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贰
1961年8月德国
被突如其来的寂静惊醒，自称不良的红发少女转头查看身旁人的情况，却看见坐在长椅另一端的那位朋友正朝她靠过来。来不及扭头，少女的嘴唇与发丝擦身而过，那个人就醉醺醺的倒在了她的怀里。
呯。
？？
少女心头一怔，大脑充血的她没注意到脚上的帆布鞋已经被从她手中滑落的啤酒打湿了大片。
“这人不是说要讲故事吗，怎么睡着了。烦死人，快告诉我后续啊！”
“喂！桥，你快醒醒啊！！”高频率的摇晃丝毫不起作用，被头发遮住大半侧脸的桥安睡如初。“这该死的家伙，一到关键时候就装睡，不过……”黑暗中，少女的右手在慢慢摸索着什么。“嘿。找到了。”熟练地用嘴咬开酒盖，咕咚咕咚。
“咦？”少女睁开朦胧的双眼把酒瓶往脸上一贴，“不冰诶，看来得尽快喝掉了。”又是一大口下肚，“哈——这酒还真好喝。”
两小时前。
“喂 ！没看见这有人吗？”
“没……”桥抬头半咪眼看着对面躺在长椅上的人。
“真让人火大，你是想打架吗？”米奥指着自己左边脸颊上贴着的创可贴，对眼前的女人亮了亮拳头。“这次看清楚了吗？少惹我。”米奥一边示威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对方似乎比自己大七八岁，深棕色的卷发很有光泽，双颊微红，迷离的眼睛看来没少喝酒。虽然第一印象不是特别好，但确实是很漂亮的类型。
只是敷衍的点头。“你这头发不错，哪做的啊？”陌生女人突然眼睛一亮。
“这是天生的”
“好漂亮的红色，就像血液一样。”她舔了舔嘴唇，然后又喝了口啤酒。
“离我远点，别想套近乎。”
“不是啦。”说着女人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酒，递给米奥，再拍了拍她的腿，“让我也坐点嘛”
“你太可疑了，这里椅子这么多干嘛非要和我抢这个”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啦”桥又喝了口酒，“你也快喝一口啊，这酒可是美国产的！”
米奥本打算自己走开，却在听到她说的话后改变了主意，“美……美联邦？！”
“嘘——小声点”
“不是……你没喝醉吧”米奥接过酒，仔细观察瓶身，确实看到了英语般的字母排列组合。Beer，这个单词她还是认识的。于是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搞到的，这酒”
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对米奥说：“晚上好，我叫桥，今天刚来到这里。怎么，你对我的酒很感兴趣？”米奥看着桥眼中闪烁出的光芒，试图相信她没有醉得太厉害。
“桥（Chao）……意大利人吗？”
“西班牙人”
“噢”
“……”
“这个国家正在无可救药地分裂。到处都筑起了铁丝网和围墙，公路和铁道都被那群混蛋给毁了……在所有交通几乎都被封锁的情况下，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过来的？”
“嘿嘿”桥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只要能有丝毫的希望，哪怕是稻草米奥也会紧抓不放。高墙一旦砌起，阻碍人们的就不仅仅是距离那么简单了。
“能帮我个忙吗？桥小姐”米奥突然站了起来，她看上去急切而又紧张，“这条长椅我让给你，还有……”，她飞快地掏出了口袋里所有的东西：一把钥匙，一枚戒指，几个硬币和一张照片。“如果你没有地方住，可以去我家。给。”她边说边把钥匙递给桥。就算被骗也没关系，流落街头的米奥心想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桥没有接过来，而是用手指捏起了那枚细小的戒指好奇地看看。“这是我母亲的结婚戒指…我…”米奥把手里的照片攥得很紧，一个个画面在她脑海中翻腾。她虽然怀念过往，但也实实在在厌倦了等待。比起日复一日地期盼，她更愿意自己独身去柏林以西寻找父亲。“好。我给你。我的东西全都给你，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请带我离开这个地狱！”
“别这么激动。我就随口一说。”
“你没办法去西德？”
“也不是啦，只是感觉有些突然。”
“那你为什么？”米奥大脑充血，巨大的情绪起伏使她丧失了理智。
“太凶啦，明明就是个小屁孩。”桥用手包住了米奥小小的拳头，“再说你也打不过我吧”
“我…我求你了”米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助地抽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要你的戒指，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坐下来吧，乖啊。”
“嗯”米奥点头。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到这来是为了接你的。你，你等我七天。七天之后，我保证你一定能离开这。相信我”桥摸了摸米奥的头，然后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看”，桥把戒指递给了她。
真有这么巧？
米奥揉揉眼睛，仔细端详手里的小东西，沉默片刻后把它还给了桥。对面的人摇头，“你留着吧，我要它有什么用啊”
“谢谢你，乔小姐。”米奥感激。
“没什么，你叫我桥就行了。我不习惯。”
“嗯。对了，为什么是七天后离开？那时候还来得及吗？”
“我自有安排，你就别担心了”
“不是，这没什么好玩的，如果你真有办法就赶紧走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沉默良久，桥终于开口道：“我在等一个人”
“她会来吗？”
“她已经走了”
“那她还会回来吗？”米奥看向桥，满心怜悯。
桥转头，眼神交错中传来了她淡淡的回复，仿若一缕青烟。
“不会了……”
真可怜，桥和自己没什么两样，等待一定是这世上最漫长的煎熬，米奥心想。
“我找不到她，所以只能等她自己出来”桥自嘲，“很傻吧。”
“不。抱歉。”
她拭去眼泪就像拍去身上沾染的尘土，“干嘛愁眉苦脸的，我们干杯啊！”
“嗯，其实也没那么糟，至少你等到了我嘛。今晚我会陪着你的。”
“有你在，就好了啊。今晚夜色真美。”桥感叹道。
“是啊，很梦幻”
一直凝望着夜空的桥忽然从嘴里蹦出了这几个词：“星夜，梵高”
“梵高？星夜？那是什么？”
“哈哈哈哈没什么，都是些逝去之物”
“别光说奇怪的话，你醉了？”米奥再次抬头望向漩涡般的天空，旋转扭曲的星云在她眼里与昨天无异。
“还早着呢。你要珍惜啊，这好景不长。”桥一手指着天空，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别突然离我这么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为了纪念今天”
“不要”
“这故事还挺长的”
“不感兴趣”
“你不想走了？”
“我要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倒是快讲啊！”这个让人烦躁的家伙，绝对要找机会揍她一顿。
“那个，你叫我米奥就行。”米奥想起来还没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名字。
“米奥（miao）”
“嗯”
“米奥”
“？？”
“米…”
“再叫我打你了！”桥被狠狠地瞪了。
“抱歉抱歉，我真的要开始讲了”
“等一下。再给我一瓶酒啦，白痴！”，米奥暴躁地摇晃着空酒瓶。
凌晨3点钟左右，是桥先醒过来的。她没有立刻从米奥怀里爬起来，而是抱得更紧了。呼呼大睡的米奥没能发现近在咫尺的桥眼神完全改变了。不是噩梦的关系，桥已经几年都没做过梦了。
“对不起”源源不断的悲伤如同剪不断的绸缎，“对不起，对不起……”一声声道歉穿透灵魂环绕在夜色和风里，却没能唤醒眼前熟睡的人。看着米奥，桥想象着曾经的自己是否也像这样被当做小孩对待。
本该悄悄留下一个饱含歉意的吻，谁知忽然有只小猫蹦了上来。
米奥惊醒。
坐在地上，桥看来被吓得不轻，“吓死我了，这猫哪来的”。
米奥看着自己腿上的“无辜”小猫，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是你啊，小黑猫。”
桥趁乱拭去泪痕，却没能逃过米奥的眼睛。
“你还好吗，一只猫而已不至于吧”
“没事，做了个噩梦”
“咦，我衣服怎么湿了？”
“你睡觉流口水吧”桥岔开话题，“小黑猫，你认识它？”
“是啊。它和我一样大，至少爸爸是这么说的。”
桥试着抚摸这只满怀敌意的家伙。但是像闪电似的，它逃开了。
米奥蹲下身子，把脚边的猫咪抱起，“没咬你就不错了，小黑猫喜欢人类，却讨厌你哦。对吧~”
“喵。（我都讨厌）”
“切”
“哈——”米奥边撸猫边打了个哈欠，“你刚刚讲到哪了？酒还有没有啊？快快快，给我一瓶！”
“酒鬼”桥重新坐回长椅上并把酒递给了她。
“你快…继续讲嘛，我想听后续…”
“这有起子，你别…”
“呼——真好喝”
“好厉害”
“你是讲到，六天后就要把你杀掉，对吧？”
“好像是。”桥点头，再次递给米奥一瓶酒。
“等等，我喝不了那么快。”
“不是，帮我开一下”
“不是有起子？”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