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殘酷二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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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妳知道嗎，我老公外面有女人，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真夭壽喔，打電話來叫我要離婚餒……」
旁邊的一個莫約六十多歲的婦人，用手在身前比劃，眼睛充滿血絲且瞪得老大，叨叨絮絮的說著。
林珩表情尷尬，身體不可見的微挪，離那要貼到她身上的婦人更遠點。
她只不過是回診，怎麼就被這個素未謀面的大嬸給巴上了？
而且還聽了一耳朵她並不想知道的私事，以大嬸的少女時代為開端，到大嬸與丈夫婚後的性生活，目前的主題是大嬸她老公年輕時的第二個小三逼宮史。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喔對了，從外太空聊到內子宮，雖然她對大嬸的無論太空或子宮都毫無興趣，還是禮貌且含混的說了一句「喔」
「我為他打拼三十年，這三十年，我這樣給他付出，妳說，妳說他怎麼有臉說要跟我離婚……」
「啊嗯……」林珩瞟了一眼掛號燈號，還有兩號。而旁邊這個太太已經抓著她把四大姑八大姨得罪自己的往事都唸過一輪。
「我給妳講，我那個媳婦，唉，見笑，還想說都在上班不回來，結果是在偷客兄……」婦人忿忿的說：「唉，我們家俊雄——」
「好了啦阿珠，隔壁領藥了啦！」
一雙被鏡片放得奇大、相當犀利的眼睛從櫃檯後方探出來，那位滿口假牙還是堅守工作崗位的護士奶奶不耐的打斷她，把處方箋拍在桌上，顯然可能是她第一百或一千遍聽到這段抱怨。
那婦人一臉委屈，又嘟囔幾聲，心不甘情不願站起來，哆哆唆唆把處方寶貝似的捏在手裡，臨走前對林珩神經質的笑了笑，林珩勉強扯扯嘴角，沒成功擺出笑臉來。
阿珠阿姨推門出去，林珩笑不出來的僵硬表情在臉上凝固了幾秒，又被些微的不安取代，雙手交握放在交叉的長腿上，盯著燈號直看。
她覺得吃藥挺好的，蕁麻疹發作頻率降低不說，還讓平時那些令她極度焦慮的事情變得雲淡風輕，她甚至可以邊接家長的電話邊剪腳指甲看美劇，完全無視對方的暴跳如雷，跟以前為家長一句話煩惱得失眠比起來，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這藥要是長久的吃下去應該也不要緊。
至少在一週前她是這樣想的。
她吐一口氣，把自己的頭髮揉亂了。
上個週末，她非常難得的休了個假，並且更難得的是，身為一個在痛恨戶外、假日絕對不出門的頹廢成年人，她竟然要出門旅遊，跟瑞妍一起。
心裡五味雜陳，但終究是雀躍多過懶散，她坐火車到桃園，與瑞妍會合後再一起坐車到礁溪。
她看著路途中經過幾個翻新的車站，本來老舊的水泥磁磚牆變成了漆成白色的支架、支撐起弧形的頂棚，日光燈也換成了鑲嵌在圓孔內的天花板燈，甚至有個站連等車時坐的長凳都換成某種金屬材質、看似裝置藝術的玩意，看著屁股就痛，可是全都新奇的不得了。
瑞妍把確認民宿位置、交通路線、車票都確認過第三遍，這才發現林珩專注的盯著窗外，鼻尖都要貼到玻璃上了。
「妳在看什麼？」
「沒有……」林珩心不在焉的說，目光又落在看似剛完工的大型LED 看板上「這些東西都是什麼時候裝的啊？真先進……」
「……妳是多久沒有出門了啊？」
「妳看，那個是什麼？」伸手指著月台上一個看似販賣機的機器，裡面陳列著書本，林珩興奮得兩眼放光。
「微型自助圖書館。」瑞妍回答。
「哇……」林珩用半感嘆半讚美的口氣說：「我怎麼不知道現在有這種東西？」
「台中火車站明明也有。」瑞妍無奈的說。
「欸，是嗎？」林珩絲毫沒有困窘，像是看夠新奇玩意般心滿意足的轉回來坐正，舒心的嘆口氣。
比起之前，林珩看起來單純多了，可是神經也大條多了。例如她今天差點弄丟了自己的車票，還兩次。
「我真的太久沒出來玩了……」她似有所悟的說著，手指在自己的下巴摩挲幾下。
「妳以前不會跟她出去玩？」瑞妍冷不防的拋出一句。
林珩微微側過頭，表情疑惑得很誠懇。過了約半分鐘，才恍然大悟的說：「喔，妳說那個？」
「是有過幾次，但是……不是很好處理。」說罷，她遲疑片刻，瑞妍挑起一邊眉毛，林珩趕緊接著說：「就是……妳知道嘛……」
「我不知道。」
「有一次在我們出去玩之前，她參加了社團的大團練，然後指導老師說她吹的音色不夠亮，她就從上車一直哭到下車，哭到目的地，哭著吃淡水阿給，然後再一路哭回家……」林珩回想起來，都還覺得慘不忍睹。「喔，那次還沒買到票呢，因為是跟幾個同學出去，人太多了沒辦法。」
在火車車廂間被晃得要吐，旁邊還有個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友，甚至到目的地之後還對著美景美食繼續大灑熱淚，同學想必都用詭異帶著譴責的目光看她，這種體驗也真是永生難忘了。
連滿心競爭意識的瑞妍都不禁對她有點同情。
「妳當初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噢……可能是鬼遮眼？」或可能是因為她當初無意間救了我的命吧？不過這後半句林珩也沒膽子說出來。
「那鬼應該也是滿大的，遮得真徹底。」瑞妍冷笑一聲，她對白毓一點好感都沒有，現在又更多了幾分惡感，出門玩還只顧自己發洩情緒，那還不如不去給別人添亂呢。
「反正妳不是都幫我驅邪了嘛。」林珩陪著笑臉說。
瑞妍手掌朝上一攤，說：「驅邪費。」
林珩把手往她手上一放，半開玩笑的說：「一輩子夠不夠？」
「妳這輩子本來就是我的了，不要想混過去，勸妳把下輩子也交出來。」瑞妍輕哼一聲，斜睨著她。
欸小姐姐妳在公共場所這樣撩是合法的嗎？林珩一瞬間無語了，只好紅著耳朵答應連下輩子一併付了。
收到兩輩子賣身契的獅子王滿意了，從包裡摸出一包薯片，開始邊吃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等要下車時林珩才發現不是一包，她居然接連不斷又無比優雅的吃掉四包薯片。
「熱量到底都到哪裡去了？」她扛著行李箱，偷瞄對方纖細的身材，沉痛的自言自語。
「妳快一點，我餓了！」獅子王在前面領著路，大聲抱怨。
花了兩個小時在礁溪這個溫泉鄉到處找東西吃，終於把大胃王餵飽，回到民宿，林珩也差不多累趴下，趕緊洗澡、稍微泡一下溫泉水，就趕緊出來吃藥躺平。
房間裡充滿淡淡的檜木氣味，乾淨的床單和枕頭柔軟無比，剛被溫泉浸泡溫暖的身子越發無力，林珩勉力支撐一會兒，還是在浴室裡傳來的淋浴聲中睡了過去。
當她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有什麼熱熱軟軟的東西壓在身上，而自己有點喘不過氣。她迷迷糊糊的發現沒辦法看清眼前的景物，又用力眨眨眼，然後終於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
<.就是你跟我都知道的那個情況.>
<還有難得對方主動了，結果自己的身體毫無反應的情況>
終究功夫不負苦心人，瑞妍滿足之後蜷在她懷裡，雖然好像一直想跟她說些什麼，被她想盡辦法岔開了話題，最終是不敵睏意，沉沉睡去。
林珩臉上溫柔安撫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挫折和震驚。
身為一個會使用網路的現代人，林珩立刻抓起手機搜尋任何跟性冷感有關的資料，卻發現自己居然不孤單，死床的問題在網路上哀鴻遍野，無數曠女怨女都在為自己和女友性生活逐漸消失而煩惱。
『求助！跟女友半年沒上床怎麼辦？該不會要分手了？！』
『心累，我們倆工作都很忙，每天一躺在床上就睡著，根本沒力氣做其他事了，結果一過就是大半年……』
『她說她很累不想跟我上床了，我找砲友又被她發現現在在冷戰，請問各位大大怎麼辦……』
林珩越看越頭皮發麻，這個狀況如果沒解決，會不會哪一天自己或瑞妍也變成了這些人中的一個，在網上為不協調的性生活默默垂淚？或是忍不住往外發展然後翻臉？
她深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往下滑，瑞妍發出小小的咕噥聲，又往她懷裡蹭了幾下，林珩拉高被子裹住她肩頭，側過臉在她髮頂吻了吻。
性生活也許對別人而言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在她身上卻有不同的意義，在靈魂相依之前，她們先契合的是肉體。失去這樣親密的聯繫就像動搖了某種難以形容的基礎，讓她惴惴不安。
摟緊懷中的小獅子，林珩眼神越發堅定，一目十行的在無數討論帖子或心理學農場文，甚至醫學論文尋找答案。
當她按下某個醫學討論版詢問區的連結，視窗彈出斗大的標題，才看一秒，臉上的血色立刻褪盡。
SSRI類的抗憂鬱劑，有抑制性慾的副作用。
極端痛苦的蕁麻疹或是極端痛苦的性冷感，殘酷二選一。
林珩眼前一黑，彷彿看到命運之神對她露出惡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