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颠倒的起点④
1.
房间里放着两杯热甜奶，伊芙琳远远的闻着味道就知道那是出自里维拉女士之手。艾瑞恩很满意牛奶的味道，一口气喝了两杯。刚洗完澡，又喝下温热的牛奶，艾瑞恩感觉昨晚积累的疲劳涌了上来，在吩咐完伊芙琳绝对不要离开她之后，便躺在床上睡去。
伊芙琳按照她的要求坐在床边，握着艾瑞恩的手，静静守护她在离开宅邸后第一个可以安详入睡的机会。
“我睡了多久？”艾瑞恩睁开双眼，发觉伊芙琳依旧握着自己的手，十分高兴的摸着伊芙琳红棕色的长发。
“天已经黑了，艾瑞恩小姐，你该吃饭了。”
“嗯，那下去吧，你去柜台那点菜，我找个地方坐。”艾瑞恩下床后，反射性的伸平双手，让伊芙琳帮她穿裙子，“噢，现在我自己来穿就行了。”
“抱歉，艾瑞恩小姐。”
“没关系。”艾瑞恩现在身上穿的是伊芙琳的衣服，她只要蹲下身子，把两手穿进袖子里很容易就能穿好，“我们走吧。”
里维拉旅店每到夜晚就生意兴隆，从田中归来的农户、从市场收摊回家的商贩、从工会那下班的手工艺人都会选择来这里犒劳自己一日的辛苦。里维拉女士准备的热菜份量充足，而且价格实惠。如果厌倦了郊外冰冷的河水，还可以在饭后享受一次热水澡。但是对于艾瑞恩来说，要像其他客人那样大快朵颐，还需要些时间。
“琳，你确定这是面包？”艾瑞恩的手指敲打着面前十厘米长的黑面包，它竟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我觉得把它拿去填补克莱蒙女士房间墙壁上缺少的砖块正好合适。”
伊芙琳笑了一声，站在艾瑞恩身边帮她倒酒，“抱歉，艾瑞恩小姐。全麦面包刚才卖完了，吃不下的话就放着吧，我吃习惯了。你可以先喝汤。”
“不，没关系。”艾瑞恩扯下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皱着眉头，“真是从未尝过的味道，如果放进汤里吸收一些汤汁或许会变得美味不少，这个是什么？”
“这是卷心菜和甜菜根搭配奶酪的沙拉，可以和面包一起吃。”艾瑞恩点点头，伸手拿起几片菜叶和小块面包裹在一起，看她吃了几口似乎感觉味道还不错，“这是洋葱、胡萝卜还有猪腿肉炖成的浓汤。”
“嗯？”艾瑞恩用汤勺喝了一口后，抬起头，“她忘记放香辛料了？”
“这家店只有在三神的生日时，才会有放了香辛料的料理。”
“为什么？”
“因为香辛料很贵。”
“啊。”艾瑞恩点点头，“对，要考虑价格。”她伸手拿起木制大酒杯喝了一小口，“噢，这里的葡萄酒倒是相当不错。不愧是马萨领，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美味的红酒可喝。虽然和家里的还是有些不同，但……”艾瑞恩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伊芙琳继续给她倒酒，“但这是今晚最棒的味道了。”
“我能坐这里吗？”突然，一个穿着粗制布衣，还带着兜帽的陌生人站到桌边。陌生人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捧着餐盘，看样子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只剩下艾瑞恩和伊芙琳的桌子有空位。
“请坐吧。”艾瑞恩点头示意，伊芙琳便伸手把刚才点的菜品稍微往艾瑞恩的方向收拢一些，“等等，你……”
那人坐到位子上后，艾瑞恩立刻察觉到，对方的双眼蒙着厚厚的灰布，“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双眼看不见了吗？”
“是的，不过我早已习惯，听觉和嗅觉足够帮助我了解周遭世界，只要热心的老板娘给我说个有空位的方向，我就能找到它。同时也能像这样。”这位盲眼的陌生人就和正常人一样，精准的把热菜和酒杯从餐盘里取出，摆在面前，“并没有什么不便。”
“噢，原来如此，真是神奇。”艾瑞恩接过伊芙琳的手帕擦干净嘴，她不太想继续吃了，准备把剩下的那杯酒喝完就结束这顿晚饭，“对了，琳，你记得你的契约上说赎回自由要多少钱吗？”
“记得，是六枚赫墨斯金币。”
“嗯……那违约金就是十二枚赫墨斯金币，然后我准备花上一年的时间筹备这些金币，所以跨过了三位神的生日，那利息是十八枚赫墨斯金币。总共，三十六枚，唔……”艾瑞尔眉头微皱，“不过我还真不清楚这些硬币的价值到底有多少，琳，这些菜你花了多少钱？”
“一又三分之一银币。”
“那你在宅邸的时候，一个月的工钱有多少？”
“十八枚银币。”
“噢……那我大概有个印象了。”艾瑞恩一边点头，手指一边轻敲桌面，“我记得上次看到父亲用天平计算兑换率的时候，是八十八银币换一枚金币。也就是说琳，你一年的工钱是五十四银币。呵呵，就算把违约金去掉，只算赎金，也要不吃不喝将近十年才够。”
“抱歉，艾瑞恩小姐，一开始就要给您添麻烦。”
“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必须对你负责，不能让你有后顾之忧，而且对我而言这也是一种证明。一年后拿着三十六枚金币买回你的契约，也算是向父亲证明我能在外面的世界活得很好。”艾瑞恩笑着，抚摸伊芙琳的手指，“不过，给女仆契约加上的利息，原本是为了在有外人想娶走女仆，却无法一次性付清赎金时的折中手段。男人可以先和女仆结婚，但是最后要付给贵族更多的金币。而我现在是不是就像要娶走你一样，试图支付这些金币呢？”
“我……”伊芙琳的手指也缠上艾瑞恩，“我从很早以前，就是属于您的了。”
“我能打断一下吗？”盲人突然开口，她的声音相当年轻，而且极为优美，艾瑞恩猜她是个女性，“请问你是官员或者某位贵族的小姐吗？如果是官员的话请务必和我说说你的故事，我还没见过女官员呢。”
“不，我不是官员。”艾瑞恩知道她是从自己的说话方式与拥有算数能力猜她不是平民，“但也已经不是贵族了。”
“原来如此。”盲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接着说，“我追寻着马萨领远近闻名的葡萄酒而来，虽然不胜酒力但我一直周游各国寻找美酒。而昨天从兰波领朝这里行进的时候，听闻兰波领的大贵族梅什科家在举办颇为奢华的订婚仪式。”
艾瑞恩没有接话，静静的喝着酒。
“听闻订婚的是梅什科家八岁的长子，那么，我能冒昧的问一句，你是梅什科家的长女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艾瑞恩保持平静，但伊芙琳的手死死的抓住围裙。
“只是猜的而已，刚才也提过，我周游列国，漫长的旅途中总是会像这样听闻一些奇闻异事。其中也包括赫墨斯王国的贵族们是如何行使继承权的。于是，当我听闻梅什科家族年仅八岁的长子订婚，便想到如果梅什科家在长子出生前已经有别的女性子嗣，那她一定被迫离开家族独自生活。而我在这个时间点偶然遇见一个有佣人相伴又有知性谈吐的人还正巧是女性，就会猜或许是从梅什科家被赶出来的那个人了。”盲人又抿了一口酒，“而且，就算我猜错了，只要请这位大度的女性喝上这杯马萨领的优质葡萄酒，那肯定会原谅我了。”
“嗯……虽说现在是个旅人，可我想你以前处于能接受良好教育的环境中吧。但你有两点说错了。”艾瑞恩举起杯子，那位盲人竟也能准确的与她碰杯。相触后沉闷的声响让艾瑞恩回想起了过去宴会上此起彼伏的玻璃相撞声，“首先，伊芙琳不是我的佣人，她是我的朋友。其次，这里的酒还称不上是马萨领的优质葡萄酒。梅什科家的酒窖里有比这好上百倍的。”
“那很遗憾无法品尝到那样的美酒。”盲人的语气里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而展现出的喜悦，反倒是又添了几分不解，“我并不是要怀疑你的说法，但是……如果这位伊芙琳小姐真的是你的朋友，那，为什么你坐着，她还站着呢？”
艾瑞恩双目圆睁，欲言又止，“啊，我……嗯——琳，快坐下。”艾瑞恩一直认为自己比宅邸里的其他人更和佣人们亲近，从他们的态度来看也应该就是如此，但她有些时候还是会察觉，身份不同对思想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抱歉，琳。”
“没关系的，艾瑞恩小姐。”伊芙琳坐在艾瑞恩身边，瞪着那个盲人，结果对方好像真的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也转头面向她，“我与艾瑞恩小姐的关系不需要你来插嘴，请不要让艾瑞恩小姐难堪。”
盲人听完伊芙琳的话，不知为何显得很高兴，“你有一个很不错的朋友啊。”
“是的，我为她自豪。”艾瑞恩把手搭在伊芙琳的大腿上，伊芙琳把手叠上去，“不过，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我叫艾瑞恩，已经没有姓氏了。她是伊芙琳·霍尔。”
“嗯，我叫温琴佐，愿群星的光芒永远庇护你们。”
“谢谢你，不过这种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常有人这么说。”
“嗯，那么温琴佐，我有件事想问你。”名为温琴佐的盲人点点头，艾瑞恩继续开口，“你说你曾周游诸国，想必你一定感受了形形色色的风土人情，那你知道除了赫墨斯国以外，还有其它国家的贵族是使用我们这样的继承方法吗？”
“那是自然。不如说，只有非人类种族的王国才不使用这种方法。”
“非人类……他们不使用这样的继承制吗？”
“对。”温琴佐点点头，手上的酒杯没有一刻是停下的，“他们的人数并没有人类那么多，需要使用别的规则来实行继承。不过，除了与他们的边境相邻的人类王国外，大多数人只在书里读到过他们，想必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这么说来，艾瑞恩，你知道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哪些同样在这片大地上建立起文明的种族吗？”
“请叫她艾瑞恩小姐。”伊芙琳冷不防插了一句。
“没事的琳，事到如今我没有立场去考虑这个。”艾瑞恩摸摸伊芙琳的头，安抚她的情绪，“我知道，正如你所说，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但是在读过的书中了解了他们。有擅长种植奇异植物，居住在世界之渊的裂谷人。居住在森林里，和人类有血缘关系的森人。生活在终年被太阳灼烤的大平原，身体极为壮硕的兽人。头上长有晶莹剔透的犄角，皮肤通红的晶人。还有就是……不对，他们就不算了吧？”
“嗯？不算了？”
“对，因为你说的是建立起文明的种族，显然剩下的那个并没有建立什么文明，而且与其说是种族，不如说他们是一种特别的存在。”艾瑞恩再次与温琴佐碰杯，“他们数量极为稀少，若不是曾经出现在某些君王面前留下记载，恐怕他们的存在都只会被当作是无稽之谈吧。”
“嗯，正是如此，据我所知正式文献中出现过他们的，最近的记录也是八十年前了。”温琴佐把酒杯斟满，这次在喝之前还先闻了一下，“那言归正传，虽然所有王国都在实行这种继承方法，但是你们这里似乎是少有的，执行极为严格的王国，其它地方多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无论是否拥有继承权，对于贵族家主来说，那可都是自己的孩子。不过也因为这样，我认为赫墨斯王国如果能长久存续下去，会变得十分强大，只是在你这一代或许见不到了。”
“什么？”艾瑞恩被温琴佐说的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她探出身子，把酒杯放到桌上，“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种继承制的意义何在，而且还是非常好的意义？”
“那当然，我想如果你和我一样去过许多地方，见过各式各样的王国，或者是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也能得出答案。”温琴佐说话的感觉渐渐发生变化，变得更加亲密，“我能感觉到，艾瑞恩，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这些话先不提，告诉我，为什么要实行这种继承法？指定唯一继承人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把我这样的非继承人的孩子都赶走？”
“嗯……首先啊，你要考虑的是，这样的规定出现在什么样的背景之下。”温琴佐喝酒的速度放慢了不少，看来她有很多话要说，“艾瑞恩，你认为现在这个国家很和平吗？”
“不，一点也不。”艾瑞恩回答得很快，没做任何思考，“各个领地里的贵族与领主间存在矛盾，领主与国王的关系则从建国之初就很微妙。而且赫墨斯国只是个很小的国家，来自境外的威胁虽然我并不了解，但我想也不是所有国家都愿意互不干涉的。”
“对，这种继承制就是在局势不稳定，随时会爆发战争的环境下产生的。那么我们从头开始说吧，贵族这个身份是如何获得的呢？”
“有足够的财富购得土地并且和国王通过金钱建立联系，借此获得贵族的身份，或者是与国王共同征战四方，打下领土，战争胜利后获得封地成为贵族。梅什科家族是属于后者的。”
“没错。”温琴佐点点头，“那么，为什么拥有军队和财富的贵族们不选择推翻君主，自己成为国王呢？”
“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会这么做。”艾瑞恩眉头微皱，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想法，“抛开对国王的忠诚与义务不谈，选择推翻先有的君主那不是等同于主动挑起战火吗？”
“不是这样的，艾瑞恩。如果你成为了贵族的家主就能明白，让贵族们不与国王开战的原因不是忠诚，也不是对和平的珍惜，而是更为务实的原因。”温琴佐笑着，“如果，兰波领的领主向国王宣战，那么马萨领的领主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与……啊，我明白了。”艾瑞恩恍然大悟，“领主之间互相制约着，其实人人都想成为国王，但是如果不能把其他领主拉拢到自己身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自己的领地也会被其他领主瓜分。”
这次是温琴佐邀请艾瑞恩碰杯，艾瑞恩选择一饮而尽，接着说，“我能感觉到，这还只是皮毛，还有更经计算的规则藏在后面。”
“嗯，我们说的这些国王自己也明白，所以他希望自己手下的领主不仅要势均力敌，而且互相对立，为此他必须与所有领主都保持亲密的关系。”
“对，那……”艾瑞恩陷入沉思，“这与继承的关系是什么？”
“不要急，继续按照我们刚才的路线去思考。那，国王要如何与贵族们维持好关系呢？这其中的手段不可计数，联谊、封地、金钱、交易权等等方面都能作为奖赏给予贵族，那问题来了，要给贵族之中的谁呢？”
“当然是父亲……唔，给贵族的家主。”
“所以，答案呼之欲出了吧？”
艾瑞恩扶着额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嗯，我明白了。所以国王希望贵族只有一个继承人，保证他只需要与一个人维持良好关系，如果贵族的其它子嗣也分得土地或者是大量财产，那不仅是削弱了贵族的实力，而且还让国王维持关系的成本大幅提高，领主管理起来也非常麻烦。所以，这个继承制的本质是让贵族的财产全部集中在家主身上，进而等于集中在国王的控制下。”
“嗯，这个聪明的方法还能让王国内出现强大的领主，当外敌入侵的时候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不过说到这里，你会觉得这不过是个偏向于维持稳定的方法，很难达到让王国变得十分强大的目的，对吧？”艾瑞恩点头回应温琴佐的说法，“我也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同时你也不要误会，这种继承法并非王国的终点，这只是一个过程，之后还会继续发生改变。”
“原来如此，但按照你的说法，王国贯彻这样的继承制会变得强大，那么当今西大陆最强盛的国家，迪特里希-卡罗帝国也是因为贯彻这样的继承制才最终从王国转变成强大的帝国吗？”
“不，这完全是另一种情况。”温琴佐变得兴奋起来，握着酒杯的手不停的敲击杯子，“帝国这一制度十分依赖与执政者对权力的完全掌控，换句话说帝国的皇帝要能以一人之力牵制整个国家，这与王国里国王必须讨好贵族的情况截然相反。而且我认为卡罗帝国是特例中的特例，在三年前那里也不过是个领土广袤的王国而已，却突然一跃成为西大陆的绝对霸主。卡罗帝国的皇帝功不可没，真想见见那位皇帝啊。而且……”
温琴佐故意停下，喝起了酒，急得艾瑞恩追问，“而且什么？”
“呵呵，而且我听说皇帝是一位女性。”
“怎么可能……”听到这样的无稽之谈艾瑞恩立刻泄了气，“不过卡罗帝国的事也不是现在的我需要考虑的，总之，感谢你的帮助，算是帮我解开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能碰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我也是许久没碰上能聊这些话题的人，有些兴奋，说得停不下来。”温琴佐笑得很开心，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现在肯定被酒精给染红了，“那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艾瑞恩你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
“做什么啊……”艾瑞恩直起身子，显得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或许我没有选择的机会，我为了生存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只能随波逐流吧。”
“随波逐流啊……”温琴佐手里拿着酒杯，低下头，像是在看着酒似的，“我认为你说得不对。”
“你的意思是……？”
“就拿里维拉夫妇共同经营的这家令人舒适的小旅店来说吧。丈夫白天不会呆在旅店，他要去附近的挨兰商会做帮工，而工作结束后不会立刻回家，而是赶去镇外的树林里和他的儿子一起砍柴，已备今晚做菜与烧水之用。毫无疑问，他是努力在生存。还有，刚才我在等候菜品时，听见两位喝酒的工人在抱怨每天可搬运的货物越来越少，工钱也随之降低，但是为了生存必须坚持下去。关于这些，你是怎么想的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们就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事吧，同时也试图在其中寻找一些生存以外的乐趣。”艾瑞恩看向忙里忙外的里维拉夫妇，他们脸上挂着汗珠却不失笑容，“那为什么我说的生存就是错的呢？”
“你错的是说自己要随波逐流。艾瑞恩，你回想一下过去在家里时周围人的生存，跟此地的居民的生存，有何区别？”
“你是要说贵族们骄奢淫逸，比不上这些为生存而打拼的人吗？”
“当然不是，命运注定的事情无法改变，而且你们也为这个王国做着镇民们做不到的事情。我想说的是，你拥有的能力和度量，不会让你随波逐流的活着只追求生存。你很快就会掌握维持温饱的方法，接着对生存的要求则会膨胀，为了满足它，你会想尽办法走向更高的境界。财富也好，权力也好，我相信你能走得很远。”
“你太高估我了。”艾瑞恩笑着，“现在我心中只有无尽的忧虑，不过……”艾瑞恩闭上眼睛，仔细思考温琴佐刚才述说的话语，旅店里嘈杂的声音也一并涌入她的脑海，大家谈论的话题与温琴佐的主张交融成型，艾瑞恩点点头，随后睁开眼看着温琴佐，“我似乎能明白为什么你会说贯彻这样的继承制会让王国变得强盛了。”
温琴佐喝光了酒，心满意足，“嗯，我想，你就是那第一步了。而且——”温琴佐轻声笑着，“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底藏着恶魔。”
艾瑞恩皱起眉头，“恶魔？什么意思？”她认为自己对三神的虔诚无可动摇，心底怎么可能会潜藏着与神祇对立的邪恶魔物呢？
“比如，我刚才说‘为什么拥有军队和财富的贵族们不选择推翻君主’的时候，你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反对这个说法，认为这样只会燃起战火。但是，我认为你只是没到那个情境罢了。”
“你想说，我心底的恶魔会促使我做出判断，只要我认为战争能带来我想要的东西？”
“或许吧，不过你也不用当真。”温琴佐似乎觉得还没喝够准备再叫上一杯，“当做我的酒后胡言也无妨。”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另一面吧，不过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因为你可不像是会信手捏来的人。”
“考虑吧考虑吧，不过现在，让我们喝酒就好。”温琴佐喝下第三杯葡萄酒后，晃着身子与艾瑞恩告别，说自己其实并非下榻此处，是住在热心的居民家中。而且今夜月色迷人，温琴佐想去就着月色再喝一杯。
艾瑞恩送她离开旅店后回到座位上，伊芙琳已经给她倒好了酒，“看来她真的和自己说的一样不胜酒力，这么小的杯子喝了三杯就已经走不直路了。”
“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艾瑞恩小姐和她一样少喝一些。”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这种酒和杯子的话，我至少还能再喝十杯。而今天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陪我喝一会吧。”艾瑞恩伸出手，让伊芙琳坐到她对面。
“好吧，但是不要喝太多。”
“嗯，倒酒的权利就交给你了。”艾瑞恩和伊芙琳举杯共饮，“其实我还想谈一谈我们之后该做什么，尽管温琴佐给予了我那么高的评价，但我实际上连怎么赚到饭钱都还没有头绪。”
“我不太喜欢那个人，感觉她很神秘，像是还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
“无可厚非，我们和她相当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当然不会全盘托出。”说完，艾瑞恩苦笑着，“倒是我的事情都被她猜中了。”
“所以我不喜欢她。”伊芙琳的手指轻抚着木酒杯，“艾瑞恩小姐，你可以慢慢考虑之后要做什么，这段时间我会去做帮佣赚一些钱。身上还有在宅邸工作时存下的工钱，我们可以在这里住很长时间。”
“我可不愿意这样，你已经为我付出许多，我会尽快找到能让我立足于这个世界的方法。在此之前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够了，不需要再去做他人的帮佣。”艾瑞恩握住伊芙琳的双手，双目注视着她，“但我可能真的需要你辛苦这么多年存下来的钱，作为行商的成本资金也好，找到行会我们一起去学习手工艺也好，不管花了你多少钱，我都一定会加倍还给你，我答应你，琳。”
伊芙琳摇摇头，也握紧艾瑞恩的手，“我的一切都是从艾瑞恩小姐那里得到的，如果你需要可以尽管从我这里拿走一切。”
“琳……你总是如此，对我毫无保留。但是我不知道如何给予你回报。”
“艾瑞恩小姐，只要你能过上好的生活对我而言就是足够的回报了。”
伊芙琳在对待艾瑞恩的事情上从来都是不求回报，这不仅出于感情，也源自她的性格，但最深处的原因，则是她自己绝对无法触及的。或许只有借助外人才能让她察觉到这点，就连艾瑞恩自己都还没能明了，两人的关系实际上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嗯，我明白了。”艾瑞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让伊芙琳给她倒酒，“好，正事就先说到这里吧，这两天只看到你认真的样子我都感觉有些无聊了。刚才提到可能要做商人的事，到时候我这样穿着长裙可能就非常不方便了。换上长裤和长靴更适合在外奔波，头发也是。”艾瑞恩顺了一下长发，“剪短一些或许更好，你觉得呢琳？”
“为什么要做这些改变呢？是希望我叫你艾瑞恩老爷吗？”
“呵呵，没有到那种程度，我不可能再舍弃我作为女性的身份了。只是……琳你也明白，能不依靠他人独自生活的女性少之又少，这不怪她们，是更为庞大的某种东西造就的规则。不过你看里维拉夫人活得就很快乐，我们也要找到这样的方法才行。”艾瑞恩喝着酒，笑了起来，“不过你刚才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如果我是男性，我们两人在外和陌生人介绍自己时，我就可以直接说我们是夫妻。”
伊芙琳听到艾瑞恩的话，眨眨眼，“夫妻……”然后细细品味着这个词语。
“对，但事实上我们都是女性，我要想个符合我们的气质，不会让人产生怀疑的身份。”艾瑞恩显然对‘夫妻’这个词没什么反应。
“主仆不行吗？”
“当然不行，理由我不说你也明白。”艾瑞恩相当坚决，不给伊芙琳争辩的机会，“从今往后我们地位平等，只是相爱的两人好吗？”伊芙琳脸颊微微泛红，点点头。看见她这样艾瑞恩笑得很开心，“不过，其实早就是这样了吧，在宅邸里的时候你可没少欺负我。”
“那一定是艾瑞恩小姐做了错事。”
“嗯？比如说呢？我不记得了。”
“比如……你弄疼我的时候。”
艾瑞恩听到这句话愣了神，做不出别的表情，只能傻傻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在挑逗我了啊，琳。”
“我没有。”
“没关系，反正马上从今以后我们都要睡在一起了，也不用担心有人查到你没睡在宿房里，对吧？”伊芙琳真的很不擅长说挑逗艾瑞恩的话，现在她又害羞得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看来只要有你在身边，我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会失去乐趣。那么我要担心的只剩下生存了，为了这个我需要你也学习一些知识，至少要会认字。”
“嗯，我明白了。”
“那喝完这杯酒我们就上楼休息吧，明天我想先去镇上的教堂做祷告，神像不在身边让我非常不安。”赫墨斯王国在西大陆上算是最早广泛信仰三位一体神的地区，教会的教堂和修道院遍布所有定居点，这得到了教宗的高度赞许。特别是在卡罗帝国做出的那一系列改变后，三神教在西大陆的地位和权利迅速膨胀，赫墨斯王国历史久远的三神信仰带给了它许多回报。
“在这样困难的环境里我更需要它们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