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法院的勘查
月光圈出的窗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房間中印出平行四邊形,如果加裝鐵灰欄杆,法庭的房間就像是電視劇常見的冰冷牢房吧?
跟隨制服警察的終點抵達。要不是警察反手帶上門所發出的喀啦喀啦聲響,逢田並不會發覺神秘人士的腳步接近中。
「喂喂,這是幹嘛?」
逢田正積極運作2.0的好視力確認來人並指向攝影機示意別亂來,「難道這就是你們警察的作風?伊波警察大人,可視化法在這裡可是有效的喔?別忘記了,這裡並不是警局,禁止濫用私刑。」
「知道。」
沒有多餘的回應,伊波杏樹把勾在肩膀的黑西裝外套隨意扔到椅背,指尖勾住逢田的手銬,「只是鑰匙剛好放這房間,所以只得請逢田組長來了。」
「別在這跟我哈拉、瞎逼逼,快點解開啊你。」
「抱歉我眼睛不好,暫時是找不到鑰匙了。」
你根本沒在找吧喂。話到嘴邊硬生生吞回去,逢田知道自己的生殺大權還掌握在伊波手中。
伊波杏樹隸屬於警視廳駿沼署組織犯罪特別課,年紀輕輕管轄駿沼町,統領眾多部下的優秀刑警,以手段強硬俐落出名……重點是很強,町內上百支黑道全都得禮讓三分。
每天跟各式各樣的凶神惡煞打交道,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那雙眼神、那個逼人的壓迫感,她知道伊波是目前遇過的人中最不好惹的對象之一。
「我知道你負責連續黑道殺人案忙得焦頭爛額還抓不到兇手,好不容易抓到我想放手卻又捨不得、很恨我沒錯。」
「恨?是啊,恨不得想殺你。」
伊波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連忙用手背擋住止不住的笑意。
「啊……怎麼會呢?我非常感激你,逢田梨子讓我淪為署裡的笑柄。」
Excuse me? 喂喂,逢田梨子是什麼鬼?
「梨什麼子,我叫梨香子好嗎?別亂改別人的名字。」
「我知道,逢田香香子。」
香香子?唔,算了。逢田注意到手銬相互摩擦的清脆便打消主意,她一向能屈能伸。
「我無罪也沒殺人,快解開手銬。」
「這你心裡有數,有沒有殺不用告訴我。實際動手殺人是另一回事,你說對吧?幫『殺人犯』逍遙法外的逢田律師,現在成為殺人犯果然也是逍遙法外,你果然就是個殺人律師。」
「唔。」
作噁感湧上喉嚨,令她啞口無言。她攥緊拳頭保持冷靜手卻不自覺顫抖,手銬嗡嗡作響,像人的腳步聲又像窸窸窣窣嘲笑聲……很討厭。
「怎麼,要認罪?」
「才才才沒有!要是不趕快放開我,下次見面有你好看的!」
「欸~真是可怕,我好怕啊~你想怎樣,指揮逢田組殺進署裡嗎?」
伊波瞪過來,逢田下意識後退一步但又馬上穩住陣腳,挺直胸膛瞪回去。
「杏樹~有你的電話。」不符合火爆對峙的天真聲音打開門遞進手機。
「喔朱夏謝啦。」伊波跟電話簡單回應後,才慢吞吞從口袋掏出鑰匙,解開逢田手銬一起出法院。
雨變小了。只能感受到零星幾滴觸碰臉頰,面頰特別冷但眼眶卻有些燒灼。逢田剛下樓梯,伊波刻意壓低的聲音又從後方傳來。
「這次回去,別太早死了,我會再抓到你的,逢田香香子。」
「哼,要小心的還不知──」
「嗚喂──!」
驀然有個消防車出任務警報聲打斷逢田的話,她回頭發現角落飛來全罩式安全帽,正直直往臉上招呼。
整個世界不可思議變成了慢鏡頭輪流播放,領略四季變化、穿越洶湧人潮,煙雨朦朧中那頂安全帽就在那燈火闌珊處。
說時遲那時快,「喝!」伊波外套一扔,腳蹬柱子倒掛金鉤,朝襲擊物體迴旋踢,逼人旋風切掉逢田瀏海兩三根,碰──所有的碎片跟棉絮已經混雜雨水降落在大地之上。
「誰在那裡?」
大聲喝斥拉回逢田的神智。是誰?她連忙左顧右盼並沒有任何人也沒有反應。
伊波大概只是隨口問問,她沒有深究的意思。只是拍掉身上的灰塵,扯了扯蜜柑色(自稱)襯衫領口,逢田轉而注意到她腳下散落的安全帽屍體。
「……謝謝。」
被救助了。逢田該有的禮貌還是有的。
「我並不是要救你,就算是社會敗類,警察就是得救。」伊波踏過屍體碎片,隨手撿起外套甩到肩膀上,便招呼一邊待命的夥伴齊藤警官上車。
「別跟我道謝,被黑道道謝一點都不高興。尤其是你這樣的人……說起來今天官司打得不錯,想重操舊業。勸你不要,你想讓幾個家庭傷心才肯罷休呢?」
嘴唇抿得緊緊的、沒說話,逢田知道走這條路一定會是被唾棄的下場,她是以大局為重的人,但指甲嵌入肉裡生疼,眼睛直直瞪著伊波搖上窗疾駛而去。
「搞屁喔!我自己也能閃開好不。可惡囂張什麼……嗚哇,為什麼有灘水啦!」
左腳踩水、右腳用力插進水坑,濺起一道水花,這下兩腳都濕掉了慘。
比起慘狀逢田突然意識到兩件事實:
一為那頂安全帽碎裂得過於悽慘,她親眼見識到伊波這人多可怕──安全帽不是在掉到地上壞的,半空中就被踢壞了。那種腳力不誇張的說──人中招,一腳斃命也有可能。
真可怕。
二為那頂安全帽是誰的?應該問說誰懷著什麼心思要偷襲。一頭熱的腦袋早已隨浸濕的皮靴冷靜下來,第一人選浮現了發跡於神戶,近期轉向關東地區活動,關西最大黑道:王騎團。也是連續三起黑道凶殺案最大受害者。
早有覺悟一出法庭回歸社會被偷襲機率大增,但王騎團派殺手效率真高。
真是麻煩了。
「嗚吼吼吼吼吼──」
正當逢田要伸進口袋的時候,猜想被淒絕的大叔哭聲阻斷,驅散逢田的多疑。
動物園嗎?哪裡的猿猴叫聲。她循著聲音找到樹叢下躲著一隻小小的喵──明明這人身子很嬌小舉止也挺可愛的,但是發出的聲音就像四十老幾的大叔,集奇怪反差於一身的女人正在掩面大哭。
說起來,擅長各種聲音的她,連消防車都模仿的來。
「愛奈,你是哪個星球的大叔。」
鈴木愛奈,逢田原下屬,脫離逢田組在偵探事務所工作的普通老百姓。
「梨香子,好、好久不見……sw、w送我的安全帽,嗚嗚……」
「好久不……等等我們沒見吧?為什麼要遮臉。」
「欸……咱、咱沒臉見你,咱引狼入室還打你,只能這樣……」
「喂喂,你的自稱是咱嗎?什麼時候變的,嘛……都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別哭啦,大風大浪都見過,都已經是當過若──」
自己有什麼資格說出這句話呢?愛奈對部下都很溫暖,所以也是自己識人眼光不足才會犯錯。
「愛奈怎麼會來呢?」
「我……只是想偷偷看你。但是,我不小心拌到腳……然後安全、帽就飛……飛了。」
「這就是你偷襲我的理由?」
「對不擠啦!嗚吼吼吼吼……」
本來只是鬧著完的,但鈴木太過介意又大哭起來。
「愛奈,我來了!」
還沒意識過來遠方的叫聲,眼前一黑,逢田被砸中臉,當場倒地K.O.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
記憶還有點模糊,環視周遭熟悉的和室,一眼望見「培養新興趣」的新春試筆,逢田才稍微有了「啊回到事務所」的實感。
逢田組。直屬關東最大黑道組織愛保會。打從曾祖父母輩就深根於駿沼,直到母親改革組織,再也不碰道上事業──用心經營房產、餐飲、娛樂、賭博、金融等行業,除了上繳會費給本部是例行事務外,跟一般公司行號並無二致。
逢田組辦公室是掛名於逢田文明保存株式會社大樓,平常就是做一些文物探勘、鑑定、保存的普通工作。辦公室深處有屬於她,也就是組長的和式房間提供短期休憩。
「組長早。」組員半蹲,撐住大腿,「有您的電話。」
「好,」起身時背脊竄升雷擊般的疼延伸腦袋瓜子,像是被人偷襲過了,「唔……痛。」
「組長,您沒事吧?」
「沒事,馬上過去。」
取衣櫃的羽織隨意披上,步行中記憶也一點一滴逐漸回來──確實被偷襲了。
昨晚還分不清東西南北,我在哪裡我是誰。映入朦朧不清視線有兩人,一位是淚腺依舊發達的鈴木愛奈。另一個綁著馬尾,路燈映照下皮膚白得發亮、眼神犀利的女子,是誰?
「sww快來看,梨香子沒事,啊太好了~」
「唔愛奈……我在那,組裡?你這樣不行啦,怎麼又哭了?當若頭了,逢田組第二把交椅喔,那麼愛哭會被組員嘲笑的。」
「不是啦,不是……」鈴木扶起逢田的身子,「梨香子你……我、你還記得嗎?我被除籍了……你親口把我、逐出逢田組了。」
──愛奈快滾,從現在開始你跟我沒有關係了。
身子幾乎是彈起來的,逢田連忙拉住鈴木的指頭……1、2、3、4、5確認數量。
「還在嗎?」
「嗯還在。組長……不需要老百姓的手指。」
確認逢田沒事,鈴木抽手躲到同伴身邊。
「我沒臉見你。」
「……不是說別介……痛!」
劇烈疼痛從額頭傳來,逢田憶起自己被不明物體攻擊第二次了。
「嗯抱歉。」鈴木的同伴舉起手中的全罩式安全帽朝逢田點頭,「以為愛奈被欺負了。」
希望別腫包才好,她按住額頭產生微微痠麻,沒有腫應該無礙。
只是誤會一場。幸好也只是誤會一場,逢田累了幾天不多計較,匆匆告別兩人後便返回事務所,安心熟睡到天亮。
「組長早!」
普通的辦公室,不普通的凶神惡煞彼端是逢田的辦公桌,組員排排站問候聲此起彼落。
「好,回去工作吧。」逢田令下,大家整齊回座各司其職。
「誰打的?」
「自稱小宮,說有急事。」
小宮又想幹嘛呢?扣除檢察署的討厭召喚,她已經幾年沒接小宮的私人電話。她解除保留,順手把玩起一邊相框,觀察照片上的人物認識到歲月不饒人。
「喂小宮檢察官怎麼了,不打手機、打人家正當營業場所。還是您做事如此神速驚人,才判無罪又要上訴?」
「愛……降幡在你那?」
愛愛?吹了什麼風竟然主動找愛愛,明明三年來不聞不問。不過這也是好事吧?有聯繫總比不聞不問好。
「幹嘛找我,找愛愛直接打給她就好嘛。真是,你還是沒變有多膽小?」
「能打,我還需要打給……抱歉,我搞錯了。」
「欸你啥意──」
嘟──掛斷了。一頭霧水,逢田再撥一通──不是各種轉分機,就是通話中、無人接聽,結束這回合。
煩躁。這是問人的態度嗎?儘管如此,愛愛去哪兒?也挺讓人在意的。逢田撥降幡的電話,兩三通都沒通。說起來她昨晚去Bar KING跟Kinちゃん應該喝得挺歡的,宿醉了吧?降幡一向酒量不好,可能在事務所睡大頭覺。
說來小宮昨天臉色挺差的。跟以前相比黑眼圈會不會太深了?逢田又拿起相框,從左到右分別是逢田、小宮、降幡──三人考上司法執照的時候,也是最後一張合照。
看一下吧?並不是要見她,只是稍微在意那番話。逢田翻閱月曆,確認小宮下午有槍擊要犯的公開審判。
回房更衣──黑毛衣配黑褲,灰色長風衣,整個人打扮得烏漆抹黑又不失時尚低調,匆匆吃一頓早午餐。
「組長來杯咖啡。」
曬得黑的眼鏡小弟提高咖啡壺一公尺混著空氣,呈螺旋狀倒入杯中,瞬間熱咖啡香氣四溢。
一早晨的香濃咖啡最適合調劑心情了。
「拿手機來。」
「嘿。」金髮小弟去取,眼鏡小弟遞上杯子。
「組長今天咖啡溫度還可以嘛。打算要澆在身上呢,還是用喝的?」
「當然是用喝的,你想燙死我啊!……真是腦袋在想什麼鬼。還是說你們趁我不在,平常都玩這種play……哇是抖M,是抖M吧,我知道嗯。」
「嗚嗚被罵了……嗚嗚嗚──耶,組長凱旋歸來第一個毒舌我收下了,謝謝招待!」
崗位工作的組員們頗有默契丟下工作一致起身,握起拳頭各個煞氣騰騰,把眼鏡小弟圍到角落。
「可惡你這混帳傢伙,竟然用這種下三濫低級招數討罵……太羨慕了!」
所有人混戰如火如荼之時,一聽組長聲音馬上噤聲。
「手機呢?」
金髮小弟被推上前畏畏縮縮,「報告組長,您、您的手機……找不到。」
逢田驚覺自己的手機似乎還掌握在法院裡,也好……至少找小宮的理由多了一份正當光明。
「那我親自去法院。」
門口方向從四面八方湧出人牆,等待她跨越荊棘之路。
「組長別,王騎團那些雜碎到處找您,別單獨行動才好。」
「一群人浩浩蕩蕩更容易被找到,一個都別跟來。而且混駿沼沒三兩下怎麼闖蕩江湖。」
「就算組長您學過柔道……」
「喂混帳你是瞧不起組長嘛喂?」
「不不,不是啦,屬下知錯了。」
「別打,王騎還沒壓境。我們就滅亡了。」逢田一向是個文明人,基本上除了自衛跟維持街道秩序,組員是不能隨意出手的。
「嘛嘛要不這樣,保險點喬裝打扮,我還是會的。」
「組長,請交給屬下們!」
墨鏡、口罩,扮裝基本。逢田拉高衣領遮臉,完美。到此還挺順利的,但慌張手下們硬塞企鵝娃娃,說是人畜無害。
娃娃並不是普通的娃娃,而是手偶,身體是由攝影機塞滿,鏡頭藏於喙中,供逢田行走時即時監控,隨時支援。
尷尬尷尬,又不是三歲小孩。
「你們確定這不是整人節目?」
「不是不是,我們不是,我們沒有──組長請隨時將鏡頭對準自己,路上萬事小心!」
行走街道,逢田成為十足十可疑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