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未x真姬(擅自认为词曲组的美妙之处在于不声不响毫无自觉,以及无论如何都不会宣之于口的暧昧。大概就是想要写出“看着你的眼睛,是我爱你;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很特别,是我爱你;按下你碰过的琴键,是我爱你;把耳机放在你的掌心,是我爱你,但绝对不会告诉你,没有开始但也不会结束”这种感觉。
西木野真姬是一个相当擅长支配时间的人。
虽然远远比不上一板一眼热衷于制定时间表的园田海未,但对于时间的把握,她还是颇有心得的。
比如,首先应该懂得变通,而不是死板地循规蹈矩。
在优势科目的课堂上稍稍走几分钟神,绝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的数学成绩在年级里称得上是拔尖,所以上课时老师从来都不会向她提问。一旦弄明白了当天的知识点,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从她的座位望出去,操场上的情况一览无余。礼拜二和礼拜四的下午,二年级会上体育课,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还没有加入μ's时,她就已经非常留意二年级的体育课了,因为某几位前辈跑步的姿势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不过幸好,不是她后来所熟知的那三位,毕竟舞蹈对协调能力的要求有时候比运动更甚。但要是说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那也不对。
早在正式相识之前,她就预料到了园田海未可能会是一个一本正经的人。原因简单直接——她观察到,不论走路还是跑步,园田海未的背总是挺得像打了钢板一样直。之所以会联想到这么奇怪的比喻,是因为她的确见过这样一位病人,背上打了钢板,连弯腰都吃力。但园田海未运动时灵活的身姿又明摆着告诉她,钢板猜想毫无道理。她偶尔会感到好奇,园田海未的背摸上去到底是软还是硬?但从来只是好奇,没有亲身验证过。
初秋的午后太阳有时候依然毒辣。她忧心地望向聚集在树荫下的前辈们。有人不停用手扇风,有人买了冷饮贴在脸上,也有人只是安静地倚着树干。她凭借发色分辨出了园田海未的背影,而想象力和相处多日的经验替她补全了园田海未此刻的形象——大概,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濡湿,还有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长发束成马尾垂在背后,但有几绺黏在了脖子上,白色的运动衫沾湿之后,隐约透露出内衣的颜色。她忽然红了脸,竖起数学课本,把头埋了进去,好像一只鸵鸟。
等到她又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许多——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一大朵积云,所有人都站在了跑道上,体育老师似乎正要发令。挤在那一群发色深沉的女孩子中间,高坂穗乃果和南小鸟显得尤其特别。但她偏偏最先看见不起眼的园田海未。隔着近百米的距离,她的嘴唇无声翕动。或许这句加油真的乘着吹来云朵的微风降落到了操场,园田海未忽然扭头望向她所在的位置,以至于起跑的时候反应慢了一拍,大半圈之后才发挥出真实的水平。她心虚地收回视线,手掌牢牢按住课本,舌尖抵在紧紧抿起的双唇之间,拼命忍着吐舌头和偷笑的冲动。
她再次望向窗外时,长跑恰好结束。她看见有人递给园田海未一瓶矿泉水。平常在天台练习时,她见过类似的情景。每次从高坂穗乃果或者南小鸟手中接过矿泉水,园田海未都会像猫咪一样发出心满意足的哼声,接着双手捧住瓶身小口吞咽。看着园田海未喝水时不紧不慢的模样,她常常会以为自己也没有那么干渴和燥热。意识被拉回清凉的教室里,是因为她发觉喉咙不舒服——食指不知不觉间支起了下巴,中指的指腹紧贴着喉骨。奇怪,正在喝水的人又不是她。
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眨眼间操场上就空无一人了。忍耐了一整节课的嘴角终于止不住地上扬,她低下头,肩膀耸动,悄声问数学课本,究竟是有多热呀?
数学课后紧跟着的是语文课。她的时间观念立刻得到修正,不敢再说自己要明目张胆地走神。毕竟她的语文成绩相比数学实在一般。虽然小学时曾经得过高分,但自中学开始就一筹莫展了。她不擅长表达,也不擅长解读,而且尤其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文字,写成歌词她就可以轻易理解。当然,如果唱出来那就更好了。
国中的第一次语文考试遭遇了滑铁卢之后,她就没有奢望过还能在这个方面受到鼓励,直到遇见园田海未。
虽然园田海未说过,会担当作词只是因为拗不过两位青梅竹马,一直以来都是硬着头皮上的,但她认为只有园田海未才能写出和μ's相衬的歌词。谁也不知道她在日记里把园田海未称作μ's的诗人。
第一次偷偷展开那张歌词纸时,她先是被娟秀工整的字迹吸引,还以为字如其人只是骗小朋友练习书法的借口;接着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被歌词打动,把先前拒绝高坂穗乃果的话统统抛诸脑后,音符犹如自来水一样从指尖流淌而出,她只用一晚上就做好了demo。准备创作第二首新曲时她才迟钝地意识到,《START: DASH》的歌词其实出自园田海未之手。看来字如其人这个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她们成为搭档之后,原本一直被她独占的音乐教室变成了两个人的秘密基地。一连花上几个钟头只为讨论一句歌词或者一条乐句是常有的事情。园田海未有一句口头禅——我觉得这里可以再斟酌一下。斟酌。她暗自在心中咀嚼这个词语。除了园田海未,还有谁会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她也不甘示弱,点头回应——这句也可以再推敲一下。推敲。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下风,但很快又感觉欢欣鼓舞,因为园田海未听取她的意见,修改了本来已经定稿的歌词。
有时候她们会坐在一起默读一遍歌词。大功告成之后高扬紧迫的成就感不容许她们慢条斯理地誊抄一遍,可笔记本上随手写下的注解和增删常常掩盖了歌词本身。缺少两人之中任意一人,恐怕都无法还原歌词的本来面目。每次用手指着笔记本一字一句地校对,她都觉得她们仿佛忽然老了好几十岁。但指尖不经意地在纸面上相触时,她又清楚地知道这是少女肌肤的触感。仅仅一个瞬间就能把她带回现实。她会鬼使神差地问,这里真的不需要再修改了吗?只为掩盖触电一般屈起手指的紧张和羞涩。园田海未也会急忙指住一个墨点,垂着头轻声说,好像是应该再改改。但她知道,其实哪里都没有改动的必要。
园田海未鼓励她用写日记的办法锻炼表达能力。她终于渐渐开始懂得遣词造句字斟句酌的乐趣,每次见到自己提出的建议被采纳,都可以切实体会到进步的愉悦感。听到她说话越来越有底气,园田海未难得任性地抱怨,说自己的特别之处已经不够特别。她立刻展现出了进步的成果,反驳说园田海未本身就是特别的存在。园田海未避开她的目光,盯着三角钢琴期期艾艾地说,可是,还想变得更加特别。于是,指尖偶尔的触碰变成了双手时常交叠。温热的掌心覆上光滑的手背,她惊觉自己的手比园田海未稍大一些。按下园田海未碰过的琴键,可以听见更加动人的乐声。
有时候她觉得作曲是一件隐秘私人的事情,会想要作与μ's无关的乐曲,不和任何朋友商量,待到一切都被敲定,直接呈现最终结果。园田海未有幸听过这样一首乐曲。在午后的天台上,她把耳机递给园田海未。园田海未分开耳机,把其中一只又递还给她,目光仿佛是在询问,为什么不一起听呢?她顺从地靠近,戴上耳机,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裙摆被风拂过,温温柔柔地撞在一起,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按住裙摆,袖口又会黏在一起。侧过肩膀,又会无法移开视线。园田海未有一张无可挑剔的侧脸。
她对语文仍然提不起兴趣,但会记录下不明白的地方,在讨论新曲的间隙虚心请教。园田海未写字惯用钢笔,一不小心就会留下墨点。她的笔记本里每一页都有园田海未留下的印记。大大小小,星星点点,颇有水墨画的意境。在家她也会试着用钢笔写字,发现原来一入神就会忘记抬笔尖。是什么让园田海未看得入神?或许下一次她会抬头去寻找答案。
在不同的课上,时间流逝的速度也不同。语文课比数学课要难捱得多,窗外也没有值得一看的风景。她会特意留出一些时间数笔记本上的墨点。这并不妨碍她听课。有些事情是可以同时进行的。她在脑海中整理课后的安排。语文课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会的工作和弓道部的练习都优先于讨论并非迫在眉睫的新曲。她会去到音乐教室,弹着钢琴等待园田海未出现。
今天园田海未是从后门走进来的,没有像平时那样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甚至不在第一排,而是在最后一排。但她一直闭着眼睛沉醉于音乐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周围还有另一个人。她看见那支突兀立在门边的箭筒时,园田海未似乎已经睡得十分香甜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园田海未,在前一排坐下。或许是昨晚熬夜作词了,或许是体育课太累人了,或许是天气太热了,或许是学生会和弓道部的任务太重了。总之,园田海未在响彻琴声的音乐教室里睡着了。
她默默转过身,伏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下巴枕着手臂,望住园田海未,头脑一片空白。她们从来没有这样沉默地相处过。以往总是有音乐萦绕在她们耳边。园田海未的长发垂落在肩膀、手臂和桌面上。她偷偷捻起一绺,嘴唇轻触发梢,只一下就又拿开,浅浅地吸气,浅浅地呼气。园田海未用的是柠檬味的洗发水。
园田海未的制服领口上沾着一根睫毛,不知道是怎么落到那里去的。她忽然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急切,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催促。她抬起手,弯下手腕,慢吞吞地向前挪移,想要拂去那根睫毛。但园田海未揉着眼睛坐起身,既揉乱了她的计划,也揉乱了她的心跳。
真姬,下午好,我睡着了吗?
嗯,睡着了。
真不好意思,昨天睡得太晚了。
没有关系。
我昨天想出了这些。
我刚才也想了好多。
啊,但是今天时间会不会不太够了。
没有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