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西條窩在自己房間的地板靠著柔軟大床,懶洋洋地翻看最近的雜誌——這本雜誌在聖翔音樂學園裡也有不少人訂,畢竟是專門介紹世界知名舞台劇演員的雜誌,西條不只一次信誓旦旦地說她總有一天會成為最常上封面的人——手邊還擺著一碗軟糖,輕鬆愜意。
今天才確定了天堂的心意,是該想些應對方法,好好想想她該怎麼告訴天堂自己的想法,但這幾天下來都在煩惱這件事,多少也想放一會兒的假。
這個晚上就好,休息一下,明天會打起精神想辦法的。
然而,有人敲響西條的房門。
軟糖才剛放進嘴裡,西條忘記咀嚼,困惑地看著房門,這時間誰會來找她?她將雜誌隨意擱在軟糖旁邊,匆匆過去應門。
石動出現在門的那一端。
西條還來不及訝異,石動就搔著臉頰說抱歉打擾了。
「我剛剛被香子趕出來了。」沒有吵架,過一下子就好了,石動說,回應西條的追問。「暫時不能回去,就想說來找クロ子聊聊天。」
我們可以到客廳去。她說,大概是顧慮到性別問題。
「沒關係,就進來吧。」西條聳聳肩,從門邊退開讓石動進來,還問了客人要吃糖嗎?「雙葉怎麼和香子吵架了?」
西條猶豫著該讓石動坐在哪裡,她自己想繼續窩在地上,但讓客人一起坐在地上好嗎?不過石動好像不在意的樣子,她們隔著軟糖一起坐在床邊。
「說到這個……」石動看著西條,瞧得西條越發坐立不安,在開口前石動就拿了一顆軟糖,在燈光下端詳。「クロ子才是,怎麼惹香子生氣了?香子一直在抱怨クロ子是笨蛋之類的。」
石動把軟糖拋進嘴裡。
「啊……香子果然生氣了?」西條苦笑,早些時候問花柳是不是也想爭取主演之位的時候,花柳一聲不吭直接走了。「香子到底在生什麼氣啊?」
「不自量力和自以為是之類的,罵個不停呢。」不過沒關係,クロ子沒被香子討厭的,真的討厭的話連提都不會想提,石動說,又拿起軟糖。「我稍微想幫クロ子說幾句話,香子就更生氣了,還氣到說我這麼クロ子的話就去找クロ子就好。」
所以就過來打擾了,香子這麼無理取鬧真是抱歉。石動無奈嘆氣。不過只要等冷靜下來就沒問題了,她又露出笑容,像在叫西條不用擔心,香子本質上還是好孩子嘛,不會真的把她丟在外面的。
「明明都被趕出來了不是嗎?」西條咕噥,三年來石動可不只一次被自己房間的門擋在外頭,差點在客廳過夜時是星見看不下去,主動把人領到她和大場的房間休息,吵得特別兇的時候還會鬧好一陣子後才總算和好。
「香子就是那個脾氣嘛,道個歉就好了,她知道自己做錯的時候我也不需要道歉。」石動邊說邊嚼著糖,說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吵架、和好、吵架、和好、吵架、和好,一定會吵架但總是能夠和好,她們一直都是這樣,她相信以後也會這樣持續下去。
「香子的話,也不可能真的拋下我啦。」石動說,瞇起眼睛回憶。「我的父母親只是香子她家的傭人,我整天待在大小姐身邊還帶人出去玩的話會被罵的,但每次香子都會說我沒有錯,是她想要出門,哪怕我們在外面吵架了也一樣。」
雖然每次都是香子堅持要出去的也是事實啦,石動笑出聲來,盤起腿似乎說著說著也提起了興致。
「我還以為是香子的話,會把事情都推給雙葉?」西條倚著她的床說,記得花柳老是把被分配到的工作丟給石動,要是自己有哪裡沒做好,也是推說石動沒有幫她確認,不管怎麼看都太過任性了,但石動總是逆來順受。
「不幫她也沒辦法嘛,事情還是要做。」石動按了按額角,還是忍不住抱怨,要是花柳可以再更用心點就好了。「雖然學校這邊香子她什麼都不想管,但回香子家的時候,幾乎都是香子在照顧我,多少也算欠香子的吧。」
一開始,是年幼的花柳發現角落的石動,說自己一個人很無聊於是拖著她進千華流,讓她跟著一起學習。
性別分化過後,是花柳不顧大人反對,說著那些人都太無趣了,繼續拉著石動留在千華流,陪她練習。
意外的標記過後,是事後緊急吃下藥的花柳垂著頭說沒有關係,沒讓石動一家子被掃地出門。
用吊車尾的成績好不容易跟著花柳一起到聖翔音樂學園後,身為花柳家大小姐婚約者的石動怎麼也達不成大人們的期望, 她記得沒有明說卻毫不掩飾的失望神色,她甚至聽過竊竊私語,這種水準怎麼讓千華流發揚光大?況且外頭還有好些優秀的Alpha希望能有機會和大小姐接觸,啊、要是大小姐沒被那個石動家的小孩胡亂標記的話,是不是就有機會和名門又優秀的天堂家聯姻?
她沒告訴花柳,但花柳枕在她的腿上,閉著眼睛似乎睏極了,卻還是說,真的要打架的話,天堂はん才不可能打贏雙葉はん。
所以、怎麼可能只是因為花柳是她的Omega,就願意付出一切嘛。石動說,抓了一把軟糖放在掌心,盯著卻沒有吃。是花柳先為她做了好多事,花柳明明不必這樣的。
「這樣啊……」西條低聲附和,不確定到底該如何回應。石動描述的花柳太過可靠,太難和印象裡的花柳對上號,花柳總是懨懨的,失去所有動力的樣子,就像那天拿走了蛋糕的花柳,只說不討厭石動。
「香子說,妳們結婚之後……」她為什麼要問這個,怎麼可以隨便管別人家的事?「雙葉會是花柳家的繼承人?」
愕然出現在石動眼裡,像在問為什麼西條會知道,在問為什麼花柳居然會告訴外人這些?
「是這樣沒錯,所以伯父伯母才會很不滿意我的成績。」石動的笑容太過勉強,可是西條沒辦法收回說過的話。「但我沒辦法的吧,我的天份不夠。」
西條張了口想要反駁,石動還是快了一步。「我知道クロ子想說什麼,但努力是不夠的,就像我敢說我的殺陣是全年級最好的一樣,但綜合表現上我贏不了妳,贏不了バナナ,更贏不了天堂。」
「我也很努力了,所以我不再是吊車尾而在前九名,但努力的普通人,要怎麼才能贏過努力的天才?」
西條又張了嘴,可是說不出話。
「要繼承千華流的話,我做不到,但是香子的話一定可以,我知道香子一定可以。」小時候偷偷溜出家門的花柳,在街上緩步起舞,輕而易舉贏得無數喝采和欣羨目光,那才是千華流的門面該有的樣子。「只要香子願意的話。」
「香子的日本舞確實很厲害,讓人移不開眼。」西條贊同,就像石動說她的殺陣最好一樣,花柳跳著日本舞時的舞姿連老師也難以挑出需要指導的地方,每一個動作都勾人心神。
「對啊,香子很厲害吧?」石動笑了,短暫的得意又被苦澀掩藏。「クロ子妳知道嗎?小時候的香子,還說她會征服世界。聽起來很可笑對不對,但那個時候我相信了,我現在也還是相信。」
石動捏著軟糖,卻沒有吃下。
「可是香子她不相信了。」
花柳不相信了。西條想著花柳,在舞蹈考核漫不經心的花柳,和西條一起練舞時問了為什麼是西條領舞卻放棄領舞的花柳,花柳放棄了。
有沒有試過和花柳談談看?西條不敢問,石動的聲音太過壓抑,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況且會對著西條這個外人說起這些石動怎麼可能沒有和花柳談過?
「聖翔祭的徵選已經開始,但我不知道怎麼說服香子至少確保原本的位置……甚至聖翔祭開演的時候很可能遇上香子的發情期。」石動說,說以前香子會願意為了這些事留在學校,但留下似乎越來越不在香子的選項裡頭,明明抑制劑總是隨身帶著,卻不再提及。
「有哪裡出問題了。」石動喃喃。從上高中的某一天開始,在某一次從京都回到東京開始,又或許更早,一點一點地不一樣了,花柳不再叫石動偷偷帶她溜出去,不再對排名落在天堂和西條和其他人之後咬牙,花柳好像一步步後退,好像退到旁觀者的位置就可以假裝自己不是局內人,好像只要對著他人訕笑就能忽視自己。「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香子也知道出問題了吧,可是香子也不知道怎麼辦。石動扯出笑容。抱歉,跟クロ子抱怨這些。
「沒關係。」我很高興聽到妳願意跟我分享這些,謝謝妳願意告訴我。這種怎麼聽都無關痛癢的話能說嗎?說了又有什麼用?聽到這些石動會起碼高興一點嗎?
西條忽然好希望自己是大場,大場的話會知道要怎麼辦吧?像是該說些什麼,該怎麼做才能帶來溫暖。可是西條只是西條,面對哭泣著的或強忍著哭泣著的,她向來手足無措。
石動吃下手裡所有的軟糖,咀嚼得太快太急,西條看著她,連小心不要噎到都不知道該不該說。
「クロ子,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西條說好,當然說好,巴不得有另一個話題,希望輕鬆一點,希望石動會笑。
「クロ子的話……」石動似乎也在猶豫,她又拿了軟糖,放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會喜歡香子嗎?」
啊?西條張大了嘴,一時難以理解石動到底說了什麼,什麼叫做喜歡香子?一個Alpha跑來問Omega喜不喜歡她的Omega是怎麼回事?
不、等等,是那個的吧?就像西條喜歡天堂一樣,是純然的的友情與欣賞的意思,是這樣的吧?只能是這樣的吧?
「喜、喜歡啊。」西條說得磕磕絆絆,不明白怎麼自己說話就不流暢了,不明白怎麼臉頰好像在發燙,這到底怎麼回事?「就像雙葉說的嘛,香子她也有優點,好好相處過也會明白香子不是真的那麼討人厭,所以、喜歡的啊。」
是、喜歡的吧?
石動笑了,溫柔的、淺淺的,又把軟糖拋進嘴裡。
這回石動咀嚼的時間對西條而言幾乎就像酷刑,她等著石動開口說些什麼,問了這種問題石動絕對應該開口說些什麼的吧!
然而石動起身,朝著西條隨意揮了揮手。
「我在外面也待得夠久了,再不回去香子又會生氣的。」西條還傻坐在原地,石動的手已經搭上房間門把。「謝謝クロ子聽我說這些,也謝謝クロ子的軟糖。」
很好吃。石動最後又笑一下,打開門,走了。
不是吧?西條看著門關上,被小心翼翼、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地關上,石動走了。
西條愣愣地看著門,門安然地關著,石動當然不會再次敲門。
為什麼會問她喜不喜歡花柳?假如是問朋友間的喜歡的話,會再多說一些那以後就麻煩妳多多關照香子或香子給妳添麻煩了以後大概還會繼續添麻煩吧真抱歉啊之類的話吧?為什麼只問了喜不喜歡?
況且、怎麼會覺得西條喜歡花柳?
到底搞什麼啊?西條抱著頭近乎痛苦呻吟,原來她在其他人眼裡看起來像是喜歡花柳?
不久前讀到一半的雜誌還好好地擺在地上,就在軟糖隔壁,就在西條腳邊,可是到底看到哪一頁,西條完全想不起來。
但西條想得起來,最近的自己老是想起花柳,在花柳第一次隨便打亂她的練習之後,老是想起花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