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道寻常，人无常有如意时

朱砂当真有用，李铎与徐锦守了一夜，眼见萧泷脉象越来越稳，梦呓也渐渐消失，直到启明星高悬，尚衣宋春进殿奉衣，李铎才赤着一双眼睛，喝了一碗人参雪莲汤依依不舍地上朝去了。

徐锦也熬了一夜，精神自是困乏得很，送走李铎便半闭起眼睛，捏开一颗人参补气丸的蜡封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歇了半盏茶功夫后，站在朝东的窗口，面朝朝阳深深吐纳，活动开手脚演了一套五禽戏，这才觉身子轻快了许多，用冷水泼面略略洗漱，吃了一碗五子粥，又为萧泷切了回脉。

“好歹是退烧了...”

小黛她们也是守了一夜，只是她们习惯夜里起身，眼下不至于狼狈，听到徐锦的话便急切地问道。

“主子可是安好了？”

徐锦松了口气，宽慰说道。

“原本就无妨的，大家着紧皇后陛下玉体才过分焦虑些，皇后陛下当年频繁发热时的脉案可有带入宫来？”

小黛犹豫了一下，和剪衿对望一眼。

“这...国公爷下了死令，不管谁都不准提...”

徐锦牵了牵嘴角忍下疲惫的怒气，和气说道。

“当年皇后陛下昏迷，是伤着了脑袋罢，我想知道当时是什么症状，伤在何处，用的什么药，我听说张却在为皇后陛下请平安脉，你若是不放心，就把张却叫来吧。”

小黛心里一惊，竟忘了眼前的和气带笑的人是掌管内医院的掌院，皇帝最信任的心腹，连忙俯身行礼。

“徐掌院言重了，脉案放在国公府秘藏，奴婢这就着人去取。”

等李铎下朝时，崔玄桢已经带了吕易到偏殿等候，自己径直进殿去看望萧泷。

萧泷正在安睡，徐锦正守在一旁垂头看卷宗，崔玄桢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声问她。

“阿泷怎么样了？”

徐锦抬起头，一双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湿润和愤怒。

“犬戎人真不是东西！”

崔玄桢弯腰看了眼脉案，只看得到一些细弦脉斑淤惊厥等术语，不明白徐锦为何会如此愤怒。

“出什么事了？”

徐锦看着脉案，脑袋里都是当年李铎出生时，太子妃与她护着襁褓中李铎的情景，咬牙切齿地说道。

“犬戎人行刺镇国公，正逢萧夫人带着女儿在房中侍药，虽然萧夫人将陛下塞到榻下避祸，自己扑在榻上挡下了刺客的刀，那刺客下手极狠，刀刀洞穿床榻。陛下被发现时，满头满脸都是她母亲的血，已是发了惊厥，她是眼见母亲被贼人一刀一刀刺死的！”

崔玄桢听完也倒抽了一口冷气，哎哟一声。

“...犬戎人怎么这样狠！”

徐锦掩上脉案，长叹了一口气。

“幸而此事陛下已然不记得了，若是记得，心肝都要疼碎了啊，眼下最稳妥的情况还是劝陛下舒宽心怀，好生静养。若是再像昨日那般受了惊吓，头风复发，病情便会越来越重，日后积重难返，前景难测。”

崔玄桢为难地叹了口气。

“如今阿泷掌六宫，内侍鸾翔两局，怎么会不劳神。她这样心高气傲，绝不肯就此认输的。”

徐锦沉重地叹了口气。

“人的身子就如同一张弓，总是绷紧就易折断，皇后陛下这病最要静养。若总是这样劳累，且不需要受惊吓，哪怕入了一丝风邪，脑袋疼都要疼死唷。”

“可有根治的法子，有病还是尽力治好为好。”

徐锦想了良久，慢慢地轻声说道。

“这才是我为难的地方。头风虽不好治，只要慢慢调养疏通，滴水穿石，总能见些效果。若到那时，皇后陛下想起娘亲的事情，难免遭受刺激，心情激动，谁说得准会不会再崩溃一次？万一引发了颅内血崩，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那...该怎么办？”

“外伤或可有办法，心病尚需心药医，我是不成了，除非是...”

话到一半，顿了顿。

“有什么法子？”

徐锦揉了揉太阳穴。

“除非华佗再世那般神医，或能做些什么罢。”

这下崔玄桢也没了言语，在她眼中，徐锦已是大国手，她若无法，民间又哪来那么多神医圣手，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徐锦你可知道，我曾以为阿泷是这世上最称心如意的人了，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做不成的事。如今我才知道，上天给你一样，便要收回一样的。就算天之骄女，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不能十全如意。”

徐锦看她满目失落，安慰地握了握她的手。

“我盼着你们几个孩子身子康健，都能平平安安，那便是福气了。阿桢也千万爱惜自己。”

崔玄桢被年长女子软热的手呵护着，心中一片疼软。

“我自会爱惜自己，不让你费心。”

崔玄桢在这几个孩子里最是娇生惯养懒怠动弹，却也是最不常生病受伤的，徐锦看在眼里，心里又宽慰，又复杂。

“我教一套五禽戏给你可好？”

崔玄桢自是看过徐锦打五禽戏，想到要扭着身子模仿各种动物的怪模样，连连摆手。

“我是弱女子，武功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徐锦拉着她的手哄道。

“这怎么能算武功，只是强身健体用的。”

崔玄桢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讪讪笑道。

“那多丑啊，若是让阿鸢看见还不得笑死！”

“阿鸢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是能看出其中的妙处，怎么会笑你。这可是神医华佗传下来的好功夫。”

“那便是武功了啊！不学不学。”

徐锦又劝了几句，崔玄桢始终态度坚决，绝不松口，便也只得随她去了。

李铎下朝回来，便被陈步乐跪着堵在殿门口。

“怎么了？”

陈步乐咬牙切齿地说道。

“臣查清了，胁迫皇后企图行刺之人就是索伦图，他昨晚和海兰珠招了！”

李铎一听如此，心头怒起，抬腿就要往海兰珠暂住的偏殿去，可刚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强压下怒火。

“朕知道了。”

陈步乐见李铎转又回来，焦急地喊了声。

“陛下！皇后她可是病倒了啊...！”

李铎一双冷眸如刀锋一般划过他的脸。

“去，把索伦图海兰珠都拘押起来。”

陈步乐手按在剑柄上躬身应是，大踏步离去了。

李铎深呼吸一回，垂首在掌中用力揉了揉脸，把满身的疲倦压了下去，这才慢慢走进殿里。

等梓桐醒了，可不能让她见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可躺在床上的梦中佳人，依然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