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誓言的信物
攥緊著圍巾──打從交換那天起,逢田梨香子就發下誓言。
如果再次見到那個人……如果見到了……一定要──
揍她一拳。
1. 法庭再次會面
一切都起源於宮(拳頭)さん。
「來,倒數十五秒!」
15、14、13、12、11……
搞什麼啊倒數也太久了。逢田梨香子嘟囔,忍住吐槽依舊保持不動。
抬頭視線相交,盯著會把人心看透的深邃琥珀三秒就發現了──對心臟不好,慌張移開視線。
地震了。不對,她以為地板震動,實際是雙腳發抖。
「沒事嗎?」
引來關心了。
真窩囊,請勿拍打餵食。低頭拒絕關愛視線,有時矮是好事,至少不會直接面對那張天生姣好的容貌感到不知所措。
……5、4……
「逢……逢田さん,要開始囉。」
「嗯……吶,那個嘿、喂……」
沒反應。尷尬,期望可以「欸」「喂」「唷」隨便稱呼對方就解決問題也真天真了。
又不是叫名字,為什麼呢?連姓氏都那麼難叫出口。
「……那個,小、小宮さん。」
「啊怎麼?」
「抱歉。」
……3、2……
疑惑只在那張面容上停留一秒,「沒關係。我根本沒在意過。」
究竟是客氣?還是真心?不知道為什麼,這番話把心思掏空了。
說實話,如果被在意的話,連責罵都是惹人憐愛的。
隨著0的手勢消失在攝影機後方。啪──木板撞擊的巨響,周遭變得寂靜無聲,全世界就剩下她們。
以下節目由「WaTube , water bluuuuuu~~~」以及南空財閥、μ'sic娛樂贊助播出。
蛇展現靈活的身姿或左或右到處搖擺,正確來說是一臉不笑顯得冷豔的女人隨著電子音樂打出的wota藝在畫面中閃動,字幕介紹著那人名為「Kinちゃん」,她接受一位黑髮,長直到幾乎觸摸腰間、彷彿特派記者的女子訪問。
「今天我想讓大家盡情笑個夠。」
特派記者身上以字幕標示「Kyan」,她急速靠近Kinちゃん。突然,兩人互搭住對方肩膀。
「嘿!嘿!耶……交到朋友囉~」
保存您珍視的一切,站出來成為WaTuber,徵的就是──滋。
螢幕後顯現面無表情的電視台主播,切斷嘻笑的影音平台廣告,以一口教科書聽力般的標準國語報導。
「緊急插播最新報導。發生於東京都內連續殺人案,本案在警方排除連續殺人可能後,鎖定為一般的黑道互相傷害事件,相關嫌疑犯為──關東最大黑道組織愛保會旗下逢田組組長 逢田梨香子。
此案從一週前開始調查,今日法庭審理就會真相大白,究竟是冤枉,還是爭奪地盤、幫派互鬥,抑或是集團利益衝突、合作破裂的黑吃黑呢?」
驟雨來得突然,天降下長矛衝散人潮,轉眼間只剩零星行人倍感寂寥。警車橫衝直撞,鳴笛刺耳響遍大街小巷,餘音縈繞廣場的大電視牆,被無預警插播的新聞吸引駐足。
無論走到哪,轉到哪一台,斗大標題揭示時下最有話題性、人心惶惶的連續殺人案件。主播嚴肅與面無表情的講解,沉重了雨水打在每個行人身上,催促大家紛紛加快腳步返回溫暖的家。
「警方根本是蠢蛋吧?連死三個黑道,怎麼看都是連續殺人。」
新聞結束後,政論節目名嘴馬上跳出來破口大罵,增加曝光度、爭取人民目光。
「眾所周知,連續殺人案已經發生二起了。第三起,警方竟然為了面子硬說是什麼獨立案件,大家都知道死者黑道,被告也是敵對黑道,不是同一個群體、不是連續殺人?呸,騙鬼了。不用說,判決結果肯定是一面倒。
雖說社會敗類死掉對大眾沒什麼影響,但萬一波及到無辜民眾怎麼辦?連死三人都還在那邊不太確定兇手,太瞎了、無能!我們繳稅可不是養一群廢物,這事對治安優良聞名的日本形象無疑是一次重大打擊。」
碰──法槌重重敲打降幡愛的心頭上,「pigi!」震得她腳步踉蹌。
「肅靜。」
再度手起槌落,法官低沉嚴肅嗓音靜默庭上喧鬧。噹啷,這時被告手銬發出清脆異常響亮引起降幡注意。
「降幡律師冷靜點。就算對面那傢伙是你的誰。現在就只是一隻檢察官,以你的經驗考慮法官心思,用證據推翻就好。」
什麼就只是一隻檢察官啦,又不是動物。沒有心思吐槽,過於年輕的律師凝望她的委託人。
「瓦、窩,我知道了。」降幡捏緊桌緣深呼吸,稍微平復心情。
「……庭上,辯護方沒有問題了。」
目前還算順利吧?坐下感受尚未平復的心律,連椅子都在怦怦直跳。
東京法院第666號法庭,旁聽觀眾對辯護方提出的證據議論紛紛,「肅靜,重申一遍肅靜!」法官連忙又敲三槌制止騷動,檢方被意外的證言掃射得灰頭土臉。
「現在宣告最後判決,請被告上前。」
「pigi──現、現在上前嗎?」
「等等不是你。」逢田梨香子壓著律師肩膀回座,緩步上前。
拜託了。幾乎不敢看,降幡遮住臉,遮掩眉頭皺紋過度糾結,但忍不住透過指縫向外偷窺。
四目相交,視線跟檢察官重合在一起。抱頭「薯」竄,本就嬌小到只有四根薯條高的降幡都快塞進桌底去了。
發現看不到審判於是作罷又連忙起身,指尖絞緊裙襬,肩膀繃直聳得老高。
過了一關又是一關,關關難過。
沒有休息的一天,好不容易到達這裡。但是自己還是那麼弱小。降幡羨慕得緊,這場審判完全沒有像逢田遊戲人間、享受盈餘的態度,應該說根本毫無勇氣面對檢察官,對她而言,檢察官不是雲上之人,而是臭氧層。
「嗚,快嚇吐奶了,我還沒心理準備啦……前輩。」
「喂笨蛋別撒嬌,現在你才是律師。」
「被告注意發言,盡快上前來。」
被催促了。但逢田不改神色,手肘戳了戳降幡。
「忘記為什麼要當律師,不是為了逃避吧?」
盯著對方憤怒的神情,臉突然就發熱了起來。降幡感到羞恥,明明對方就是相信自己才把這樣重大任務交給自己全權解決,現在竟然窩囊到讓被告人提意見安慰自己。
「我可不會向你道歉。呼真是……安啦我都不擔心了,你擔心啥?能贏的,然後就去炫耀,第一次打刑案就打得如此漂亮!」
是啊,這是她第一次打刑事訴訟。不過這不是理由──不能用什麼初學者,這也是沒辦法的啦,這種理由推託搪塞。自始至終,她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委託人。所以每個律師搖搖頭斷定會敗訴、毫無希望的審判,她都要提起自信,不知天高地厚挺起胸膛打仗。
「我知道了,我能證明你的清白。」
「嗯很好,那我去了。」
觸碰肩膀的重量感是來自前輩的應援,沉甸甸的、但降幡不會被壓垮,她已經不會再害怕了。
會不會有點耍帥過頭了呢?
逢田梨香子一向給人一派輕鬆、溫順無辜的笑容,彷彿就跟你跟我一模模一樣樣,是個柵欄外看熱鬧的圍觀民眾──一切都不關己事,卻也令人料想不到。
「主文 被告 逢田梨香子。」
表面冷靜罷了,實際上內心慌得很。逢田嘴角上揚並不是她很有自信,只是不想在氣勢上輸了。身為前輩,她不想在降幡面前示弱,更不願在檢察官面前示弱。
注視右手邊的檢察官,她穿著剪裁合度,襯托身材曲線的白色西裝,凸顯其優雅氣質,捲起七分的袖子不失幹練,臉色凝重予人冷豔的觀感。
「──無罪。」
意識過來,法官已經下達判決了。
「接下來我將宣告判決原因,請被告就坐,聆聽判決原因。」
「是。」
儘管毫無實感,但當她想到檢方嚴肅的眉宇間,顏藝的展示是如何精彩萬分,她便難掩愉悅冷笑出聲。
終於勝利了。
「不愧是降幡律師」。
「我沒做什麼,全都是逢田さん指導有方。」
這是降幡的壞習慣,也是逢田一向不喜歡她太過天真的這一點。
明明勝利了,但是降幡身上完全沒有勝者的氣息,反而無法負擔這重量般,肩膀嚴重下垂。
「喂喂喂笨蛋,別說煞風景的話。幫忙蒐證東奔西走可不是被關起來的人能做的。再說──啊要走了。」
突然眼角餘光定在不遠處,正要離去的檢察官身上。逢田連忙翻過降幡的身軀推往她法庭的對手。
「pigi你幹嘛啦逢……啊,小宮檢察官。」
好強的威壓,降幡忍不住想,果然是雲上……不,是臭氧層小宮。
「恭喜您啊,降幡律師。」
小宮有紗停下步伐,斜睨著降幡低到看鑽入土中的髮旋,接著伸手。
疑惑竄上了降幡的心頭,對著檢察官修長的指尖發楞。
「恭喜對方,握手是基本吧?」
儘管用字遣詞有禮,但那語氣並不親切和藹、隱含貫穿對方的犀利,只能說冷漠得嚇人。降幡習慣了,她知道她語氣一向如此。
況且說話方式意外不會令人不悅,或許是小宮沒有貶低別人也沒有瞧不起對方的意思,反而有種必須照她意的強烈說服力。
「嗯……謝、謝。」
還沒反應過來,降幡已經伸手回握了。觸碰到熟悉溫度,對方稍微施力表示一會便鬆開了,但是降幡遲遲不願鬆手,兩人便僵持在那。
「還要握著嗎?」
道歉,降幡放開小宮的手。
希望沒有失禮才好。靜默瀰漫,她捏著衣襬不說話,應該說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明明有很多話想說。
「……那、先走了。」
啊要走了,別走。明明知道心中的吶喊是不會有人知道的,但她卻喊不出聲。
皇帝不急倒是快急死太監。要不是手銬還限制著雙手,逢田會被降幡的磨磨蹭蹭逼到把頭髮扯掉一大半。
「喂愛愛上、快上!」
往背後狠狠推了一把,降幡就這樣「唉呦呦呦呦──」全速前進撞進小宮懷裡又幾乎是跳著離開小宮。
「抱抱抱抱抱抱、抱歉!」
「沒關係。反倒是……沒受傷吧?有沒有拐到腳?」
「沒、沒有。」降幡低著頭,餘光看到逢田──推自己的罪魁禍首彷彿在用唇語說:「喂快上快上。」
「那個,小宮檢察官!」
突然這麼大聲是想嚇誰。連降幡她自己都被高分貝嚇到了,「我有話說。」
「明天還有案子。」
「不會耽誤太久……就是、那個……這個……呼~」
冷靜點。降幡大大深呼吸一口氣,「我認為──小宮檢察官您並沒有輸。」
希望聲音沒有顫抖才好。究竟是有什麼資格呢?跟她「對話」,降幡還記得上次跟小宮說話。
──你明明只要聽我的話就好。
也是最後單方面的一句話。
無助無力的絕對可憐蟲。一旦面對小宮,降幡就感覺自己成了什麼都不會的三歲孩童。
局勢整體是反轉的,降幡是贏的一方,卻不敢抬頭挺胸面對輸的一方。
沉默,窒人的沉默就這樣哽住喉嚨。
「唉……」小宮嘆了一口氣,「你啊,你明明只要聽我的話就好……不能繼續當律師……」
「喂喂喂,你說這什麼鬼話!又想控制別人的人生了嗎?」
見狀不對,逢田運用手銬間隙把降幡套住往後拉扯。
「你憑什麼,愛愛別理小宮,她肯定是輸了!不願意認輸還耍特權。」
小宮最厲害的就是那張嘴皮子,尤其是精神好的時候,特別容易三兩下就控制住別人的言行。逢田最怕的就是她這點,簡直就是洗腦了。
儘管小宮最近似乎忙得不可開交精神耗弱,控制感減弱了不少,但是降幡這人就是耳根子軟還是要以防萬一。
「法庭上總是吊打律師,勝訴率百分百的小宮檢察官,從今天起勝速率歷史性創下百分之九九點九的新低點,輸給我們的完美雙人合作,啊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咳咳咳!」
樂極生悲,下一秒逢田就被自己口水嗆到,急忙掩住嘴巴。小宮都看不下去了,拍她的背平順呼吸。
「不用你好心。」她迅速拍掉小宮的手,「為什麼不回應,啞巴嘛說話啊?」
「你不懂……不是這樣……」
「大聲點聽不見啊──!」
側過頭瞪人,她簡直快貼到小宮臉上,正確來說逢田因為身高問題……就是所謂的小矮……更正,是嬌小,所以只貼到對方的下巴嗯。
火爆逢田姐在線等,讓場面升溫不可避免的衝突似乎一觸即發。
那個肩膀一直在顫抖,小宮的肩膀正以肉眼看得見形式起伏顫動,掌心都快把手中公文夾揉皺了。那雙深邃的眼球游移不定的打轉著,接著她長長吐了一口氣,變得面無表情彷彿把所有身為人的情感摒棄不顧──展現那輕佻刻薄的態度。
「沒想到逢田姐,那麼久不見,你越來越像個小混混了。」
「謝謝,就當你是在誇讚我的事業。」
這才是她啊,被世人所認知的小宮。逢田不禁想。
「嗯對,我輸了又怎樣?」
「哇~這麼乾脆?」
「勝利就是勝利,失敗就是失敗。逢田さん你的殺人證據不夠充分罷了,而我還沒收集齊全,就這麼簡單。」小宮說,「先走了。降幡律師經過這一次,想必今後會有很多機會在法庭見面……除了公務沒事不要在我面前出現了,再礙事……沒事。」
那是在對誰說呢?那條視線分散成兩道,掠過逢田又略過降幡,應該說兩人在同一條垂直線上,分不清楚小宮在對誰說話。
加快腳步離開了,小宮門把轉一半。
「愛……降幡,別太早回事務所喔。」
「怎樣想堵人嗎?」逢田說。
「我又不是你……如果想被媒體圍堵就走前門試試。」
語畢,那雙長腿已經消失在門後。
「這人、還是那麼不坦率。」逢田說,「說起來她還是很在意勝負……別在意愛愛,那人每次都這副鬼樣。」
「嗯……姐,有什麼想說的嗎?」
如果聽力跟視力標準一樣有2.0大概也聽不到,回應的話語細如蚊聲。
「愛愛,你有說話嗎?」
「沒、沒有啊,沒事,我沒說啥,也是會有這種情況啦。」降幡本來陰沉的面容立馬轉換一貫的開朗搞笑職人,不失禮地脫離逢田的懷抱抓住那副手銬。
「逢田前輩說來你的手銬該解開了吧?」
「對啊,警察都不知道死哪去了。」
「我幫忙找人,之後要一起回去嗎?想到Bar KING喝一杯。」
「嗯~提案挺不錯的,改天吧?累一天了,想回去好好睡一覺。謝啦,看到精采辯論,以前只打算當優秀副手的那隻小動物也畢業了。」
「我真的沒做什麼,倒是前輩當律師的手法完全沒退步……逢田前輩你、真的不回──」
「唉別說,現在是年輕人的時代。之後肯定會接到很多委託,先祝你家事務所生意興隆。」
「前輩也還年輕啊。」擺擺手,降幡苦笑,「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不需要接到案子。」
心下是明白降幡的苦心,但是世界並沒有如此美好。有種危險的氣息撲來,逢田背脊發涼、突然有種不祥預感,她的手搭上降幡肩膀。
「愛愛啊,說過很多次了……這個世界啊,看不見並不等於不存在。」
「走了。」
警察低沉的嗓音迴盪在安靜的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