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能够再次遇到她？

我其实没有想到真的能够实现，执意来到省会也只是为了以后方便找她。

然而我的运气似乎变好了，同个学校就可以做许多事情，但我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打招呼。

在我纠结的时候，开学典礼就这么结束了，我也知道了她的班级。

高一三班，就在我隔壁的隔壁。

这是一个好消息，我之后可以找机会去见她。

开学典礼结束就再没什么事了，我想去找她，虽然心中还给自己找了许多借口，却在意识到之前，来到了高一三班的门前。

里面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但是她还在座位上。

我的心跳有些加速，但站在窗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她对话。

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人向她打招呼，但是她却没有理会别人。

比起小学时候就算表情冷淡依然会回话的友善，她显得冷漠许多。

渐渐她身边也没有人再搭话，她的周围出现了真空，我就这么站在外面看着她变得独自一人。

最后，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而我站在走廊里看着她。

阳光不再那么热烈，现在日头偏西，再过不久就要落下。

校园里不久前的嘈杂声像是假的，窗外的蝉鸣还在叫着，但我却觉得这里安静极了，安静得听得到我耳膜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没有转过身，是发现我了吗？还是没发现。我无从得知，只能隔着一面墙，看着她。

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我以为今天就会这么结束，脚掌发痛，她突然转过头来。

而我来不及躲开，只能撞进她的眼睛。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她歪着头，拧起眉，似乎在回忆在哪见过我。

我后退一步，和她直面的时候，比起想象中的激动，我更多的是恐惧。

很害怕，害怕她说出来的话是指责我，害怕她不认识我，害怕她厌恶我。

因此我要落荒而逃。

我转过身，她却追了出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的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硬生生靠着毅力撑住墙，更加努力逃跑。

一层楼梯，又一层楼梯。

然而没有跑多远，我被她抓住了。

纤细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臂，明明没有用很大力气，我却仿佛全身的力量都随着相连的皮肤而消失。

“你为什么要跑掉？看了我很久吧？”

被发现了，要被讨厌了。

我的心跳声高昂到有些吵。

低着头，我的手心渗出汗水，不敢看她。

“你为什么要追我。”

没想到我排练了那么多次的自我介绍，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吗？我记得在哪里见过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抬起头看她。

突然，本来有一臂之远的她，脸颊凑近到我的鼻尖，我们几乎要碰在一起。

“果然没有看错，你是卯月。”

我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我的名字……

还有她用的是什么洗发水？为什么会这么香？

我不由屏住呼吸，意识到自己在闻气味的瞬间，我感觉脸上的温度在上升。

“为什么……杨清尘你会记得我的名字……”

她的名字不太像女孩子，但是念起来很有韵律，我在独处的时候念过无数遍她的名，见面却只敢联名道姓。

“你不是也记得我的名字吗？”

她笑了，放开我，似乎笃定我不会再逃跑。

和小时候不同的是她看起来没有我想象中的文静，反而是小时候像假小子的我，更加女性化一点。

她拢了拢裙子，也不嫌脏，直接坐在台阶上。

见我还站着，她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笑容满面道：“坐吧。”

和我幻想中对我充满敌意的她不同，真实的她是这么亲切，却和我刚刚看到拒绝同学的模样不同。

我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铺在台阶上，这才整理一下裙子坐下。

她看着我的动作，目光里包含着什么，是我无法看透的。

“你和小学的时候比起来变了好多。”

她说，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想起小学时期总是在外面打闹，和朋友们混在一起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以及那之后忍受痛苦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自己。

“是的，我变了很多，你看起来也变了很多。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变得这么……”

一下子想不出来用什么形容词，粗鲁？这个词不太对，她即使是做出这样的动作，也有一种文静的美丽。

她却笑了起来，接口说：“变得这么粗鲁？”

将我没说出来的话补完，单纯从这时的她看来，是个非常开朗的人。

我愣愣地注视着这样的她，我记忆中的她，总是被人欺负，总是一言不发，就像高尔基所写的海燕，面对不会停止的欺负，她只是倔强地站立着，不向任何人屈服。

但是除此之外，她更像是白杨树，沉默而又坚韧。

现在的她和我记忆中的变得完全不同，可是能够认出我，能够喊出我的名字，说明我没找错人，为什么呢？

然而我的疑问得不到解答，我们只是闲聊了几句之后的情况。

她上了什么初中，我上了什么初中，她的班级，我的班级，仅此而已。

最后的对话结束在明天见上。

我看着她笑着挥手离开，心中咀嚼着明天见。

虽然她已经变得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但我还是非常快乐。

只是因为一个明天见，我就变得快活起来。

第二天，第三天。

我们每天午休的时候会相见，相互说些漫无目的的话。

学习，学校附近的美食，最近发生的新闻。

一切都很琐碎，很普通。

但是这种普通却让我感觉和朋友们相处不一样，我的心每一刻都在雀跃。

只是看到她微笑的脸，我就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上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但是没有等到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她，杨清尘又被人欺负了。

那天是一个普通的午休，开学一周之后大家的躁动都停下来了。

我还是照旧去她的班级找她玩，最近几天都是这样，偶尔她来找我，偶尔我去找她。

虽然我们的关系看起来亲近了，我的心中却感到非常不安，为什么呢？我也不明白。

她对我笑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阳光，明明她记得我，却完全没有对我说过小学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们也完全没有聊起过小学的事情。

这种异样感仿佛是一根小鱼刺卡在喉咙里，吞咽的时候一阵疼痛，但是不吃东西进去，就完全没有感觉。

午休时间，我去找她，却没有在班级里见到她。

问了一下她们班的同学，也说没看到。

但是我注意到其中的异常，这种异常很难说明清楚，就像是空气一般，看不到却又能让人切实感受到。

几个女生聚集的小团体里，发出一阵阵的笑声，仿佛在开心交谈，我却注意到视线，但是看过去并没有人在看我。

不安让我开始寻找她。

但是找遍了学校各个角落，我都没发现她。

直到午休快要结束，我再回到高一三班看一眼，她还是不在位子上。

这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开始奔跑，一路跑到顶楼，这里有报告厅，平时也没什么学生会上来，我记得这里还有一个女厕所，也是我唯一能够想起的地方。

孤注一掷的我冲进了女厕所，然后看到满地的水渍。

水渍的源头是最后一个隔间，其他隔间都打开着，只有这里关闭着，门把手上被一个拖把卡着，这太过明显不过的现实，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再一次，再一次在我面前发生了。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除此之外，厕所里只有水声，没有人类的声音，仿佛那里面并没有关着人一般。

但是我知道的，我知道里面有人。

我一步一步走近最后的隔间，鞋底踩在水渍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但是除此之外，厕所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拿下拖把，将隔间门打开。

看到了，我看到了。

浑身湿漉漉的她，光滑整洁的黑发此刻仿佛干掉的海带一般贴着头皮，红润的嘴唇此刻失去血色，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是苍白得像鬼一般。

她的衣服半干半湿，校服沾水后的样子难看极了，发着皱。

但她却好像一点都不难过，眼睛看向我的时候，让我后退了一步。

那是怎样的眼神，仿佛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正在展露自己的獠牙。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我们没有人说话。

然后她动了，伸出双手，冰冷的体温让我发抖，她将我按倒在满是水渍的地板上，我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到地面，不知是冲击的眩晕，还是我过于愤怒震惊的短路，我一时毫无反抗能力。

她坐在我的小腹上，双手掐着我的脖子。

“你为什么现在来救我？你以前为什么不救我？”

仿佛是从地狱之中发出的声音，她的双眼幽深，黑色的漩涡将我吞没。

我顿时明白。

她是恨我的，一直以来，她都在憎恨我。

原来这一星期的友好相处，全部都是假的，我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