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磅礴的大雨。被窗子隔开的两个世界像是不存在于同一空间，外面一切都在摇摆着。玻璃里面，B在静静看着A。

“发生了什么？告诉我。”B说。

A静静坐着，如她一如所是，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在B看来，A永远是那样安静认真地活着。B总是一根一根地抽烟，偶尔也喝到烂醉如泥，总认为是生仅仅是手心的一根羽毛，一阵轻飘飘的风，她们就都不见踪影。而A不是如此，A总是那么认真，好像生命是一片辽阔的土地，坚硬且踏实。

“发生一些事。”A说。

“什么事？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有谁能改变这些吗？”

“如果你遇到事情，我说不定可以帮忙。”

“我妈妈去世了。”A说完，突然抬起头，愤怒地看着B，“你帮忙吧。”

B被这句话简单而直接地冲击了，她顿时有些慌张。

“我知道你很难过。”B说。

“你知道什么？你能理解什么呢？”

“我理解你啊。”

“不，你不理解我。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

A说完这句话，还是一动不动。B突然觉得A好像随时要从她眼前消失一样，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把她们远远地隔开。若是换个人，这种话也仅仅是气话，但A是一个连开玩笑都认认真真的人，正因如此，B也学会了认真对待A的每一句话。

“不要这样宣判我吧。”B屈下身体，讨好似的坐在A一旁。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

“我买不起回去的机票。我来时，机票是亲戚送我的。我妈妈去世了，可是我却买不起回去的机票。”

A说着，突然哭了起来。

“我给你买机票！我陪你回去，一切都我来处理……”

“你不能理解，从此以后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了吧？”

你还有我啊！——B本能地就像这样讲出来，但她忍住了。而在把话咽回去的同时，她顿时又感到心中涌出一股深深的、刺痛人心的失落。

“我给你买机票，我们立刻就走，好吗？我去给我们请假。”B说。

“为什么生活只有对我来说这样艰难？”A没有理会B，径直问道。

B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无从开口。

“你总是说你理解我，你会理解我什么呢？”A用几乎有些吓人的目光望着B，“你这样的一个人，环境优渥，在娇生惯养的环境里长大，跌倒就立刻有人扶起来，你最大的痛苦就是那点小小的失利——你告诉我，你能理解我什么呢？你是那种没有尝过世界上痛苦滋味的人。”

B说不出话来。

“最好笑的是，你这种人还在描绘痛苦。你估计从来都不知道——真正的痛苦，是无法被描绘的吧？”A说，“而且也是无法被安慰的。”

B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也有些愤怒，但另一方面，她又认同A所说的确实都是事实。

“对不起。”B把目光放在她们脚下的瓷砖上，像是祈求某种全能的神在瓷砖上赐予她某些答案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B反反复复地说。

A哭过之后，依旧静静坐在那里，一如往常地带着某种认真的气息，出神地望着外面的大雨。

“我订好机票了。”B说，“对不起，我又擅作主张。”

“为什么？”A回过头，目光空洞地问这一句。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而这句话像是穿透了窗户的玻璃，飘到雨幕中又消散了一样。在这种错觉里，B意识到这个问句是无所指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你身上呢？B搜肠刮肚地思考着，却不知道这句话要如何回应。她随即又想，若干年后在她的记忆里，这场大雨是否会如同某种模糊的雾气般，重新飘向她呢？

“我很爱你。”B自言自语一样地小声说着，“我真的很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之后的一切事情。拜托了，我们走吧。”

A听完这句话之后，没再说什么，她站起身，牵起B的手。而B如同被赦免般松了一口气，像担心A会逃开一样，她也紧紧握住A的手，好像要在一切的荒谬之中拼命想抓紧些现实的东西。

她们一同走出门外，奔向那场遥远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