,但父王您多年监视萧瑾,总也不放心他,想必有您的道理。
儿臣想,若是起了战事,儿臣手中有了萧含光,不怕萧瑾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么姬重就不必担忧,可要是能把姬承影一并收了,管叫姬重不敢轻举妄动,我大周的军队,也能大大减少伤亡了。”
周震王没想到,平日里对朝事不闻不问的周昌思考问题能如此周全,真叫他老怀安慰,轻点了头:“既是为了王庭,那你就着手去办,姬重目前还不知,他谋反的苗头已经被探查到了,如若能兵不血刃夺了他的兵权,最好。你便是要耐心些,且去吧。”
周昌再次跪下磕了头,激动的声音打颤:“儿臣谢父王恩准,儿臣告退。”
战事在周震王,周昌的安排下紧锣密鼓的开展起来。
周震王三十年,有朝廷重臣告发崇侯姬重谋反,王庭震怒,下旨查抄崇侯府邸,在地下密室发现了王室专用大红色王袍。
崇侯起兵,朝廷派遣与之兵力旗鼓相当的穆侯萧瑾镇压,经过几月戮战,崇侯兵败自刎,惨遭灭门。姬承影本是列入绞杀名录的重要人物,却因为周昌的庇佑早早躲去了别处,找了替身赴死。
“周昌!你别以为你对我有活命之恩,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姬承影甩开周昌拉着自己的手,向远处跑去。
周昌眯起眼眸,手缚在背后看着姬承影离去,狞笑道:“你迟早会心甘情愿的对本殿投怀送抱。”
“殿下!殿下!”门外,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不顾自己的高帽歪掉,站定弯腰:“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生了?”周昌面无表情,仿佛对面人贺喜的事与己无关。
内侍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眼睛瞪得老大,嘴笑得合不拢:“生了生了,是个男丁!恭喜殿下后继有人。”
谁知,周昌却露出狠绝的样子,伸手一把将内侍的衣领子揪起,大骂道:“后继?谁说本殿的爵位要这个贱种继承了?嗯?”本就阴鸷的眼更是透出一股死气,继续道:“一个贱奴生的贱种,还妄想继承大统不成?!不过是本殿酒后失态的祸端罢了,你去,把那贱奴速速处死,越快越好!”
左右四周无人,周昌也不怕别人嚼舌头说他阴狠毒辣。
内侍目瞪口呆,却只能战战兢兢地领命,迅速去办事了。
萧含光从房里出来,眼见通报的内侍回来,满头大汗的样子让其他人侧目。
萧含光忙将他叫到一边问道:“殿下怎么说?”
“回禀夫人,殿下叫小的...”内侍有些难以启齿,哪有人要杀死刚刚给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呢?
“你不必说了,”萧含光眼眸沉着,她已经猜到了大概,为了留下姬承影,周昌用尽手段,这个孩子原本就是她擅自保下来的,怎能期望周昌会喜欢他的到来?
一旁伺候的婢女冷菊快速走过来,萧含光打发了内侍,看向她:“怎的,保不住了么?”
“大出血,不成了。”冷菊叹了口气:“暖竹在边上哭地凶。”
“呵,倒是顺了他的心意。”萧含光冷着声走到床边,床上的女人奄奄一息,勉强睁着眼,紧紧盯着走过来的萧含光:“求殿下,求,殿下。”
“什么事,你说。”萧含光有些心酸,她向来见不得这生死的场景,往往让她感慨生命的流逝。
“求你,”那人咳出了血,眼见是活不了了,用尽力气抓住了萧含光的手,放在她刚出生婴儿的小被子上,就断了气。
萧含光闭上眼微叹了口气。
既然周昌不要这个孩子,她又觉得应该留下他,那她便负责到底吧!
她与这个为周昌生下孩子的女人并无任何情分可言,但是她亲眼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周昌的无情无义。
本是他一夜荒唐的缪果,却将责任撇个干净,甚至自觉脸上无光,叫人去暗杀了几次。若不是自己瞧得清楚,指不定这个可怜的女人,连人世最后的念想都保不住,和清白一并叫周昌夺了去。
女人不是嫁于周昌的,连半分名分都不曾有,只得按着下人的规格草草下葬。萧含光叫暖竹去寻了她的家里亲眷,略尽绵薄。
“求殿下开恩,将这孩子交于臣妾来抚养,对外,就称是臣妾生养他,也不至于落了殿下的名声。”萧含光特着盛装跪在东宫门前的庭院里,低着头,俯下身,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受累。
“你在此跪了半日,就是要我赦免那个贱种?”周昌站在对面,口气极为冷淡,他从不把那个贱种,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既然那个贱人已经死了,为何没把这贱种也带走?
凭白让自己被父王训斥,凭白让姬承影看轻了自己,凭白让眼前的女人,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对着自己低下她昂贵的头颅求他!真是讽刺,萧含光从未求过他,初次开口竟是为了一个贱种。
“殿下,你口中的贱种是王室现下唯一的男丁,你为何如此厌恶?”萧含光听着周昌一口一个贱种,实在忍受不了,默默地将袖袍下的手攥紧,她厌恶这个妄自尊大的男人,哪怕他是自己的夫婿,哪怕她要和他呆在一起一辈子,哪怕他给予了自己尊重。
她自然不会与他同房。成婚三年,御医所的所有御医都诊断过,断言萧含光此生不会有所出,并不适承宠。
为了转移周昌看自己时充满征服欲的眸光,萧含光任他从外面带回各种各样的女人。可周昌哪怕是怀里搂着别人,心里想的,除了姬承影,还是她萧含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也罢,省得看他心烦,你既是愿意,就领了去,过继在自己名下吧。”周昌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言语,甩了袖子就要进门。
“殿下尚未为孩子纳名!”萧含光站起身喊住他的身形,掸了长袍上沾染的灰尘,冷菊站在身后帮忙,就听周昌冷淡的道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含光不语,周昌也未回头,大踏步继续向前。
是夜。
“就叫他,辞晗?你觉着如何?”萧含光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小娃娃,他的眉眼像级了周昌,奈何周昌,不想认这个孩子。
“辞晗?”冷菊在一旁端来一碗山药枸杞银耳羹放到榻边的玉盘中,有些困惑地看着还在哄孩子的萧含光:“主子何意?”
“念着他能规避黎明的寒气,又能见证初晨的日光。”萧含光将孩子小心翼翼递给冷菊抱着,端起碗抿了一口羹汤,轻微点头:“你叫暖竹去,再给辞晗寻一个奶娘过来,唐氏力有不逮,这孩子胃口又大,小心饿着他了。”
冷菊一扫往日的冷清,笑意溢出嘴角:“您待他,倒是要比亲生的还要亲了。”
“快去办,就把他抱给唐氏,早日歇了吧,近日雨多,我总觉得身子不很舒服。”萧含光喝着羹,不忘催促冷菊,也不甚在意她打趣的话了。
冷菊点了头,就抱着孩子出去了。
萧含光目送她出门,唤暖竹过来伺候自己歇下。
种种事宜一过,宫里宫外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发生了何事,大家心知肚明,却依旧要维持着这片战争换来的祥和。
周震王对这个儿媳越看越觉得顺心,萧含光大气得体,温柔贤淑,从不干涉周昌的事情,反而处处顺周昌的心意,也不会和自己的娘家来往过密,但是萧瑾却把她当作心尖上的人。
周震王暗自不知得意了多少次,他为周昌定下的这门亲事,当真稳赚不赔,拿住了萧瑾,削了姬重,将王权紧紧握在手里,再也没人能威胁他了。
除了身体不尽如他意,不能为王室诞下麟儿,周震王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好在,他留下了周昌喜欢的姬承影,若是姬承影能给周昌生个儿子,他不介意周昌把她娶进门,只是她现在已经不能唤做姬承影了,毕竟,姬承影对外已是一个死人。
周震王身子不如从前了,尽是御医所的照料下缠绵病榻,终于在震王三十三年冬,撒手归西,王位落到他唯一的儿子周昌身上。
震王葬时,蒿城里开始流传一首童谣:“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月升日尽,实亡周国。”
十里八乡的孩子都传着这首不知名的童谣,没有瞒过王公贵族的耳目,顺势传进了宫里。
周昌继位,远在南部的向郡便发生了涝灾,地处西北,紧邻萧瑾封地的通郡却是大旱,除此之外,还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地质灾害,山川崩裂,在蒿城正东八百里外竟隆起了一座山脉。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觉得周国天命到顶,不复兴盛。
周昌为安抚人心,拨款赈灾的同时对北祈雨,对南祭天,做足了功夫,最后还打着冲国喜的名义,迎娶了在镇压崇侯姬重的功臣,新进一等贵族绛侯的女儿黎筱为妃。
萧含光顺理成章被封为王后,在周昌迎娶黎筱之日,萧含光才知道,为何绛侯这个不显眼的人,会将女儿嫁进宫来。
因为这个黎筱,就是姬承影!绛侯,只不过是周昌为姬承影寻的一层保护伞罢了。
都言姬承影才貌过人,天资不凡,只今日在周昌娶她的时候才真的见了一面,因着打了冲国喜的旗子,周昌把这场婚事,安排的比当年娶萧含光时隆重的多。
不仅招来了诸侯,还将各郡郡公也招来贺喜。
佳肴美酒,娇兰美人,王庭内外都为祈国泰明安,享受着片刻的辉煌。
周昌按礼数迎了姬承影进宫,安排妥当,便去了勤政殿,与他的王后一起接受朝拜。
看着忙里忙外的内侍们,冷菊站在萧含光一旁有些晃眼:“主子,您与他成婚之时,都没设如此排场,今日不过是娶个妾室,却如此铺张,真不知到底谁才是这后宫之主。”
“怎的今日从你嘴里说出了这样的话?”萧含光回眸淡淡的看了一眼冷菊,又转正了身子饮了一杯清茶:“大王娶她,对我,对他们,都有好处。”
“可是...”冷菊本想辩驳,却觉着,主子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才将话咽了回去。
“王后,寡人就看重你这雍容大度的模样,真是为我周室娶到了一位娥皇般的王后啊哈哈哈!”周昌今日终于要得偿所愿,语调轻快,竟会当着各方重臣的面不吝夸赞。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得了最贤良淑德的王后,也得了最明艳动人的黎妃。”
“恭喜大王。”
“恭喜大王。”群臣不乏奸佞之辈,跟风之徒,连萧瑾这种平日里不畏王权的人,都看在萧含光的面子上,跪倒在地,随着其他人的声音,恭贺新任周王娶到了美娇娘。
既然只是保护伞,进了宫,姬承影自然是不再需要它了。周昌将事情处理的干脆利落,按照宫规,姬承影是要在婚后第二日去拜见王后的,然后就是要依着宫规,做一个合格的妃子。
奈何,姬承影的新婚之夜和萧含光有些相似,周昌虽是没有再喝醉,却也没能近了姬承影的身。
说是来了葵水,这理由倒也让周昌发不出火,只好斥责了内务府一番,先到别的妃子宫里去了。
姬承影一大早就起身,命婢女装扮好自己,即刻前去合卺殿与萧含光见礼。甫一到了合卺殿门外,便先是看见了萧含光的婢女暖竹站在宫门前来回踱步,神色慌张。
姬承影不知发生了什么,没有犹豫,继续朝前迈进,却被暖竹欠了身拦下:“黎妃娘娘请留步。”
“哦?”姬承影眯起狭长的丹凤眼,她今日初次来为王后请安,便是这般不顺畅了?虽不知萧含光是何脾性,毕竟尚未打过交道,却早些年便听闻身为世子妃之时,萧含光声名在外,贤良淑德,端庄典雅,母仪天下尽显雍容,怎的,是怕自己威胁到她的后位不成了么?
“王后娘娘今日起时犯了旧疾...”暖竹面露难色,言语之间却不曾吞吞吐吐让姬承影起疑:“身子不很爽利,您又是新进宫,娘娘怕给您沾了病气,故而叫奴婢在此候着您。”
姬承影这才停下步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眼前竭力解释的婢女:“你接着说。”
“是,”暖竹又欠身行礼:“娘娘还说了,您若是要执意照着宫规与她见礼,她便是一定会起身的。”
“你这小丫头,”姬承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本就明艳的妆容被这抹笑,衬得更加艳丽起来,暖竹抬起头近距离看了看倾国倾城的姬承影,又被对方惊艳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只听着对方轻轻说了句:“既然来了,怎能轻易回去呢?王后娘娘想是猜到了我这般性子,就劳烦你通报一声,我会在殿前厅候着的。”
暖竹听了这话,忙不迭进了内殿,冷菊正照看着。
“如何,她怎么说?”萧含光却是端坐在塌上品着清茶,见暖竹脚步匆匆地进来了,心中猜了个大概。
暖竹自小就是伺候着萧含光长大的,主子这么说,她就知道主子料想到了什么,欠身行了礼道:“主子,果真像您说的那样,哪怕是听我说了您有恙,都不愿回去,非得进来,现下该是在前殿等候了。”
萧含光没说什么,下了塌,待暖竹冷菊二人为自己穿好宫装,全然不施粉黛,只在头上插了只碧玉簪子就出去了。她内心里不想让别人久等,即使她是周国最尊贵的女人。
在主位上坐定,暖竹已然将内殿萧含光品了一半的茶端出来,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萧含光看着俏生生立于座前的姬承影,巧笑倩兮,美目流转,一颦一笑当真勾人魂魄,率先开了口:“今日本是黎妃进宫初次来拜,本宫身子不爽,怠慢了。”
全然没有一副凌驾他人之上的气息,姬承影也懂得自己的不周到,还是先按着礼数拜倒在地:“娘娘并无怠慢,是臣妾硬要进来,思虑不周,望娘娘恕罪。”
“你是大王选来冲国喜的贵人,本宫自然要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对待。还希望黎妃不要辜负了大王与天下黎民百姓的信任才是。”萧含光抬手,示意她起身落座,面上并无露出太多情绪。
姬承影端起暖竹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展颜一笑,那明媚令她身前桌子上的迎春花瞬间失色,萧含光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此女当真绝色,也勿怪周昌等好色之徒推崇至极,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了。
清茶入口,先有着些许苦涩,却在入喉之际转为清甜,她向来喜欢甜食,却只是抿了一口,就喜欢上这茶的韵味了。
“本宫向来需得为大王分忧,也希望承你能与本宫共同维护后宫和睦才是。”萧含光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她对眼前人没有什么好感,也没有怀揣一丝恶意,只是不想周昌因着她将宫闱混乱了吧。
姬承影见萧含光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怎的,竟有些耐不住想笑,却又摸不准对方的性子,顺从的接话道:“娘娘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你无需日日来本宫这里请安,后宫人多嘴杂,你清楚就好。”不自觉的说出这句话,萧含光内心有些波澜,她还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失去父母亲族的人,独自在这宫里生存。
或许这对于姬承影来说并不难,她只要依靠着周昌这棵大树,就能顺风顺水,何况周昌定会对她尽心竭力。
“那臣妾就不打扰娘娘,先行告退。”姬承影刻意忽视萧含光眼里闪过的一丝怜悯之意,待萧含光点头之后,走得毫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