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性难移,那本性不是我们在过往的年岁里不断自我改造、自我压抑创造出来的形象,是猝不及防面对问题时毫无防备下的第一反应,一种与野兽本能性质相似、本质却完全不同的东西。
像被光和热吸引的蚊虫,像被飘动布块吸引的斗牛,像被气候牵引着南迁的候鸟。
像Anna会在孤立无援的处境里咬牙坚强,像她会十分在意身边所有能接收到的反馈,会对陌生的世界报以微笑并寄希望于能因此赢得他人的爱;她会乐于助人,乐于见到一切能达成完美结局,只因这是她难改的喜好,所以就算失去双眼和家人,她也能驱动着自己回应Rapunzel的期待,用她与生俱来的行动力逃出失明后无可避免的恐慌,be better。
像Elsa会总是思虑过重,因而难以在无人支持的情况下下定决心,反复自我折磨;她本性那么可爱、羞怯,以至于就算做了件好事也不会开口宣扬,把爱全部掩藏在假装不在意的笑脸身后,更妄论悲伤的眼泪……
她们的本性在细枝末节的地方相差甚远,因此,明明都是同样温柔爱笑的孩子气,却展现出了鲁莽热情和犹豫隐忍两种不同的姿态。
以至于导致了现在,Elsa的沉默不言、逃避话题,终于还是把Anna完全惹恼了。
我发誓,我保证,Anna感受着Elsa柔软的怀抱,心却一点点变冷。
如果Elsa向我坦言,只要她说不想离开,只要她稍微透露那么一点点明确的态度,只需要这细小的肯定,我就能鼓起勇气插手Elsa犯下的罪孽,做到所有对抗世界的事。
Anna是真的这么想的。
可Elsa她偏偏就是要咬着牙一言不发,宁愿说谎也不肯透露内心的一丝一毫,对Anna的纵容视而不见,一味安于此刻危险且注定无法长久的状态,拒绝得救。
又极其别扭的拒绝离开。
无视Anna一次次伸向她的手,抱着她的自我满足放任黑暗毁掉她确信无可救药的自己,还希望Anna对她显而易见的自毁倾向视而不见,不作干涉。
Anna觉得她现在这种程度的装傻,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和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局的Elsa纠缠拖延到现在,真的是极限了。
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发现了Elsa身上显而易见的过度克制,第一次听Elsa讲述过去时发现了她对自己的过度依赖,第一次发现她噩梦缠身时察觉到她的自我折磨和恐慌,第一次谈及背后伤痕时Elsa的声音听起来是没有一丝阴霾的,一种Anna熟悉的,在谈到所有涉及自己话题时Elsa才会不自觉泄露出的——
该死的甘之若饴……
上帝啊……
这该不会,是为了我受的伤?
从第六感里诞生了这样非常自我意识过剩的恐慌,在Anna听见Elsa那句柔软异常的You got me时,突然在心里无可阻挡的蔓延开,把满溢的怜惜和愧疚化成不知所措的泪水,然后被Elsa不厌其烦的一次次谅解,抹去。
那不曾说出口的猜测最终被当做错觉丢在脑后。
直到事到如今再想起来,不过是往Anna对Elsa一言不发的怒火里泼洒汽油,加助火势。
让她在几乎被隐瞒了所有的事态里,克制不住对Elsa明明说着“好好谈谈”却一句话不说,一味逃避的愤怒。
让Anna实在忍不住,说出了“你还想愚弄我到什么时候”这样,她能肯定Elsa听到了一定又会开始自欺欺人的狠话。
但请不要误会,请绝不要认错罪魁祸首,请不要被那假面,那虚假的自语欺骗。
站在这里的Anna是比谁都要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被对面装无辜保持沉默的家伙,逼到不得不摆出一副“我讨厌你,但也没那么讨厌”的微妙态度,才能避免听到Elsa下一秒可能就会自以为是蹦出来的,因为被原谅而心满意足的潇洒bye bye,而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解决的展开。
请仔细想想吧。
若Anna真如Elsa设想中的那样原谅她,邀请她留在身边,请想想,这个自诩爱着Anna的孤苦伶仃的罪犯真的会,留下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留下,当她下一次再遇见、揭穿另一个杀人犯,她真的能忍住内心的憎恨和恐慌,放任这样的危险分子走漫长的搜查流程,对可能造成的危害视而不见吗?
仔细想想,Anna再次警告自己,苦涩的不让一丝一毫心软展现,不让私心影响她应作出的“正确决断”。
啊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你啊Elsa……
就和你在下意识逃避问题一样,我也被两难的抉择鞭策,我们都一样毫无头绪,又谈何互相开解?
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拉我下水,可你若是下定不了决心,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支持你决定的我又能如何?
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把所有心防撤下,还是对往事含糊其辞,对你行恶的缘由三缄其口,这样你让我怎么自己判断该如何对待你?怎么帮你?
“我没有愚弄你,我也没有在演戏。”
Anna听见Elsa这么辩驳,你看看,她甚至意识不到是她自己在作茧自缚。
“真的没有演戏吗?” Anna看向Elsa的复杂眼神里染上了泪光,“你敢发誓,你从未想过要杀死我,从未把我当做猎物吗Elsa?”
Elsa惊讶的看着Anna眼角溢出的泪水坠落、破碎,在她悲伤的自嘲笑容里如坠冰窟。
“你敢发誓,从来没有用施舍者的眼光看我,抱着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真相沾沾自喜吗?”
Anna再维持不住她勉强的笑脸,悲伤的垂下眼眸任泪水在她黑暗的世界流淌积蓄。
“你敢发誓我认识的那个,温柔的姐姐,体贴的家人就是全部的事实吗?你敢发誓自己没有伪装扮演另一副模样,欺骗我吗?”
“Can you?”
拆穿假面的女孩这么悲伤且冷静的质问着,“Elsa,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摆脱那位警官才得以出现在我面前的呢?”
Elsa喜欢甜食,野兽喜欢罪人的血,但她们是同一个人。
Elsa喜欢Anna,野兽也喜欢Anna,她们是同一个人。
Elsa喜欢Anna,只要在她身边就能安心,她希望Anna能爱她;野兽爱着Anna,可在她身边的每分每秒都觉得是折磨,每分每秒都被她们之间的鸿沟刺痛,想逃也不逃的站在原地,除了展示獠牙装作恶狠狠以外,连利爪都藏在掌心,它甚至希望自己能把象征爱的,胸腔里跳动的鲜血淋漓捧到它的玫瑰脚下。
因为她们与Anna是如此不同,因为最清醒的野兽知道如果是Anna在经历她这般地狱的人生,Anna也不会下手,她们本性相差甚远——于是连原谅都变成了奢望。
【所以,我该怎样才能得到你?待在你身边,让你在知道我丑陋面目后仍然自愿留在我身边?】
月光下,野兽无害的躺在安睡的玫瑰身侧,白金色的发和金红的混在一起,紧皱的眉间和抿成直线的唇在月下显得苍白脆弱。
敞亮的白日带着疲惫一去不回,睡着的Anna和Elsa做着美梦,所以谁都不知道野兽每夜手虚握在脖颈,轻轻摩挲的温柔。
越是快乐,越是弥补遗憾,承载着过去回忆的Elsa就越沉重,直到最终缓慢又理所当然的沉进灵魂底层的野兽怀里。
它总能得到它想要的,可对得到这朵玫瑰的各种计划总因过分怜惜,一改再改。
野兽已经见过各式各样的爱。
细水长流的老夫老妻,年轻气盛的路边情侣,把血流尽的执着,黏腻的追逐,抽筋剥骨的血腥,不发一语的守望,满是谎言的婚姻,强制的监禁,互相攻坚的敌手,臭味相投的自然……
野兽浏览着记忆,可即便知道的再多,思考的再久,它依旧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它伸出手与Anna的手十指紧握,想象着把这个女孩囚于密室的场景,想象它的计划顺利,达成所愿,想象自己看着Anna被锁链紧紧束缚却总不放弃逃跑,伤痕累累也不会屈服的倔强神情。
幻想里的场景和曾经见过的现场悄悄融合,野兽闭上眼睛,摩挲着仿佛真的出现在女孩手腕处的淤青血痕,迷茫的叹息:
“我该拿你怎么办?”
Elsa不知道在它睡着后,装睡的Anna无声叹息着把睡不安稳的她抱进怀里安抚。
不知道Anna早发现了端倪却一直忍耐,等她开口要求的装傻充愣。
她只知道逃跑,别无他物。
半掩的门忽然被推开,打断她们各自的纠结思绪,把僵死的棋局打翻。
“你好,我是NYPD的Hans警官,Mash的朋友,”沉默半晌,来人打破了屋里沉重的空气,“我有些问题想和你单独谈谈,市民Anna,现在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