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为亲复仇
在刑事部昏暗的审讯室里被关押了很久，当门被人突然推开，外面明亮的光线让水野蓉子一时看不清走进来的人。
可是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看得很清楚，尽管已经身陷绝境，这位年轻的高级警官依然如此的沉静端庄，不露半点颓丧之气。那挺拔的腰背、端严的姿态，还有那向着光毫不畏惧地看过去的眼睛，更多了一份与平日里的平和稳重不一样的凛冽气度。
来人在她对面坐下：“不愧是号称莉莉安女王的红蔷薇，我观察了很久，你依然不动如山，果然气象森严。”语声清洌通透，正是姬宫千歌音。
蓉子并没有回应她的赞誉，淡淡地说：“我在这里已经超过了八小时，刑事部的人没有对我进行审讯，看来我应该被移交到了警备部？”
千歌音笑着摇摇头：“虽然你的结论不对，但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冷静。一般人在密闭的空间会失去时间感，可是你仍然保持了精准的判断。”
“我刚刚尝到了冲动带来的苦果，我不会再犯一次错误。”蓉子眉头微微一挑，“可惜，我没有机会……”
“不，你有。”千歌音接口道，“我是来通知你，你被无罪释放，而且不会有任何不良记录。”蓉子的警察手册、配枪被她一一放在桌上，等待主人的收取。
“哦？”蓉子并没有预料中的惊喜，“你释放我？你有何证据，有何权力？”
“我的眼睛就是证据，而我的权力……”千歌音态度肃然，“来自圣殿骑士，或者说阴阳师。”
蓉子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是皱起了眉头。昨天千歌音把她从家里叫出去，告诉她江利子的刺客身份时，已经向她坦承了阴阳师的身份。而作为追捕刺客的公安部参事官，水野蓉子对于刺客和阴阳师的恩怨和来历也并不陌生。只是她没有想到，阴阳师的权力如此之大，可以超越法律。
千歌音看得出她的心思，耐心地解释：“我释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无辜，而你需要的证据，已经在路上。有一个关键的证人，很快就会回到东京。到那时一场战斗即将打响，那是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鸟居江利子！”
听到这个名字，蓉子眼角微微一跳，随即冷笑道：“可是你为什么需要我？我刚刚败在那个人的手下，一败涂地，狼狈不堪。”
“可你也是最了解她的人。我相信，对于水野蓉子，一次失败已经足够了。你也说了，你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两次错误。而且，我需要你……”说到这里，从来都是清冷高贵如女神的姬宫千歌音终于露出了懊恼之色，“因为我的骄傲，对于刺客，我犯了太多的错误……”是的，原以为是个废人的，却没料到成了不知火；原以为只是个犬神，却成了大天狗；还有鸟居江利子，原以为她不过是三尾狐，却原来她是玉藻前……其实千歌音还有一个不知道的真相：她从未想到她的清姬，原来是八岐大蛇！
如果她知道了，又会怎样呢？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需要你的冷静和锐利，时时刻刻警醒我。我更需要一个同仇敌忾的盟友，共同对付祸乱人间的妖魔。”
蓉子紧蹙眉头，没有说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就在此时，急促的脚步突然在门口响起，千歌音的助手疾步走来，向她耳语几句。
“鸟居江利子突然离开住所，去最近的车站买了一张去新潟的车票。”千歌音看向蓉子，“她为什么要去岐阜？”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蓉子利落地站起身来，拿起警察手册和配枪，她一旦做了决定，行动就不会再有任何迟疑，“可是她在命案取证期间擅离东京，已经违反法律，按律可以将其传唤。”
“可是即使将其传唤，也根本不能给她定任何罪。”千歌音的助手愣愣的说。
“我不需要任何罪名，只要给我一个理由。”蓉子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进了公安部，就由不得她了。”
看着水野蓉子果敢干练的背影，千歌音似有深忧的眼眸中也透出微微一笑。一个冷静睿智的帮手，一个谙熟规则又善于利用规则的帮手，一个比她还要憎恨刺客的帮手，是她最需要的。
可是，她还是想不明白，鸟居江利子为什么要去新潟呢？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让她悚然一惊：“相马！”
列车在高崎车站停的时间比平常要长一些，可是上车的乘客却只有寥寥几个，不过坐车的人都不急，因为这里离东京只有两个车站，大部分人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北陆新干线的这班慢车乘客很少，这节自由席的车厢里，大神相马得以拥有一个安静的独立环境。
当然，没有人愿意坐在他旁边。被囚禁了四五天，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看上去像个流浪汉，早已不是那个英俊潇洒的贵公子，让路人避之不及。
可是如果路人知道，他外套下的右手衣袖浸透的血还没有干，八个小时前他刚刚捅死了一个人，他们该多么的害怕啊！
已经八个小时了，他的右手腕从被滚烫的血包裹，到逐渐冷却，现在干涸的血液让衬衫变得僵硬，摩擦着他的肌肤，时时提醒他：他杀了人了。
是的，他杀了人，杀了他的亲哥哥。
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翼的眼神，不是惊讶和难以置信，而是似乎早有准备，可还是带着钻心的绝望和痛苦。
也许翼在决定打开束缚弟弟的手铐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他是在做一个赌局，赌一把在弟弟的心中，占上风的究竟是手足亲情还是阴阳师的责任。
很遗憾，他输了。
这位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刺客大师，相信相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从幼年起相依为命的兄弟亲情，可是他却没有料到，相马越是忘不掉，就越是仇恨。
他恨他！
因为翼的背叛，他八岁就失去了两位恩师，小小的年纪必须直面如山的责任。
因为翼的背叛，在组织里除了日月巫女，有太多的人鄙视他、嘲弄他。
因为翼的背叛，他必须做得更多做得更好，比任何人都要激进，才能洗掉他背负着叛徒弟弟的罪名。
因为翼的背叛，他只能永远跟在千歌音和姬子的身后，看着千歌音的背影，看着姬子深情注视千歌音的眼神……
大神翼，你必须死！
杀死翼之后，他逃出拘禁他的地方。为了躲避其他刺客的追杀，他在荒野里躲了几个小时，等到确认安全后，立刻赶到车站，在上车之前，给姬子打了个电话。
他没有去找当地的阴阳师，他不信任他们，更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被俘的污点。他也没有打给千歌音，不仅因为他不愿意让自己狼狈的样子出现在高贵不可方物的千歌音面前，更清楚他要说的话，千歌音一定不会接受。
“姬子，请你转告千歌音。”他在那个简短的电话最后说，“告诉她，小心藤乃，千万小心。”
“为什么？这要我怎么说？”
“她是龙！”
“你说什么！”
“我要上车了，回来详谈。”
虽然他逃出来的经过险象环生，上车前依然惊魂未定，但此时列车距离终点东京只相隔一个车站，到了东京，就是他的天下了。
相马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身心有一种舒展开来的轻松。
可是他却未曾想到，姬宫千歌音和水野蓉子正十万火急地赶向东京车站。千歌音超卓的判断力让她推断出来，相马乘坐的北陆新干线沿途只和另一条新干线有唯一的交汇，那就是开往新潟的上越新干线。而那个唯一的交汇点，是高崎。
而就在十分钟前，蓉子得到情报，鸟居江利子乘坐的那班上越新干线列车，途中突然车窗破裂，只能在高崎车站停车维修。
相马感觉到车速开始下降，马上就要到达大宫车站，而过了大宫，就要到东京了。乘客已经在做下车的准备，他身后已经有人站了起来。
可是后面那个人并没有去拿行李，而是来到相马对面坐下，还轻声打了个招呼：“嗨……”
相马诧异地抬眼一看，却犹如见到了恶鬼一般。那人容貌清秀，气度出尘，正是鸟居江利子。
相马反应极快，刚道一声：“是你！”立时便要挥拳痛击。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最好的防御，就是最快击倒对手。
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他心念所到，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想要挥拳痛击，可是双手连拳头都握不紧！
“你……你……”不仅如此，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这个女人仅仅在他面前坐了一秒钟，怎么可能立刻就控制了他？
江利子微微一笑，傲如冰霜：“你只看到我一秒钟，却不知道我在你身后二十分钟，已经足够我的控制力如水渗透，如影随形。”
“你……要干什……”他竭力地挣扎，也许凭他的能力，能有一线生机反击。
“八个小时前，我接到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战友、我最好朋友的死讯。是你杀了他。”她说着这样的话，可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可就像她当时在蓉子面前看到新岛传来的那封信里的噩耗时，她只是稍微地皱了皱眉头，可平静自信的外表下，是心如刀割。当她把那张纸条烧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的一部分也被烧成了灰。大神翼，她的朋友，她的恩人，她的兄长，她的亲人……被他的亲弟弟杀死了，不可原谅，不可饶恕！“作为刺客，我须把你灭口；作为亲人，我须为他复仇！”说到这里，她平静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怒意和悲痛。
相马此时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全身像是被牢牢绑缚住，连舌头也是。他终于明白对面的人力量有多么强大，如海一样将他淹没。
“可惜，我答应过翼兄：我为家人报仇也好，扫平圣殿骑士也好，要饶了他弟弟大神相马的性命。所以，我不会杀你。”她看到相马绝望的眼神里有了出现了一抹得救的神情，鄙薄地冷冷一笑，“可是我有我的方法。接下来，听着吧，听见我的声音！”
列车终于抵达东京车站，大批警察封住了每一个出口，而当千歌音和蓉子冲进去，这节冷清的车厢，除了几个惊魂未定的乘客，还有两个人平静地相对而坐，对现场的骚动恍若未闻。
“相马！”千歌音失声叫道。蓉子在一边也被这恐怖的模样惊住了。这位曾经和她相过亲的贵公子，原本湛然有神的眼睛此时双目瞪视，状若痴呆，忽然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往后便倒。
千歌音急忙俯身查看，只见相马气若游丝，生死未卜。她怒火中烧，一把揪住对面的鸟居江利子，吼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利子耸耸肩：“我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她当然不会承认她使用了狐耳的最高秘术“听心抽脑”，当她快速攫取相马头脑里所有的信息时，也让相马的大脑如同超速运转的硬盘，承受不住烧毁了。
只是这种秘术发动极耗体力，还要控制住分寸，不能让对方死去。此时她也是精疲力尽，身体都在打晃。
千歌音死死地盯着江利子的眼睛，怒道：“可是我知道，你是狐耳，你是用狐耳之力让他这样的。”
江利子毫不畏惧地迎上千歌音的目光：“可是你没有证据，是不是？没有证据，你就不能抓人。”她这千歌音如在燃烧的眼眸，笑了，“我就喜欢看你想弄死我，却没有任何办法的样子。”
此时在江利子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她没有办法，我有。”一支冰冷的枪管抵住了江利子的后脑，“对于公安部的参事官，抓人从来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