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x千圣(依旧是恶趣味的前女友设定,大概就是因为都不好好讲话才会分手。标题来自李维菁《老派约会之必要》。提到的乐曲是墨西哥后摇乐队Childs的Ian P,62s的空白过后起初听上去会觉得压抑,但最末又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濑田薰梦见了白鹭千圣。
梦里,她们仍旧是高中生模样,却是同一支乐队的成员。
纯白的吉他。浅茶的贝斯。站在面容模糊的键盘手身旁。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演奏出的音乐风格令人费解,完全不像她们会喜欢的类型。静谧又深重。忧郁又绵长。有模糊的人声参与。有怪异的空白出现。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内,她没有听见任何乐声,却又朦朦胧胧地知道,这首乐曲远没有结束。
一秒。两秒。
她意识清醒地拨动琴弦默数,终于在第六十秒失去了耐心。
睁开双眼,她最先望见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头蓬松柔软的金发。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而且明显感觉胸闷气短。贴得太紧了,她心虚地想,接着在心里质问自己究竟是有多欲求不满,简直就像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去一样。
陌生的洗发水香气充斥鼻腔,闻了一夜其实已经变得熟悉。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生怕惊扰睽违已久的亲密和温情。四肢与裸露的肌肤所及之处,柔嫩的触感叫人忍不住怀念。平复过稍显紊乱嘈杂的心跳之后,她听见了白鹭千圣沉稳的呼吸声。
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她判断不出具体的时间,但直觉认为天已经大亮。幸好白鹭千圣最近正在休假,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否则她们绝对不会像眼下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白鹭千圣正婴儿似的蜷在她怀里,微微弓起的脊背紧贴着她的胸脯,下肢缠绕在她的双腿之间,脚跟自然抵靠在她的脚踝。她的小臂穿过狭窄空隙,枕在白鹭千圣的脖子下,伸出的手垂落在半空,手指被白鹭千圣攥着。她意识到,她一定整晚都没有消停,一直无知无觉地朝床沿挪动身体,假如她醒来得再迟一些,白鹭千圣此刻大概已经掉下了床。
她上一次表现得这么不自觉还是在几年前。
有段时间白鹭千圣经常向她抱怨——不论床有多大,睡着以后她们永远只能利用到小半边。她认真观察过白鹭千圣说话时的神情。与其说那是在抱怨,还不如说是在得意。恋人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会情不自禁地靠向自己——能够理解这其中的意义,任谁也不会感觉不高兴。
她不清楚其他情侣是如何相处的,也没有丝毫兴趣试图去窥探了解,只知道自己总是抑制不住地渴望触碰恋人。但往往不是那种叫人精疲力竭的激烈碰撞,有时候仅仅一个落在脸颊的轻吻就已足够。还有一些时候,她只是想要把手搭在白鹭千圣的肩膀,只是想要帮白鹭千圣系上长裙的拉链,只是想要替白鹭千圣整理凌乱的鬓发。甚至,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也不要紧。她只是想要看着白鹭千圣的眼睛,只是想要对白鹭千圣说一句欢迎回家,只是想要成为白鹭千圣可以停泊的避风港。但她从来都不懂得把握表达的时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让白鹭千圣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一旦被身份束缚住,有些话就无法说出口了。像是,曾经身为青梅竹马,不敢说出宽慰的话,犹如冷漠无情的旁观者。像是,好不容易成为恋人,又不擅长澄清误会,总是不停地错过和懊悔。最后,就连想要表达悔意也做不到。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言语的力量,却从来没有向白鹭千圣坦率表达过。昨夜那番近乎放下一切过往心平气和到极致的交流,难道真的只能发生在她们与彼此毫无瓜葛的情况下?
她们是在一场live上重逢的。
升入大学以后,她一心专注于戏剧表演,几乎不再接触乐队活动。偶有一次抱起那把漂亮的白吉他,也只是因为想要给白鹭千圣一个惊喜——有年白鹭千圣生日,她订了温泉附近的旅馆,拉上旅馆的主人和略懂音乐的服务生,演奏了一段自己在闲暇时创作的乐曲。朋友之中和她一样的人占了绝大多数,中学的毕业典礼等于她们音乐生涯的句点。只有一小部分人依然在坚持,大和麻弥就是其中之一。收到观看演出的邀请时,她不假思索地回复届时一定到场,忘记了大和麻弥的好友远不止她一人——白鹭千圣同样得到了免费的门票。
她一站定就发觉右手边的年轻女人像极了白鹭千圣。虽然身高对不上号,但可能穿了高跟鞋。她不敢低头去确认。发式和衣着风格虽然不同以往,但可能是为了避免被影迷认出。她不敢扭头去细看。鼻梁上架着的细边眼镜或许也是伪装。她知道白鹭千圣从小就懂得保护视力。因为实在没有勇气转动脖子,她只能目不斜视地看着舞台。整场live她都如芒在背,像是忽然变成了不幸的听障人士,完全不知道乐队在台上演奏什么。不论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白鹭千圣,这一晚的经历都足以让她哭笑不得。
在live上偶遇了前女友,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听上去也太可笑了。在live上偶遇了和前女友相像的陌生女人,以致没有认真观看演出全程都在胡思乱想。听上去也太可悲了。
演出结束散场以后,她在原地杵了一阵,直至余光捕捉不到女人,才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那个鞋跟足足有十公分高背影和白鹭千圣一模一样的女人已经去到了吧台。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近,清楚地看见了女人的脸。
“千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凑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营造出平静的假象。
“是吗?是凑巧吗?”白鹭千圣似乎并不感觉意外。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反复无常的命运吗?”她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
她说话时白鹭千圣并没有看着她,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另一个方向,好像正在期盼某个人的出现似的。真是太莽撞了,她不知所措地在心里问自己,如果白鹭千圣不是一个人来的呢?如果白鹭千圣实际有一位秘密的女伴,她应该躲到哪里去才不至于太过尴尬?是不是应该胡诌一通,告诉她自己也不孤单?
“千圣——在等人吗?”她拼命克制着好奇心,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
“啊……女朋友。”白鹭千圣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听到这个答案,她分明应当知趣地离开,但她不仅没有,还拉开高脚凳坐了下来,落落大方地点了两杯龙舌兰日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留下?或许只是不甘,想要知道如今与白鹭千圣交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能够驯服白鹭千圣这位出了名难对付的大明星,她这个曾经的败者应该向胜者表示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
“真想见见她呢。”她言不由衷地举起酒杯挡在眼前,透过橙黄色的液体偷偷打量白鹭千圣。
“以后,可能会有机会。”白鹭千圣端起酒杯停在嘴边,迟迟没有喝下一口。
那位神秘的女伴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等了十分钟她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白鹭千圣总是习惯在她面前逞强,好像就是无法对她交付真心似的。她曾经绞尽脑汁地反省,想要找出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弄丢了白鹭千圣的信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假如仔细回溯过去,或许从小时候开始白鹭千圣就已经认定她不值得依赖了。
“千圣,一起走走吧,好吗?”她决定保存白鹭千圣的颜面,对心照不宣的谎言闭口不谈。
“好。”白鹭千圣点了点头。爽快利落的回答让她感觉不可思议,仿佛从一开始就在期待她发出邀约。
她细心托住白鹭千圣的手肘,以免她从高脚凳上下来时崴伤脚。在她的印象中,白鹭千圣是讨厌穿高跟鞋的,或许在这几年间学会了适应,但她没有,还不能适应已经擅长穿高跟鞋的白鹭千圣。她惯性地发力,待到白鹭千圣站稳脚跟,握住手肘把她拥入怀中。
“啊啊,抱歉。”她依依不舍地放手,不想承认习惯和故意之间的区别。
“嗯,没关系。”白鹭千圣低了低头,指尖拨弄着耳边的鬓发。
她对白鹭千圣的新发型一见钟情,成熟稳重之中透着说不清的温存。掌心不由自主地贴上白鹭千圣的脸颊,她暗暗责怪白鹭千圣过分温柔的眼神。白鹭千圣闭上双眼,覆住她的手背,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走出livehouse时,她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双手驻扎在温暖的大衣口袋,不敢再像先前那样放肆任性。微不足道的酒意被冬夜的寒风驱散到天外。她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清醒地知道,自己现在最渴望的就是白鹭千圣。但她没有说出口,也不可能说出口。比起上床,不如就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们在灯火通明人声喧闹的街头轻声交谈,说起刚才的演出实在是精彩非凡,说起大和麻弥的感染力一如既往,说起Leo的女儿做了祖母,说起共同好友们的近况,说起事业上升期的烦恼,说起前日接下的新工作,说起善解人意的好搭档,说起幽默风趣的老同事。不知不觉走到她家楼下。
“嗯?怎么不走了?”白鹭千圣不知道她已经搬家。
“我家到了。”她搬家是两年前的事情。从这里到剧院只要二十分钟车程。
“是吗?真快。”白鹭千圣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时间还很早,我送你回家。”双手背在身后拧成麻花,祈祷自己不会遭到拒绝。
白鹭千圣没有说话,脚尖默默换了方向。她亦步亦趋地跟上,拾起被打断的话题。于是又说起搬家时的辛苦,说起家中摆放不下的物件,说起收纳整理的乐趣,说起处理家务的麻烦,说起不近人情的公寓门卫,说起爱开派对的邻居夫妇,说起在阳台上看见的风景,说起花园里新种下的玫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阶梯。
是一片叫人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她是头一回步行到这个地方。白鹭千圣看上去也始料未及。但回家的路只此一条,无论如何也要爬上去。
被中指勾住的高跟鞋在她胸前晃荡。白鹭千圣把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呢喃。她被心跳声干扰,听得不是很真切。似乎是在问她,我是不是重了?她笑着说,对你的身材管理没信心了吗?白鹭千圣稍稍勒紧手臂,她立刻配合地乖乖求饶。白鹭千圣一直是很轻的。没有人知道得比她清楚。
走过最后一级台阶。白鹭千圣伏在她耳边说,我可以自己走。但她没有放手。她从来不认为白鹭千圣是重担,即使是她也愿意一直背负下去。不多久她们就走到了白鹭家门口。
“放我下来。”
“你先把鞋穿好。”
她替白鹭千圣撑开院门。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这样的话说不出口。有可能听见挽留的话吗?以如今的关系,好像还不至于。
“千圣,再见,晚安,好梦。”
白鹭千圣做了一个示意她稍等的手势。她不明就里地候在门外。两分钟后,白鹭千圣踩着一双平底鞋从家中走出,捉住她的手肘,语气不容置疑:“时间还很早,我送你回家。”
她一路不停地偷笑,在平地上偷笑,在阶梯上偷笑,在马路上偷笑,在家门口偷笑。而白鹭千圣一路都抿着嘴唇左顾右盼,看路边的杂草,看扶手的锈迹,看车站的公告,看她家的门牌。
千圣要和我回家吗?这样的话说不出口。也一定叫白鹭千圣为难。挽留真是一门艰深学问。或许应该用行动来代替言语。
她伸手垫在白鹭千圣的脑后,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吻了上去,没有遭遇预想中的抵抗,白鹭千圣环住了她的腰。围巾和外套散落在卧室门口。她讨厌粗暴的举止,动作总是既慢又轻,褪下每件衣物之前都会认真看着白鹭千圣,想要确信自己真的得到准许可以更进一步。
“千圣?可以吗?我——”
“你总是有那么多话。”
她生涩得犹如十七岁那年初次和白鹭千圣赤诚相见。酒精的效力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使不上力,没有在白鹭千圣身上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大概这就叫做旧习难改。白鹭千圣和她恰好相反。深浅不一的牙印星星点点的吻痕在她身上随处可见。她依稀记得自己几乎把下嘴唇咬破,现在仍能感受到当时的紧张和刺激。白鹭千圣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柔。但她知道,这个强硬到了骨子里的女孩曾经对她穷尽温柔的话语和笑容,只是她那个时候不知道如何回报,等到她以为自己终于懂得的时候,白鹭千圣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薰……”
“嗯?”
没有回应。她安下心。白鹭千圣或许只是在说梦话。她吻在白鹭千圣的后颈,吻得很轻很轻,几乎没有用力,只是嘴唇贴着肌肤。她也想说梦话,有逻辑的梦话。
她想告诉白鹭千圣,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感觉非常后悔,后悔没能力保护好她的温柔,后悔不曾好好地表达过心情,后悔怯懦地从她的生活抽离,后悔自己只知道不停地后悔。但她实在太胆小了,只敢趁白鹭千圣睡着的时候吐露心声。
“嗯,我知道。”
“千圣!”
“我醒得比你早。”
“啊啊……真是……”
“是我让麻弥联系你的。”
“哈?”
“否则,你不会注意到那种风格的乐队吧?”
“这倒是。嗯,之前没有接触过的类型。记得门票上写的——似乎是叫后摇?我其实……没有认真听,因为一直想着你。”
白鹭千圣慢慢地转过身,双手抵在她的肩头:“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那些话再说一遍。”
“很……很害羞啊……表白什么的。”
她顿了顿。
“但是,以后会试着好好表达出来的。以后。如果千圣还愿意听我说。”
白鹭千圣揉着惺忪的睡眼往她怀里钻了钻。
“那就以后。还有很多以后。”